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路經宋國,夫差有攻打宋國的打算,卻下不定主意,畢竟吳國此刻仍在危難之中。
有大臣伯嚭說:“大王,您固然能打敗宋國,但您不能留下來佔有它,吳國此刻危急,大王還是應該趁早回國主持大局纔是。”
這也是夫差遲疑的原因。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夫差自然是回國了。
待回到國內,一片蕭瑟之象,戰爭永遠阻礙繁華。
夫差本想繼續進行戰爭,但是一來,夫差這些年來攻打其他國家,國庫空虛;二來,太子被俘,相國公已死,政事久無人治理,一片混亂;三來,不論是國內,亦或是夫差帶走的士卒,如今已疲憊不堪,厭戰情緒高昂;四來,朝堂大臣都是主和一派。
這四條原因加上,縱使是夫差,也只能皺眉答應求和,在衆大臣操持下,使臣帶上厚禮與越國媾和。
另一邊,勾踐的大臣商量之下,也認爲一下子滅不了吳國,此次勝利只是佔在出其不意之上,加之夫差不在國內罷了。
如果以越國現在的國力,繼續打下去,將夫差逼急了,恐怕有再次滅國的危險,到時候夫差未必會再次放了勾踐。
兩廂合計下,也就同意了。
這次戰爭便告一段落。
夫差便在吳國認真處理了兩年戰事,鄭旦的身體卻是越發的不好了,從黃池之會上回來時便有些不對勁了,這兩年來,更是身體一天糟過一天,雖然軟塌塌的是個病美人,她卻是連夫差都不見的。
她只見夷光。
有時候清醒着,有點兒力氣,她就會笑着打趣道:“夷光,你千萬別忘了,將我葬在苧蘿村的河水裡,我要讓村裡的人都不敢喝那裡的河水。”
夷光只好帶着哭腔笑道:“阿旦,你真壞,由來都是你出壞主意,阿旦,你真是壞呀,說好的等事了了回去呢,你爲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阿旦。”
夷光是真的捨不得她。
女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好起來的時候,恨不得將命都給了對方;壞起來的時候,恨不得親手殺了對方。
鄭旦笑道:“我也想啊,可是老天爺不讓啊,我也想陪着我們家夷光長長久久的,可惜沒有這個福氣嘍。”
她笑着,心中未必沒有兩絲難過。
最初,我們以爲這世上沒什麼事是不能改變的。
然而,這世上的事,真的有很多事我們無法改變,我們只能看着他發生,然後要死要活,無力更改。
鄭旦得的病,從沒有人見過,就算想要治也無從治起,除了開些滋養身體的藥方,別無他法。
鄭旦摸了摸夷光了手,她問:“夷光啊,這些年來,你有沒有過一天是後悔的。”
她問這話時,眼睛已經朦朧,淚水從眼角流出,滾燙的淚在到鬢間時已經冰涼了。
夷光笑了,悽楚又幸福,她說:“後悔肯定是後悔的,如果問我這輩子最愧對的人,無疑是你了,阿旦。”
“可是,阿旦,你問我悔不悔,可你不知道,那年枯樹林中,他說的話一出口,我便知道,即便他是騙我的,我也不會後悔。”
“他說,今生後悔的事很多,可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將我送到吳國來。”
“我知道,也許你會罵我自私,可我喜歡他,他說出這樣的話,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顧忌其他。”
“我只是對不住你。”
她仍然惦記着鄭旦的,她喜歡勾踐,不代表着她就可以昧着良心,看不見眼前對她好的人。
鄭旦擡起手爲她擦眼淚,鄭旦說:“夷光,你莫要哭了,你由來知道的,你一哭我心就疼了,你要這樣想,也許不知道在那世,我把你傷狠了,這輩子老天才罰我來補償你了,莫要哭了,好麼,夷光。”
施夷光又道:“阿旦,阿旦,若有來生,我願我們兩個人都去了這沒用的皮囊,得一個真心人,白頭到老。”
“好,一定會的,所以你莫要哭了。”
施夷光擦了擦眼淚,正要說話,風鈴聲起,久違的味道撲面而來,鄭旦只是笑,她就知道的,她就知道的,這個人一定會忍不住來找她的,她很高興。
他抱起她,將她裹在被子裡,往門外走去,他仍記着那些人說的——她不能吹風。
“大王,你要帶我去哪兒。”
他不答,他抱着她上了城牆,身後空餘一堆行禮的人。
此時已黃昏。
他揚着下巴道:“阿旦,你看,只要你活下去,這江山我等你一同並肩而賞。”
她只是笑,她說:“夫差,我很想陪着你,可是,我做不到了,真好,我不會看見你老去的模樣。”
他神色堅定道:“可我想看你老了之後的樣子,一定比現在好看。”
她只是笑,不停的笑,不然她能做些什麼呢。
她伸手揪住他的鬍子,不過是眨眼間,恍惚了歲月年華,她彷彿看見了他老了之後的樣子,真是可惜,她是見不到了。
夫差,也許你不會相信,我是真的很想一直陪着你的,我騙了你,我其實一直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我說,我會一直陪着你,就算天下人都忘了你,我也會記得你。
可惜我做不到了。
夫差,我不想你忘了我。
所以,原諒我。
她癡癡的看着他,她說:“大王,你還記得嗎,我曾說過,像是你這般的人,這世間有些東西,還是不曾留得住。”
“我留得住。”
她只是笑,然後再無生息。
她已經去了。
等不到回答的夫差終於低頭看着她,手送了上去。
她沒了呼吸,是真的去了。
夷光已經趕來。
夷光對他頭一次這麼冷漠,但他並不計較。
她說:“你還抱着她做什麼,她已經死了。”
他自言自語道:“這世上有無數的人可以死去,只有他不可以。你說,她怎麼就死了呢,她還沒看見我稱霸天下。”
“你是你的事,把她給我吧,她只想回苧蘿村。”
“不,她是我的,誰要也不給。”
“她已經死了。”
“死了也是我的。”
施夷光笑了,清麗無比,卻像極了罌粟,她說:“你若想要這天下,我便告訴你,她告訴我的所有有關你的話。”
她到底心是狠的,事到如今,仍在利用。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