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韋釗陪着Oscar在客廳做作業, 茶几上堆了一堆的東西。是計算機老師佈置的要求學生將一張自己喜歡的照片用Photoshop處理成不同於照片本身的背景,這個對於Oscar多少有些難,崔韋釗找了本Photoshop的教科書一邊學習一邊試着作畫, Oscar則在電子相冊裡翻找自己喜歡的照片, 然後跑過來拿走崔韋釗的電話說要給小毛和雪梨打電話討論。
崔韋釗看Oscar跑到自己的房間關門就知道這電話粥一時半時完不了。門鈴響起, 崔韋釗門剛打開餘亞南就毫不客氣地推開兒子進來, 司機衝崔韋釗點點頭說餘阿姨我在下邊等您。
餘亞南坐到沙發上, 冷臉讓兒子坐在對面,“你倒說說看,究竟想讓我和你爸爸如何面對攸攸衆口?你和舒雅分手也罷, 不相親也罷,就算是你和談雁雁女士打算未婚同居, 我都不說什麼, 你自己也年齡不小, 你爸爸不讓我管你,說明知道於事無補的事情爲什麼還要操心, 我也就聽了。可你現在做的是什麼,是報復還是不懂事?你居然張揚到不遮羞的地步,讓一個不知哪裡來的孩子叫你爸爸,如果不是林院長好心提醒,我看着笑話是準備繼續傳下去了。你不想我的感受, 你也想想你爸爸的地位, 家醜不可外揚, 你這算什麼, 滿世界地兜售嗎?小釗, 我告訴你,你讓你爸爸在人前難堪, 你就給我出國去,我全當眼不見心靜,沒生養你這個兒子。”
崔韋釗回頭看一眼關門的房間,摘下鼻樑上的無框眼鏡,慢慢地擦着,“媽,對不起。我也想和您說,我和雁雁準備近期領結婚證。如果不是雁雁有些擔心,我想我也不會讓爸爸和您這樣爲難的。”
“你就是說通知我們嘍,你是成年人,大可以決定自己的婚姻和感情,但你也不能強迫父母接受你的選擇。”
“媽,是我不孝,無能爲力處理好您和雁雁的關係,我們分開十年,也希望得到長輩的祝福,雁雁的父母也早在十年前去世,我想我不能讓她和孩子無依無靠。即使您不喜歡雁雁,不喜歡她的背景,但是她就是一個簡單的女人,出生臺灣,出生那樣的家庭也不是她的選擇。如果換位想,當年她的父母也許會有同樣的顧慮,可她從來沒有抱怨過我的出生,我甚至和她的媽媽通過電話。”
“你是說我們過分緊張了?”餘亞南想這是什麼話,分明是控訴她拘泥於陳跡,固步自封。
“爸爸的今天也是靠他自己的實力得到的,猜疑和冤枉什麼時候毀掉過他,何況是現在這樣不着邊際的假象。如果註定要犧牲一段姻緣,對不起,媽媽,我會選擇離開。您和爸爸相濡以沫這麼多年應該知道和愛的人分開是什麼樣的感覺,不是遺憾,不是悲哀,而是硬生生撕下臂膀的痛苦。”
餘亞南無法反駁兒子,她知道他能做到,從十七歲開始他就主宰了自己的人生,別人只是見證者而已。
兩個人沉默。
“我知道你是爸爸的媽媽,你是要讓爸爸和媽咪分開嗎?”一個脆亮的童聲驚醒了餘亞南對過去三十多年前養兒不教的痛心和回憶。擡頭看一個長相漂亮的男孩子立在客房的門前,睜着眼睛嚴肅地看着她。那種眼光恍若讓她遁形。
餘亞南坐直身體,哈,就是這個小孩兒攪得她原本放任兒子不管的心又亂起來。
“你媽媽就是這樣教育你,見了長輩不稱呼什麼嗎?”
“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Oscar具實以告。
餘亞南差點氣瘋了,剛要斥責,轉念想到美國人並不是非要講話帶敬語的,忍了忍,“你是誰?”
“你可以叫我Oscar,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名字,我就叫你崔奶奶了,舒奶奶我就是這麼稱呼的。” Oscar很認真地把關係講清楚。
“哼。”餘亞南本想說不許叫我奶奶,又想到他不過是禮節性的稱呼,叫了又怎樣,不表明她就代表崔家認了兒子的婚事。
“你可以不喜歡媽咪,也可以不喜歡我,但是你不可以分開他們。”
餘亞南原本是要站起來走的,她沒工夫和這個小孩子一般見識,可是他居然說了這麼富有深意的話,他是個看上去最多不過十歲的孩子嗎?
“我也不喜歡這樣的關係來着。” Oscar挪到崔韋釗的身邊,似乎怕他傷心,一隻手搭在了崔韋釗的肩上,“崔叔叔就很好,我和媽咪過得也很好。可是媽咪見到崔叔叔像見到我一樣高興,我想媽咪肯定特別喜歡崔叔叔。”
“你……是你媽媽教你的嗎?果然伶牙俐齒。”餘亞南不知道如何迴應是好,她想講一堆道理又覺得和一個小孩子講似乎是可笑了,可她不說好像又是敗在下風。
“崔…奶奶,我就是想說現在這樣很好,我有爸爸和媽咪兩個人疼愛,你也可以有兩個人愛你,如果我們相處得好,我也可以愛你,那麼就是三個人了。” Oscar很認真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餘亞南,在他的眼裡,餘亞南一定有和他一樣的擔心和憂慮。
“小釗,我希望你三思。”餘亞南發現自己連一個孩子都無法說服,甚至被一個孩子逼得毫無退路,多年的法庭爭辯經驗就這樣潰於一旦。
頭也不回地下樓坐到車裡好半天冷靜下來不由得失笑,自己怎麼就和一個幾歲的孩子爭執起來了呢,一旦有這樣的認知,長輩的寬厚也就流露出來,可是怎麼就覺得不對勁呢?那孩子的語氣和神情似乎有點隱隱約約的熟悉。
回家茶飯不思,崔之平回來看妻子坐在沙發上兀自思忖着什麼,對他的回來視而不見,上去揮揮手,“又怎麼了?”
看老伴兒一眼,餘亞南突然叫,“哎,你別笑別笑。”
崔之平被搞得莫名其妙,“幹嘛?老太婆?”話出口知道犯了忌諱,可看餘亞南卻並不反映,皺着眉頭依然想着什麼,似乎什麼東西讓她費解,“我笑不笑都是我,你又不是沒見過,難道還會是別人?”
一句話提醒了餘亞南,轉身上樓,崔之平不知道妻子搞的什麼事情神神秘秘,跟着上了閣樓,看餘亞南踩凳子,忙拉住,慌忙叫小阿姨來幫忙,聽要取自己年輕時候的證件照,一邊埋怨餘亞南說風就是雨,一邊奇怪要那些落了灰塵的東西做什麼。
當餘亞南從塑料袋裡翻出崔之平當年團員登記證打開摺疊的破舊紙張時,只“嗨”了一聲就哭了起來。
崔之平和小阿姨都嚇壞了,吩咐小阿姨去倒水,崔之平扶着餘亞南坐到凳子上,“你這是鬧一出哭一出的,也得有個原因啊。”
“之平,你說我有個猜測,可是太大膽了,我實在是不敢想下去。”餘亞南停頓一下,“小釗長得像我多一些,如果光看你和小釗在一起倒並不很像父子。你說這也遺傳嗎?”
崔之平好歹是個領導,穩住神,“你是什麼意思?”
“我見到林院長說的那個孩子了,就是下午在小釗那兒。那孩子的確是聰明,長得像談雁雁,可是他說話的神情讓我想起了你,想想那孩子也不過是不超過十歲的樣子,如果說是小釗的孩子,時間上也不爲過。”
這下子崔之平也坐不住了,“那你……”
“剛纔你回來我還是覺得像,是你提醒我,翻出你這張老照片還真是有那麼五六分像,也是你們老崔家的薄嘴脣,你說我是不是胡思亂想。”餘亞南死盯着丈夫少年時的舊照。
“會不會是巧合?”崔之平還是保守一點。
“我也想了,可是這時間、長相都能合適也太巧不是?我就是想如果真是咱家的孩子,小釗怎麼就不說呢?”
“那……就打聽一下,實在不行就直接問小釗,不管是不是他的,他既然要娶,我們做父母的利害關係都已經講明白,就由他吧,我們也不可能管他一輩子,再說,小釗什麼時候又讓我們管過他,講來講去也是我們有問題啊。我也想過了,小釗到現在也實在是不錯,起碼沒有長成個紈絝子弟,靠父母關係倒買倒賣。相信他的眼光吧,總歸是我們的孩子。”崔之平知道妻子已然鬆口,其實就在幾天前他已經把兒子叫到辦公室談了一次話,他正想着如何說服妻子接受事實,沒想到餘亞南倒自個兒跑去找兒子了,不過也不盡是壞事,崔韋釗是否隱藏了一段事實這也是他想要急切知道的。
看餘亞南氣沖沖地出門,Oscar不解地問崔韋釗這個崔奶奶怎麼了,爲什麼不願意和他對話。
崔韋釗笑得厲害,他媽媽那張法官的利嘴是隔代遺傳了嗎?
抓着Oscar的雙肩和他對視,“Oscar,我知道爸爸和媽咪的事情讓你很困惑,也很爲難,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們不會強迫,直到你能接受的一天。”
Oscar的目光垂下來,“那是以前的,我就是想讓你媽媽明白,我是在講道理。” Oscar不好意思地擡頭。
崔韋釗噗哧一樂,“我的媽媽你應該叫什麼?”
“當然知道該叫奶奶,可是她好像不喜歡。”
“如果下次還見面就叫奶奶,她不會不喜歡的。”
“好吧。如果她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