四貞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箭上弓弦,隨着她背身挺的筆直,兩隻手拉開,右手突然鬆開,衆人都不由自主隨着她的動作屏住了呼吸。
“嗖嗖”兩聲,兩隻箭竄了出去,動作快得如同流星趕月一般,幾乎看不出那隻只箭的先後。
有那眼睛敏稅的,可以發現第二隻箭的位置幾乎是貼在第一支箭和下面在走。
繩斷,蘋果落,箭中。
短暫的寂靜之後,便是轟然叫好的聲音。
即使通過射蘋果之事見識了四貞的箭法,等看到四貞讓月嬋她們按個排列成一條直線,最小個子的月娟站在最前面,每個人的髮髻上放着小盤,盤上擱着火燭,雙手平展,左右手各放一個火燭,衆人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寒風起,不管是站在場中的三個人,還是周圍看的人,心中都是一片寒意,而就在這個時候,四貞已經拿起了弓,隨手捻起三根箭,將弓平舉,引弓上弦,嗖的一下就射了出去。
……外人看到的,就是她三箭齊發,分開了方向,分別朝月嬋三人的頭和左右手射去。
有那膽小的,更是捂住自己的眼睛。
沒有人動,甚至很多人都來不及轉換表情,月嬋等人的臉上露出了驚恐之色,兩條腿打戰,連自己是生是死都沒知覺了。
田氏更是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嬋兒死了嗎?她的嬋兒死了嗎?死了嗎?
她連眼睛都沒敢睜開,只覺得場子裡靜得如同死寂一般。
“好了,月嬋,你們可以睜開眼睛,把頭上的火燭取下來了。”
月嬋的手仍然抖個不停,她慢慢地扭頭看向自己的左右手,火燭已經熄了,猶有一縷青煙,她下意識地將火燭交給走過去的畫眉,慢慢的摸向自己的頭頂,將頭上的小盤取下,與此同時,她還摸到了上面的火燭。
沒有火,只有灼熱感。
她把小盤拿到自己眼前,只見上面的火燭已經熄了。
不光是她,月娟的三支火燭,線五孃的三支火燭,全都熄滅了。
在她們後面的木雕屏風上,有三支箭微微抖動。
三箭,九燭,不同高度,三個方向,竟然,全中,全熄了!
剛纔的一陣吸氣之聲在靜寂之後,變成了雷鳴般的掌聲。
孫延齡看着周圍崇拜的眼睛,知道四貞此舉,已經收服了定藩上下的心。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定南王之女年幼,恐怕不能掌王事了。
四貞收弓,看着臉上仍然有些呆滯的月嬋等人,溫和地笑道:“我跟你們說了,儘管放心,我的箭術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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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賞菊的時候,人們還在紛紛議論四貞剛纔射的那幾箭。
四貞自個倒像剛纔那個威風凜凜,張弓搭箭的女子和她全不相干一般,又恢復了貞靜從容的模樣,細細看着戴家的菊花。
戴家的菊花能夠被定南王選中進貢,自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一盆盆菊花都顯露出傲霜、晚豔、冷香的姿態。
就連花架都是用小花型的菊花做成,自上垂下,繁花朵朵,花團錦簇,如居高懸崖,別具雅趣。
隨着四貞的眼睛,田氏殷勤地推了月嬋上前介紹:“格格請看,這一盆是西湖柳月,這種菊花枝條粗壯,葉大、長圓,花色淺黃,鮮豔純正。外部花瓣扭轉稍下垂,中部花瓣旋轉開放,裡面的花瓣裹抱,微露花心,你瞧它整個花是不是豐滿如月,花色明快?還有那一盆,是十分名貴少見的紅衣綠裳,它是複色花,每個生長期顏色都不一樣,十分漂亮,您仔細瞧,盛開時它的花心是綠色的,花的尖端是紅色的,中間是白色的。還有那邊的墨菊,其實是深紫色的,十分顯眼奪目……”
“這盆是最爲名貴的綠牡丹,開花時,外部花瓣淺綠,中部花瓣翠綠向上捲曲。心瓣濃綠裹抱,整個花冠嚴謹,呈扁球狀。初開時,花色碧綠如玉,晶瑩玉滴;日曬後,綠中透黃,光彩奪目……”
一說起菊花,月嬋就滔滔不絕,說起每一盆菊花來都頭頭是道,完全忘記了剛纔的後怕。
“今日花房裡有這麼多菊花,不知格格看中了那些?一會回去妾身叫人給您送到王府去。”田氏奉承道。
四貞正準備說話,忽地旁邊有人一聲驚呼,“……當心!”
因爲賞菊的時候,有人要吃要喝的,恰好一個丫鬟正端着茶從她們身後經過,不知道怎麼被絆了一下,竟然失手,潑了四貞一裙子茶水。
四貞連忙提裙將茶水抖落。
月嬋慌得連忙問四貞:“天哪!燙着你沒有?”
月娥和五娘也圍了過來。
“格格,你燙着了沒有?”說着,月娥就對那丫鬟抱怨,“你怎麼搞的……”
她欲言又止,一副想罵人,卻因爲不是自家的地盤,不方便訓斥那丫鬟的模樣。
田氏已經當即朝那丫鬟啐道:“蠢貨!端個茶你都不會,要你還有什麼用?”
當下就要人將那丫鬟拉出去杖責。
那端茶的丫鬟伏在地上,連連磕頭。
“沒事,沒事。”四貞看着對她關懷備至的月嬋等人,對着圍過來的其他人笑道:“不要緊,只是濺了些茶水在裙子上,人沒有燙着。”
她瞧那丫鬟一臉委屈,連連求饒的可憐模樣,還勸阻田氏:“今兒是中秋,大好的日子,就別爲了這些許小事生氣了,我只弄溼了裙子,不礙事。”
田氏對着四貞歉意地笑道:“格格是個好心腸,都怪妾身,沒有管教好這些毛手毛腳的丫頭們。”她朝伏在地上的丫鬟喝道:“今個看在格格的面子,且饒了你,等過兩天,才和你好好算帳。”
又叫了管事婆子,“把人帶下去,好好教教規矩。”
管事婆子應了,當即叫人拖了那丫鬟下去。
“哎……”畫眉眉頭緊蹙,發愁道:“這可怎麼辦纔好?格格的裙子都溼透了。”
四貞笑道:“這有什麼難辦的?我回去換一條好了。”
“格格,您帶衣裙了嗎?”月嬋問四貞。
四貞搖搖頭,笑道:“今個來你家賞菊,原想着呆不了多久,就沒有帶衣裙。反正這酒也喝了,菊花我也看了,正好就此告辭,出了門就坐馬車,裙子溼些也不打緊。”
“說什麼呢,格格,等會桂林城的青年才俊們,做了菊花詩還等您品評,他們可都盼着呢,你要走了,他們得多失望!”
田氏連忙勸阻,她笑着說,“雖說我們府裡的繡娘比不上宮裡的,手上的活還不錯,正好前些日子有些京城來的新布料,妾身給她們都做了些衣裳,月娥才做的兩條新裙子,有一條顏色和您這個還有些像,您換上成不?可惜月嬋現在胖了,不然她的衣服,您以前還常換着穿的。”
四貞眸光微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雖說我和月娥身量差不多,但她的新裙子,就被我穿走了,怕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田氏笑道:“格格肯穿月娥的裙子,那是她的福份。”
月娥也道:“格格肯換上,再好不過了,剛纔我們進花房來時,還有人託了人過來打聽,看格格最喜歡那盆菊花,那些桂林城中才俊們,就盼着寫首好詩入了格格您的眼,好爲您效力呢!”
想到今天自個來菊宴上的目的就是獲得更多支持者,四貞點點頭:“那就有勞月娥妹妹帶我過去換上吧。”
月嬋擔心四貞人生地不熟的,擔心道:“我和你們一起過去吧。”
月娥含笑上前拉住她,笑着說,“行了,堂姐你快幫着嬸孃招呼客人吧,別擔心,有我在,格格丟不了。”
四貞笑着對月嬋擺擺手,“這些菊花都是你伺弄的吧?打小你就說要養全天下最好看的菊花,我今天算是飽了眼福。沒事,月娥帶我去是一樣的,一會兒換好裙子,我們在花廳那兒一道評詩。”
月嬋還想說什麼,正好有位夫人走過來指着盆菊花問:“這盆花瓣纖細綿長,中間有一圈淡淡黃色的,叫什麼名字?”
四貞推了她一把:“快去,不要慢待了其他客人。”
月嬋歉意地扭過頭去。
月娥神色微鬆,趕緊上前挽了四貞一起走出花房。
畫眉隨着四貞一道走了出去,走到半路,後面追上來一個小丫鬟,氣喘吁吁地給四貞福道:“格格,齊佐領說是有事要稟告您,請您到偏廳一見。”
四貞看了眼自己的溼裙子,吩咐畫眉道:“你過去看看東平有什麼事。”
畫眉看了眼月娥。
月娥笑道:“畫眉姐姐,你就放心吧,有我陪着格格,還有丫鬟們都在,戴府不比王府那麼大,走不丟的。”
想到戴良臣一家是格格的包衣,忠心度不是其他人能比的,應該不會出什麼差子,又見四貞催促,畫眉點點頭道:“有勞月娥小姐。”
她隨那丫鬟轉身朝偏廳的方向走去。
月娥做了個請的姿勢,指了指前面,笑着道:“格格聽說過了沒?大姐的菊花之所以養得好,是因爲水好,叔叔爲了那些菊花,專門每天讓人去獨秀峰挑山泉水下來澆花。還有那個魚池,裡面養得都是大姐的寶貝,除了菊花,大姐最愛這魚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