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妝後,唐果如同變了個人,不見半分之前的孱弱。跨過門檻後,她擡頭挺胸吸了口氣,偏頭看着溫柔恭順落後她半步的萍紅,又將目光落在宮苑的朱牆下,那株半死不活的梨花木朝南的枝頭冒出了三處嫩芽。
她眼角彎了起來,與萍紅溫聲嘆道:“我還以爲這株老樹移栽過來活不了呢,昨天在窗下躺了一天,盯着看了一天,今天竟然發芽了。”
“京府每年開春晚,到二月底才能窺見斑斑綠意,這才二月初就能看到發春芽,的確是很不可思議。”萍紅也伸長了脖子往梨木看去,忍不住說甜話,“這株梨木是去年皇上接娘娘入宮後移植過來的,當時花期已過,綠葉開得稀薄,到了秋日有枯死的兆頭,沒想到今年卻能早早逢春。”
“娘娘,這是好兆頭!”
唐果只是笑了笑,並不答話。
住在這方死氣沉沉的宮牆內,能有什麼好兆頭。
這水墨青磚如同壘死的一座墳墓,朱甍碧瓦就像插在墳頭的青松花卉,看得金碧輝煌,繁華又尊貴,但只有住在其中的人才知道,這一輩子多就是這樣了。
“走吧,別讓玉妃她們等太久。”
唐果一掃之前倦怠鬆懈,精神奕奕地朝着偏殿走去。
明蕭月後腳跟着出了宮殿,他下了臺階,走到光禿禿的梨木下,擡頭望了一眼從牆頭上落下的陽光,回頭看了眼提着藥箱的太監,問:“皇后娘娘喜歡梨花?”
小太監細聲回着話:“奴才也只是聽說,皇上第一次遇見皇后娘娘是在江州的千梨灣,當時千畝梨花競相綻放,兩人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
明蕭月似笑非笑:“這樹是皇上專門移栽回來的?”
“是,命人專門從江州的千梨灣移栽來的,去年險些要枯死了,娘娘一直擔心今年不會發芽開花,這幾日有空就一直盯着。”
“明大人,您是先回太醫院,還是在院子等着?”太監有些摸不準他的主意。
明蕭月單手負在身後,他雖入職太醫院,但從不穿官服,平日總是穿着一身白衣,不過今日有些反常,着了一身暗紫色的長袍,袖口和前襟口繡着繁複的金線地涌金蓮,整個人看起來端方沉穩,大氣傲然。
“等着吧。”
他不太想回太醫院,進宮幾個月了,後宮這些貴人娘娘自打知道他這個人後,有事沒事派人請他去請脈,他掛着名頭也不能拒絕,所以一天到晚都落不着清閒。
等了一刻鐘,沒等回來唐若,反倒等來了乾元殿那位的口諭。
明蕭月將藥箱放在鳳鸞殿,跟着太監去了乾元殿,路過御花園時剛好遇見了幾名妃嬪,兩人停下腳步恭謹地行了禮,等着幾人過去。
誰曾想領頭的曲嬪停下腳步,笑眯眯地看着明蕭月:“好久沒見着明大人了,不知大人打哪兒來啊?”
明蕭月沒將目光放在曲嬪身上,語氣疏離平淡:“回曲嬪娘娘的話,微臣從鳳鸞殿來,正要去乾元殿回話。”
曲嬪本來還笑着的臉僵了一下,身後跟着小聲耳語的幾位美人也瞬間靜默。
幾人都認識帶路的太監,是一直在皇上跟前伺候的老太監李扁,逢人面上便帶三分笑意,在各個殿前都算是有臉,一般沒人想不開去得罪他,不說多恭敬地問安,碰見了都要安安分分地問聲好。
曲嬪一見他便知道明蕭月的目的地是乾元殿,只是她沒想到這人竟然從鳳鸞殿來。
“聽說最近皇后娘娘的身體不太好,原來是明大人一直在看診,不知皇后娘娘如今身體情況如何?”
明蕭月耷拉着眼皮,淡淡吐了兩字:“尚可。”
“那就好,待明大人有空,還請明大人能來綠萼殿爲本宮診個脈。”曲嬪言笑晏晏地說道。
她本想當着面請,總不會再拒絕了吧。
誰知明蕭月直起腰,淡淡笑道:“怕是要讓曲嬪娘娘失望了,微臣近來受皇上之命,專司皇后娘娘的身體狀況。皇命在前,微臣亦不敢違抗。曲嬪娘娘若是身體不適,太醫院關太醫診平安脈也是極好的,可以派人召他去一趟,相信關大人非常願意爲宮中諸位貴人辛勞。”
李扁之前一直默默看着兩人,此時看着曲嬪臉色驟變,笑着插話道:“還請諸位貴人恕罪,皇上還在等着明大人,老奴急着領明大人回去覆命,各位小主擔待。”
曲嬪往旁邊挪了一步,抓緊了手裡的帕子,努力掛着笑意:“自然,李公公和明大人有要事,先行吧。”
李扁帶着明蕭月先行離開,兩人走出老遠,李扁那張粉白的臉上擠着褶子,對明蕭月態度恭謹,認真道:“明大人其實沒必要委屈自己,皇上請您進宮,專司康元皇后的身體健康,即使不去爲其他貴人看病,皇上也不會怪罪於您。”
明蕭月眉梢微挑:“這樣總歸過於獨特,會讓她們過多關注皇上近來要做的事情,若是康元皇后之事被她們知道,怕是這病治得過程不會太/安寧。”
“明大人思慮周道。”
李扁自嘆弗如,他雖然心細如針,能猜到皇上安排明蕭月負責鳳鸞殿那位的用意,多半是想借着那位皇后在宮中的地位,吸引走後宮大部分的注意力,讓誰也注意不到乾元殿裡還昏迷不醒的康元皇后在接受治療,然後慢慢康復。
只是可憐了才入宮一年多的新皇后……
明面上捧着鳳鸞殿那位,其實只是將危險轉嫁於那人身上。
都說君心難測,就算他在皇上身邊伺候了那麼多年,其實也沒看透皇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他深情,的確深情。
一心只爲康元皇后。
說他冷酷,着實冷酷。
爲了康元皇后,可以毫不猶豫地毀掉另一個深愛他的女人。
還有這位明大人……
也是奇奇怪怪的,明明是醫者,偏偏通曉這種以命換命之術。
事到如今,鳳鸞殿的那位還被矇在鼓裡,以爲只需要供血便能救治人。
其實皇上從一開始,便是存了取她性命的心思。
如今這一切,不過是鈍刀割肉,一點點消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