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幾日,依然不見方府來人拜訪她們,方琇只能忍下強烈的,再次往方府送拜帖,可拜帖依然沒有送進去。
這一次,就好像徹底的打碎了方琇心底的那些彆扭的想法,接下來,方琇便開始隔三差五的往方府送拜帖,可得到的答案總是相同,到了最後,她連送拜帖的心都沒有了,所幸直接登門拜訪。
方府的門一如往昔,簡樸、厚重,又不失威嚴,可落到方琇的眼底,卻讓她怔了許久,她看着那扇好似舊了一些的門,想起了自己光明正大的從這裡出嫁的場景,一股悵惘就從心底升起,原來已過去了十年啊!
在侍從扣響門扉的時候方琇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絲忐忑,縱然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可今日今日,也由不得她不生出一些恍如隔世的感覺來。
這裡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這裡,是養育她的地方,這裡,是她最應該眷戀的地方。她任由自己的思緒飄遠飄遠,直到回道那個炎熱的夏天,那一日她曾親口說出,此生非何易不嫁……
門應聲而開,可門後出現的卻不是閽者,而是一個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這人一聲藍色的長衫,面上噙着微笑,看上去有幾人熟悉。
方琇有些驚疑不定的看着這個中年人,這時,就聽到中年人頗爲感慨的聲音:“一晃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已經這麼大了,還爲人母了。”
方琇略帶遲疑的問道:“你是?”
“你兄長的手下敗將。”鄭憑風如是說道。
他對着方琇說道:“你是要去見你兄長,那就隨我去吧。”
方琇頓時顧不上懷疑,直接點頭答應了下來,她覺得,這似乎是她的最後一次機會。
而得到了家主吩咐的閽者糾結的看着這一行人的背影,最後還是沒有上前阻攔,大姑奶奶是鄭先生帶進去的,相比家主問責時鄭先生也會應承下來,更何況,大姑奶奶畢竟是家主的胞妹……
望着前方那人帶着幾分熟悉的背影,一片片殘破的記憶從方琇的腦海中涌出,她隱約覺得,自己似乎知曉了這個人的身份。
長離的書房距離側門的所在有些遠,這一行人也是足足走了三刻鐘纔到達,在這段路途中,這座府邸就好像沒有人居住一般,沒有一個下人冒出來,四周靜悄悄的,除了這一行人的腳步之外沒有旁的聲音。
在看到那座格外陌生的書房的時候,方琇遲疑的問道:“我記得,兄長的書房,似乎不在這裡。”
鄭憑風頓住了腳步,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疑,然後他不鹹不淡的說道:“可能是在你出嫁之後換了地方。”
他指了指書房所在的方向,對方琇說道:“那便是書房所在。”
然後他看向跟在方琇身後的何瑾,說道:“常言道外甥肖舅,可我看來,小兒必定是更肖似他的父母。”
說完這句話,他就收回了視線中的可惜,對方琇說道:“去吧,好好地與你兄長談談。莫要辜負了他的心意。”
心意?聽到這個詞,方琇怔了一下,她臉上露出苦笑,兄長對她,又哪有什麼心意?就算有,也早就被她揮霍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就這麼昂首挺胸的走進了閣樓,她身後的何瑾也跟上。
雖然從外部來看,這座閣樓與長離過去的那個書房完全不像,可走到內裡就可以窺見它們的相似之處,在打量着書房裝飾的時候,方琇腦海中的記憶碎片也開始一幅幅的冒出,她腳步端莊卻又虛浮的往前走,深思縹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連跟在身後的兒子都被她忘卻。直到扣響房門的時候,她纔回過神來。
門打開的片刻,她就對上了書案後的那人的視線,淡漠有若晴空之雲,清透有若千年之冰,這一眼,直接讓方琇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自己的韶華時期,她喃喃道:“哥哥。”
門外與門內就仿若兩個世界,一者是熙熙攘攘的凡塵,一直是不染塵埃的仙閣,這低矮的門檻就好像隔絕了兩個世界一般,讓方琇不敢輕輕跨過。
門內的長離看着這一羣不清自來的人,手中筆頓了頓,然後批語就頓時一變,原本的誇讚之詞變爲貶損,那些值得稱道的語句也變爲了矯揉造作,這一篇文章,是鄭憑風剛剛送過來的。
他隨意的看了他們一眼,語氣清淡的說道:“是鄭憑風帶你進來的?”雖然是疑問的話語,語氣卻帶着十分的篤定。
在方府中,有膽子違逆他的吩咐的,也就只有鄭憑風這個客人了,而他也是最後目的這樣做的人。
這一聲問話驚醒了恍若身處夢中的方琇,她謹慎的點了點頭,然後試探着問了一句:“哥哥?”
在看到長離動作自然的將手中的筆放下之後,她才小心翼翼的跨過了門檻,石青色的裙琚就好像一幕沉重的烏雲一般,覆蓋門沿之上,讓人心中壓抑。
而何瑾也亦步亦趨的走進了書房,至於其他跟來的人就沒有那麼大的榮幸了。
在侍女中有一人看到這兄妹二人終於會面,眼中也閃過一道竊喜的暗光,她急忙的低下頭去,掩飾自己出格的舉止,卻沒想到,這一幕從頭到尾都被人看在眼中。
書房裡,方琇頗爲拘謹的站在距離長離五六步遠的地方,沒有長離的示意,她也不敢走的更近。而這時,長離又繼續執起了筆,完全沒有搭理這兩人的意思。
終於見到了自家舅舅的何瑾在見到長離的那一刻,眼中就閃過一絲驚色,然後一抹深切的孺慕之情就浮上了他的眼底,這就是舅舅麼,果然勝過父親許多,若是他願意庇護他們……
他打量着這個書房的裝飾,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羨慕,雖然他是何易的嫡子,可何易的子嗣卻不止他一個,更何況,何易崇尚平等那一套,所以,他的吃穿叫用絕對沒有好到哪裡去,甚至還要比他的那些兄弟差上些許。
現在,看到供桌上擺放的斜斜插着一隻桃花的水映桃花白瓷瓶,聞着空氣中隱隱飄動的清幽暗香,他心裡便不自覺的涌上了一層激動來,不愧是江南百年望族,不愧是,他的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