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帶男子走了,白君文依然一頭霧水:“老師,我真不會做什麼樂團指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的施耐德,已經不是剛纔哈哈大笑的模樣了,他親自走過去把門關上,然後很正式的坐到白君文的對面:“白,這是你來柯蒂斯音樂學院的第二年了。”
白君文點點頭:“嗯。”
“你的天賦和你的勤奮,我們都看在眼裡。你很優秀,簡直優秀得有些過分,最重要的是,像你這麼優秀的學生還這麼努力,我們幾個老傢伙都覺得你的未來不可限量,”施耐德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但是僅僅這樣,還不夠。”
白君文被他弄得有點緊張了,下意識的扭了扭身子,坐得更端正了一些:“老師請講。”
“音樂是偉大的,不分國界的,但是音樂家,卻並不都是像我和克里斯蒂安一樣值得信任的,”施耐德很認真的看着白君文:“白,今天我要給你上的是今年的第一課——音樂界並不是淨土。”
白君文愣了一愣,心中若有所悟。
“我當然知道你沒做過樂團指揮,但是這一點都不重要……因爲他們根本不會真正讓你去做總指揮的,”施耐德解釋道:“白,你記住,我讓你去世界之星樂團,並不是爲了讓你去學習……學習的過程伴隨終生,並不急於一時。我更想讓你從學院裡走出去,去看看音樂界的真實模樣。在學院的象牙塔外面,音樂圈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美好……白,你花費在學習上的時間已經太多了,你現在已經是二年級生了,該去做一些社會實踐了。”
白君文懂了,他問:“老師,那我應該做些什麼?”
“很簡單,”施耐德道:“少說,多看,多思考,然後……不要太執着,他們樂團裡的事情你不需要過多的參與,好好做一個看客就行了。”
……
從施耐德的辦公室出來,白君文依然按部就班的學習,吃過午飯之後,他離開學院,去世界之星交響樂團報到。
按照施耐德的說法,這個世界之星交響樂團的來頭還挺大的,歷史上曾經是歐洲著名的老牌交響樂團,有兩百多年的歷史。後來二戰爆發,奧地利幾乎全線被德國侵佔,這支交響樂團在戰火中掙扎求存,經歷了極其艱難的流浪和遷徙,最終在美國費城紮下根來,延續至今。
報到的過程還算順利,他按照地址找過去,打通了領帶男子留下的聯繫電話,很快就有相關人員過來,把他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然後……就把他扔在這兒了。
這裡是一處大劇院,正在進行演出前的排練,白君文迄今爲止還從未欣賞過一場交響樂演出,更別提這種事前的排練了,所以他饒有興趣的在劇院裡走動起來。
大廳裡全是音樂家,各自低頭擺弄着自己的樂器,或者對着曲譜正在一遍遍演練,或者是有組織的形成一些小羣體進行合作練習,白君文一路看過去,也有人發現了他這個生面孔,卻也不怎麼在意,有的視若無睹繼續練習,也有的對他微笑示意。
交響樂在音樂王國裡算是相當複雜和大規模的東西,負責演出的音樂家們按照樂器的類別分爲五個組:絃樂組、木管組、銅管組、打擊樂組以及色彩樂器組。再具體往下分的話,絃樂組裡有各種提琴,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還有低音提琴。而銅管組則是各種號,小號、短號、圓號、長號、大號,等等等等。木管組是各種管,短笛、長笛、單簧管、雙簧管、低音單簧管、大管。打擊樂組則是各種鑼和鼓,定音鼓、大軍鼓、小軍鼓、鈴鼓、三角鐵之類的。最後的色彩樂器組就有白君文熟悉的東西了,鋼琴、木琴、豎琴、鋼片琴……總之各種各樣的琴。
也就是說,白君文學了好多年的鋼琴,放在一場交響樂演出裡面,其實只是諸多樂器中的一種,而且還是重要性相對較低的一種——所以說交響樂團這種玩意,在音樂圈子裡還真是相當奢侈的玩意,也是白君文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他過去一年裡在崔唯嵩和霍華德的影響下對所有的樂器都有一定的涉獵,但是那種涉獵純粹屬於混個手熟,真要說境界那是談不上的,這時候看到大劇院裡滿廳的音樂家在訓練,白君文頗有些見獵心喜的意思,他慢慢走慢慢逛,一點一點看過去——他的鑑賞能力是足夠的,所以能感覺到幾乎大廳裡的每個音樂家對於他自己的樂器都有極高的造詣,這種造詣的深厚程度,並不亞於他對於鋼琴的熟悉。
“不愧是兩百多年曆史的世界級老牌交響樂團啊!”白君文心中默默感嘆,卻又難免有些好奇:“這麼多強者匯聚一堂,他們合作演出的內容自己雖然還沒看過,但是想來應該是非常精彩的纔對啊,爲什麼老師卻說他們出問題了呢?”
也是這時,他看到門口有人匆匆走進來,很快就從特定的位置拿到自己的樂器,融入大廳的排練隊伍中去。
“呃……這算是彩排遲到吧?好像也沒人管。”白君文若有所思的看着門口:“剛纔就看到他們小團體排練的時候中間有空位,看來還真是缺人呢。”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正確的,隨後的半個小時內,不斷有人從門口匆匆進來,白君文大概數了數,恐怕得有二十多個遲到的,而一開始大廳裡的人總共也就二十多個——也就是說,直接遲到了一半。
接下來他就發現了更離譜的事情:這些遲到的傢伙,水平不能說不行,但是跟最初大劇院裡的這批人比起來,很明顯遜色一些。
“嗯……有的是水平問題……還有的是熟練度問題,似乎是練習的次數不夠,”白君文越看越覺得古怪,連眉頭都皺了起來:“然而……好像真的沒人管啊……先前這批人也沒一個站出來說話的嗎?”
這時候門口又有人走進來,是個精神很健旺的老頭,留着一部濃密的絡腮鬍子,看起來頗有幾分威嚴,隨後又一個人在他身後不遠處現身,這次白君文倒是認識,正是那位去請施耐德的領帶男子,白君文還記得他留的聯繫方式上面的署名是鮑里斯。
老頭一進來,所有人都看向他,鮑里斯搶先一步走到大劇院前面的臺子上,拿起話筒道:“安靜,安靜,大家都聽一下……漢斯先生有話要說。”
白君文聽這名字耳熟,隨後就想起來了,今天上午,鮑里斯在施耐德辦公室裡信誓旦旦的說漢斯先生身體出了問題,無法再做指揮家,所以他纔來找施耐德救場……可是不遠處的老頭看起來紅光滿面,並不像是身體出了問題的樣子。
漢斯先生走上臺,鮑里斯趕緊遞過話筒,漢斯清了清嗓子,道:“大家都過來……人齊了吧,咱們最後排練一遍,就可以散了。”
所有人呼啦啦的涌過去,很快就全到了舞臺上,各自熟練的搬椅子上去,按照平日裡演奏樂曲時的座次排好了位置。這樣一來,唯一一個在臺下站着的白君文頓時顯得有些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漢斯先生皺着眉頭問身邊的領帶男子鮑里斯:“這人是誰?我不是說過很多次嗎,排練的時候嚴禁任何外人進入,現在你怎麼說?”
鮑里斯看到白君文也有點發愣,隨後纔想起好像是自己安排的人把白君文接進來的,他衝着漢斯先生一臉諂媚的笑道:“忘了跟您說了,這位是施耐德先生的學生,白。”
“白?華夏人?”漢斯先生唸叨着這個名字,眉頭皺得更緊,道:“施耐德先生沒請到嗎?怎麼還派來個學生……這是怎麼回事?”
鮑里斯面露難色,想了想,湊到漢斯耳邊悄聲嘀咕了一通。
漢斯的臉色陰沉下來,目光在白君文身上停了很久,卻沒主動跟他說一句話,而是低聲吩咐鮑里斯:“你去安排一下”,隨後就對所有人道:“來,我們完整的來一遍。”
臺上,漢斯先生充滿激情的揮動着手中的指揮棒,所有人在他的指揮下開始有條不紊的完成自己的音樂部分,白君文在臺下看得有點發愣……嗯,沒錯,這老頭沒有任何身體問題,他健康得很……而且指揮得確實挺好的,白君文雖然沒接觸過交響樂團指揮這門藝術,但他的樂理知識已經夠了,他能夠清晰的“看”到漢斯的節奏感、旋律感以及對整個演出的把控和帶動。
這老頭,很強!非常強!
“喂,你怎麼還在?”鮑里斯湊過來,語氣不太好:“我以爲你早回去了。”
“我回哪兒去?”白君文的心態相當好,在施耐德的預防針下早已把自己擺在了一個寵辱不驚的旁觀者位置上,他反問:“難道不是你把我請過來的嗎?”
“我纔沒請你!”鮑里斯低吼,顯得有些憤怒:“施耐德先生強行推薦你過來,我有什麼辦法?”
“你也知道是老師推薦我過來的,”白君文看到他生氣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那你還故意派個沒分量的人接待我,故意冷遇我,是想讓我受不了一走了之嗎?你既然不敢拒絕我老師的推薦,那你難道不怕我被你趕走之後去他面前告你一狀?”
鮑里斯果然怕,他臉色微微一變,話風立刻就變了:“白,我也不容易,你體諒我一下……不如這樣吧,我先給你安排住的地方……你可以跟着樂團一起訓練,但是暫時我沒辦法給你一個演出的席位。”
“我知道,我也沒指望有什麼席位,尤其是你上午提過的總指揮的席位,”白君文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是喜歡打小報告的人,但是你得稍微對我好一點。”
鮑里斯臉色很難看,偏又不敢發脾氣,悶悶的“哼”了一聲,道:“你跟我走吧。”
“別急呀,”白君文卻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裡:“我還從沒聽過一場完整的交響樂演出呢……等我聽完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