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張小凡和石頭組成的降妖二人組來到了黑石洞的小樹林之外，恰好碰到了因被碧瑤拆穿騙局而狼狽逃遁的週一仙和小環……
“那你白天對我所說的前途艱險一事，也是假的了？”張小凡神色不善地盯着週一仙，這時候他要還反應不過來就不是生性木訥，而是真傻了。
“你居然上了他的當啊。”碧瑤笑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兒。
張小凡大感尷尬，進退不得，而一旁的週一仙也是支支吾吾，眼珠兒不住亂轉。
“好了。”石頭見場面尷尬，提醒道：“張兄弟，正事要緊。”
“是。”張小凡點了點頭，也不管其他人，轉身進了樹林，碧瑤相勸未果，便也跟了進去……
“周老前輩，我那師弟好騙吧。”莫問幽幽的聲音自週一仙身後傳來，嚇得週一仙又掏出了用來遁逃的符咒。
“周老前輩，是我啦。”莫問從黑影中走出，“怎麼樣？有興趣跟過去看看麼？”
“呼……裝神弄鬼，嚇死老夫了。”週一仙放下符咒，“話說你怎麼這幅打扮？”
此時莫問已不是那一襲玄袍，而是換成了白色勁裝，腰間纏着配套的白玉帶，頭上戴着一頂有着面紗大斗笠——樣子不倫不類，很是怪異。
“愛好而已。”莫問微笑，“要去看麼？”
“你不幫忙？”週一仙好奇地問道。
“我找過那妖狐。”莫問負手而立，“我答應過它們，只要不殺人，不過分壓榨小池鎮村民，我是不會出手的？”
“爲何？你師長沒有教你降妖除魔？”週一仙皺眉。
“那狐狸收斂了許多了，他們既然履行了諾言，我沒有理由出手。”莫問對週一仙的疑問避而不答。
“……一起去吧，據說妖怪洞裡有許多寶藏。”沉默一會兒，週一仙轉身走進了樹林，小環緊緊跟了上去。
“那您可要失望了。”莫問“嘿嘿”一笑，和週一仙並肩而行。
……
小松崗，月如霜，
人如飄絮花亦傷。
十數載，三千年，
但願相別不相忘。
哀婉的女聲樹林深處傳來，莫問聽到後加快了腳步，緊走兩步，便到了“滿月古井”所在之處。那片空地上，石頭正與那三尾妖狐對峙，碧瑤站在張小凡不遠處，而天命的主角張小凡，則是將頭探向了那口滿月古井。
“破！”以爲張小凡中了三尾妖狐的媚術，石頭不再留手，將他那巨大的禪杖插入了地下，發動了他法寶的殺招。
隨着他的動作，以他爲中心，方圓兩丈的土地草木一下便深深地陷入了地底，而後金光四射，將纏着他們的小妖化爲了灰燼。
“你看到了什麼？”三尾妖狐並不爲石頭的威勢所動，淡淡的向張小凡問道。
張小凡臉色怪異，也不答話，手持燒火棍攻了上去。石頭見狀也欺身而上，三人便就這麼戰了起來。
打了半晌，三人分開。
“我和你們無怨無仇，爲什麼要來殺我呢？”三尾妖狐撩了一下額前的長髮，“便因爲我是妖物麼？”
“我爲正道，自然要降妖除魔，爲民除害！”張小凡不假思索地答道。
“正是如此！”石頭一頓法杖，“邪不勝正，妖孽還是快快束手就擒的好！”
“束手就擒？”三尾妖狐失笑，“要我等死麼？少年郎，那些大義凜然的話都是你師長教予你的吧。若我說，那些話都是錯呢的？”
張小凡哼了一聲，剛想反駁，卻不自覺想起了他和萬人往的對話：
“殺的人多便是邪物麼？”
“黑豬白豬，可都是豬？正道魔道，可都是人？人畜妖禽，可都是生靈？”
“正道邪道，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
……
【難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對的嗎？到底什麼，纔是真正的天道，纔是真正的正義？】張小凡發起了呆，這在戰場上是最致命的！
“小心！”石頭大喝一聲，張小凡猛然回神，卻發現三尾妖狐急衝而上，玉掌化作利爪，帶着呼嘯的風聲向他抓來。
石頭則被不知何時涌來的無數小妖纏住，分身乏術。
危急時刻，張小凡勉力擡起了手中燒火棍，擋住了抓來的利爪……
“這是什麼？”週一仙瞪大了眼睛，“如此大凶之物怎會出現在一個青雲弟子身上？”
“噬血珠和攝魂血煉而成的絕世珍寶。”莫問淡淡的聲音傳來，“不過這東西危險，沒有一定修爲的人很容易被兇戾之氣侵蝕心智，變作嗜殺的怪物。”
“你早知道？爲什麼不勸他丟了它？”週一仙驚怒道：“你想害死他麼？”
“周老前輩，他是亂魔命格啊。”莫問臉上帶身神秘的微笑，“您應該懂的吧。”
“你是偷聽了我們的話？”小環嘟起了嘴。
“呵呵，就當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吧。”莫問也不爭辯，“我相信能扛得住這噬血戾氣。”
“你真的是青雲弟子？”週一仙目光灼灼的看着莫問。
“如假包換。”莫問隨手在空中劃了一個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只是除了週一仙和小環，其他人要不正在激戰，要不心繫一人，都沒工夫注意他。
……
偷襲張小凡失敗後，三尾妖狐果斷的用出了玄火鑑，逼退兩人，碧瑤隨即參戰，三尾妖狐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莫問，而後遁入黑石洞，三人緊跟而入。
“好了。”莫問走向那滿月古井，“前輩，不來看一看麼？這可是滿月古井哦。”
“滿月古井？就是在滿月時分，人若望下，便會看見自己最心愛的人或事物的古井？”週一仙聞言一愣，立刻反應了過來。
“前輩果然見多識廣。”莫問一笑，探頭向古井中望下……
一個個清晰的幻影迅速浮現隨即炸裂，最後一名是位女子，可惜身影還未徹底凝實便破碎開來，雖然看不清面容，但莫問已然察覺到了那人的身份，不由在心底驀然一嘆……可就在莫問以爲滿月古井的力量已經展現完畢之時，一個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和一位溫柔可親的美麗少婦的影像漸漸清晰，那熟悉的笑容讓莫問雙眼發熱，胸中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迅速發酵……莫問的反應如此明顯，甚至連一旁的小環和週一仙都發現了他的不對，並沒有湊上前去，而是靜靜地等待着。
【吶，好久不見了啊……老爸老媽。】莫問的鼻子有些發酸，【果然，已經失去的東西纔是最寶貴的麼？】
【果然到了最後我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目標啊，那些人影的清晰程度就代表了我對那個人在乎的程度吧，結果陸師姐在我心中還沒有老頭子和小凡重要啊……也是，畢竟我和她不過同行過一次而已，熟人都算不上，只是個認識的同門而已。】莫問深深吸了口氣【我只要變強就好了，也許我足夠強之後，就能找到復活老爸老媽的方法呢。】
“小子，你看見了什麼？”見莫問恢復了常態，週一仙拉開了他，也不能回答便彎下了腰去，“好多金子。”
“好多好多糖葫蘆啊。”小環也湊了上來。
“前輩……就到這裡吧。”莫問突然提不起找李洵麻煩的興致了。
“你……什麼人？”週一仙剛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警覺，拿出了符咒。
“李洵，別藏着了，出來吧。”莫問低着頭，“還是說焚香谷的人都喜歡躲在陰暗處麼？”【李洵啊，爲什麼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有你這傢伙出現呢？】
“這不是青雲的莫師兄麼？爲何孤身一人做如此打扮？難道青雲弟子出門在外也要遮着臉麼？”李洵領着燕虹從林中走出，還嘴譏諷道。
摘下斗笠隨手丟在一邊，莫問緊握雲影，“李洵，是不是還要我揍你一頓？燕虹姑娘一起上也可以，我不介意的。”
“師兄！”寡言少語的女子拉住了激動的李洵，示意他正事要緊。
“呼……青雲的莫兄，您來這裡有何貴幹？”平復了下心中的怒火，李洵神色不善的看着莫問，不過對面的莫問臉色也不怎麼好就是了。
“找我師弟。”莫問睜着眼睛說起了瞎話，呃，也不算瞎話了。
“哦？”李洵沒想到莫問出現在這裡的的理由竟然是這個，“哪位師弟在此處？”
“小凡，我只知道他和一個佛門旁支的弟子去除妖了，就是一隻三尾妖狐而已。”莫問回答，“我也懶得下去，就在這等他出來。”
“三尾妖狐……原來如此！”李洵臉色一變，也不搭理莫問，便直接衝下了黑石洞。
“莫師兄不擔心他麼？”燕虹輕聲問道。
“小凡很強的，你快去追你師兄吧。”莫問靠在了一棵樹上，眯上了雙眼。
“……”看莫問這麼明顯的逐客，燕虹也不好再說什麼，深深看了莫問一眼之後便追着李洵下了黑石洞。
“焚香谷的人？”週一仙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樣子，沉聲道。
“是啊。”莫問也不睜眼，“前輩，您老人家見多識廣，但修爲實在薄弱，還是找個地方歇着去吧……回小池鎮吧。”
“……小環，我們走吧。”週一仙沉默了一會兒，便帶着小環原路返回了，只留莫問孤身一人靠在樹邊。
【……老爸，老媽。】莫問默默回憶着剛剛在井中父母微笑的面龐和數十年前支離破碎的溫暖，眼淚不爭氣的悄悄落下。
……
黑石洞中，張小凡等人被上古異種大黑蛭擊散，張小凡被大黑蛭掠入洞穴深處，生死之際張小凡領悟《天書》第一卷，脫離大黑蛭掌控。隨後爲了躲避襲來的觸手，張小凡迷迷糊糊闖進了火龍洞，而那裡，正是六尾妖狐修養的地方。
“啊……哈……哈……”張小凡擦了擦滿臉的鮮血（一路碰壁撞過來的），隨後頂開了壓着他頭顱的石塊，觀察着這洞窟的情況。
這個洞窟不像之前的他經過的地道一樣黑暗，反而充斥着淡淡的紅光，偶爾有數顆火星自地下飄起，煞是好看。
“！”張小凡才發現自己所站的地方是一個石臺，一個被滾滾熔岩所包圍的石臺。臺下熔岩中不時有氣泡冒出，帶着赤紅的岩漿爆破開來，如同盛開的曼殊沙華，美麗，又危險。
【這裡……到底是哪裡？不行！碧瑤……】張小凡拖着滿身創傷，握緊了燒火棍，頂開了壓在他身上的碎石，站了起來。
“這是！”張小凡驚呆了。
他這時才發現這石臺直通這熔岩湖的中心，而這石臺盡頭則有一個橢圓形的石窩，一隻長着六條尾巴的巨大狐狸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神情安詳……
“咕。”張小凡嚥了口口水，將燒火棍緊緊握在手中，慢慢地向那白狐靠近。
近了，近了，張小凡現在距那白狐只有兩丈，他甚至能看清它身上輕輕搖擺的皮毛，這時，白狐睜開了眼睛。
“嗒。”一聲輕響，張小凡猛然止住了前進的腳步，燒火棍青光隱現。
“少年郎，真狼狽啊。”白狐低沉的聲音響起，“你是來殺我的吧。”
“自然！”張小凡不自覺的加重了語氣，似是在爲自己壯膽，“你們爲禍世間，我作爲正道弟子，自然要爲民除害！”
“呵呵，這纔像正道弟子呢。”白狐虛弱地笑道。
“你什麼意思？！”張小凡聽得老不舒服。
“看你年紀，不過二十吧。”白狐不急不慢的說，“你說我如何爲禍世間了？”
“十里外小池鎮！”張小凡不假思索。“你奪人牲畜，還出手傷人！”
“少年郎，你說的‘世間’是什麼？”白狐那幽深的眸子猛然射出尖銳的鋒芒，聲音漸漸高亢，“你所說的‘世間’，不過是以人的角度看的吧，伐木焚林，獵獸捕魚，都是應該的吧。可你想過沒有，諾大世界，難道只有人這一種生靈？你等毀我家園，奪我性命，是否殘忍？”
“沒有想過吧！你等人類強大，便可肆意妄爲，我如今比小鎮上的人強，也能殺人奪命，……說到底，不過弱肉強食而已，你說呢？”白狐見張小凡不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只是聲音漸弱，似乎剛纔那一番質問消耗了它很大氣力。
張小凡沉默了，無數話語在他腦中打轉，讓他不知所措……
“你要我說什麼？”許久之後，張小凡緊緊盯着白狐的眼睛，緩緩開口，“你們都說自己是對的，和我講道理……邪魔外道什麼時候會講道理了？不過是蠱惑人心罷了，你們還會些什麼？”
“還有人和你說過這些？”白狐不由想起十天前闖入洞中的青雲弟子。
張小凡也不答話，燒火棍漆黑的棍身青光漸起，“妖孽，受死吧！”
“嘭！”還未等張小凡動手，一聲巨響自他身後傳來，張小凡也不敢輕動，凝神戒備。
“昂昂！”赤色火龍長嘯着衝了進來，也不管張小凡，徑直從他頭上掠過，飛到白狐那裡停下，一道白色影子從龍首上飄落在了他身邊，正是那三尾妖狐。
“大哥，你沒事吧。”三尾妖狐一把撲在白狐身邊，焦急地問道。
“這正道的小兄弟還沒對我這隻快死的狐狸動手呢。”白狐微笑。
張小凡聞言面上發燒，垂下了頭。
“大哥，這次來的敵人有兩個修爲高的，我……我不是他們對手。”三尾妖狐面色悽然。
“是那人來了？”白狐皺眉。
“沒有，他只在洞外看了看，沒有出手。”
“還算講信用，他也該明白我死定了吧。”白狐苦笑，旋即對着三尾妖狐正色道，“你走吧，用玄火鑑御使火龍逆衝而上，驚惶之下，他們未必擋得住你。”
“大哥！”三尾妖狐紅着眼睛看着他。
“你還看不出來麼？”白狐猶豫了一下，擡頭道，“我早就不行了，你不必爲了我白白送了性命……聽我的話，好好活着好麼？”
看着白狐那希冀的目光，三尾妖狐默默拿出了玄火鑑，眼中淚水滾滾而下：“三百年了，大哥，”聲音哀婉悲悽，肝腸寸斷，“整整三百年了，自我靈智初開，在狐岐山遇到你後，我便隨着你了，天涯海角，六合蠻荒，就算是日夜擔憂，被人追殺，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的……”
張小凡看着這一幕，感覺自己的觀念受到了巨大沖擊：原來，妖孽也會流淚麼？
“可到了今天，你爲什麼還要我走？”三尾妖狐將那散發着淡淡紅光的玄火鑑按在了她胸口。
“不！”白狐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撐起了他那千瘡百孔的身軀向她撲去。
但已然太晚了，絲絲紅光輕易地穿過了她的胸膛，從背後透了出來。
“這樣，你就不會再讓我走了吧。”嘴角掛着一絲鮮血的她，微笑間另有驚心動魄的美麗。
張小凡看着女子單薄的身軀緩緩倒在了白狐身前，安心地閉上了眼睛，白狐掙扎着向前爬去，一點不顧自己七竅滲出了鮮血……
【它們，到底和我們有什麼區別？就因爲血脈的不同麼？但心底衝動是什麼？】張小凡放下了心中所想，前跑兩步，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三尾妖狐的身體，輕輕放在了白狐身邊，而後緩緩退開。
三尾妖狐面色蒼白，鮮血自她胸前汩汩流出，將白狐頸下的皮毛染得通紅，一旁的張小凡都能清晰地感到生命迅速地從她身體中流逝，即使這樣，她的眼神依然溫柔似水，“大哥，我……會和你在一起的，永……”
“嗷嗷。”白狐望着她闔上的眼睛淒厲地吼了起來……
……
“少年郎，幫我一個忙好麼？”不知過了過久，白狐聲音嘶啞。
“什麼？”張小凡輕輕地問道。
“把我們兩個一起扔到岩漿下面吧。”白狐緊緊抱着那已經失去了溫度的身體。
張小凡怔了一下，看向它的眼睛，卻只看到了無比的堅定。
“嗯。”張小凡重重地點了點頭，走上前去將它們抱起。
不一會兒，張小凡便走到了平臺的盡頭，那白狐也終於將目光從懷中的女子移到了張小凡身上，和他那有些微微發紅的眼眶。
“少年郎，何必如此？”白狐微笑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晚輩，然後將女子胸口的玄火鑑輕輕取出，綁在了張小凡左臂之上。
“這是我族用無數生命換來的無上神物，就送給你做紀念吧。”白狐嘴角流出的鮮血漸漸變黑，絲絲寒氣從他身體中冒了出來，“不過……可不要給別人看見了……”
聲音漸低，直到微不可聞……
【丫頭，我真的應該早點讓你走的……但爲什麼，我心裡卻想着能和你死在一起，真的太好了呢……我果然是個自私的傢伙啊。】白狐望着懷中的的女子，閉上了雙眼。
“轟！哐哐哐！”巨大的聲音自張小凡身後響起，五道光芒自煙塵中竄出，向張小凡衝了過來。
張小凡也不回頭，只是咬緊了嘴脣，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將懷中兩隻狐狸扔了下去……
“小凡！”碧瑤急切的衝到了她心儀之人身邊，輕輕地呼喚着他的名字。
可是少年卻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向岩漿中落下的身影，一言不發。
【希望你們下輩子能夠幸福吧。】洞外，莫問擡頭仰望着夜空中劃過的流星。默默地爲這對生死與共的情侶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