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是被從被窩裡叫起來的。
其實浮空要塞的維修工作並不輕鬆。作爲負責人,總工程師,他雖然不必如下面的工人一樣忙忙碌碌,但是事實上也是又費力又費腦的工作。怎麼說呢,因爲這一次條件並不好。這座浮空要塞並非普通的破壞,不是捱了一發主炮燒融了裝甲那麼簡單。如果真的是正常的戰損,維修起來就方便多了,畢竟這種戰爭工具的太多的部件已經模塊化,將損壞的模塊進行全面更換就行了,那就只存在費用的問題。
但是這次的問題卻是“墜毀”。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這是一種極難出現,甚至可以說近乎奇蹟的事情。就連隱自己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不是說浮空要塞不會給打下來,而是因爲通常情況下,要是浮空要塞從天空墜毀,那麼九成九就是反重力引擎就擊毀了。這樣一座浮空要塞完全沒有維修的價值,最多隻能回收一些珍稀原料罷了。此外,給那些尚未完全擊毀的浮空要塞補刀是戰鬥的常識,極少有這樣的維修機會的。
所以,像隱這樣的維修大師極少會遇到這麼麻煩的維修項目。整個浮空要塞在墜落的過程中承受了巨大的傷害,但是呢,這些傷害卻又是隱性的,至少外表上很難一下子判斷出來。他必須一點一點的去細緻瞭解,發掘,判斷,確定要如何解決或者暫時擱置。除此之外,他現在所在的地方也並非裝備齊全的維修廠,很多事情都必須藉助一些粗糙的應急手段來處置。正是因爲如此,他在這個項目上每天都要消耗那麼多的腦力和體力,所以,可以想象他半夜被吵醒後見到不速之客的煩躁心情。
特別要說明的是,工程本身是三班倒的——晚上的時候照樣開工。因此,在隱和不速之客在邊上一處小山坡上見面的時候,遠方的工地依然燈火通明,熱火朝天。
“伊萬閣下,”隱眼睛裡滿是血絲,語氣自然沒上一次見面那麼客氣。“不知道您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該不會是陸五軍團長想要讓您給我一個告別的口信吧?”
“不,我有很要緊的事情。”伊萬沉吟了一下,決定直接說明白。“根據陸五閣下的要求,他希望,今天晚上就能讓浮空要塞升起來。”
隱明顯被這句話嚇了一跳,他遲疑了好幾秒鐘時間,才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爲什麼?”他確定,如果他沒有健忘症或者妄想症之類疾病的話,那麼他已經將浮空要塞的情況告訴過那個陸五了。也就是說,想要升空,那沒問題,但是這也意味着這座浮空要塞的報廢,當然還有之前投入的人力物力資金之類統統告吹。
“因爲原本以爲可以慢吞吞的維修。”伊萬說道。“但是現在卻發現,形勢相當危急。”
“……但是我沒記錯的話,我應該告訴過陸五閣下,強行升空的後果是什麼。而且當時,伊萬閣下,您也在現場。您應該一字不漏的全部聽見了。”隱沉吟了一下。
“沒錯,我是在場。”伊萬遲疑了一下。“雖然說很難開口,但是我不得不說,形勢所迫。再說了,其實我可以確信,就算升空也沒什麼關係。”
“哈……”隱再一次錯愕了半響,然後發出一陣大笑。其他的東西倒也罷了,但是在他的領域內,居然能大言不慚的說出這種話來。“伊萬閣下,你知道我從事這一行有多久了嗎?你知道我製造維修過多少座浮空要塞嗎?還是你對我個人的品格抱有疑惑,認爲我是和別人聯合騙你們嗎?!別的東西我不敢說,但是這座浮空要塞,只要它升上天空,那麼就再也沒有維修的機會!因爲那就完全沒必要了。如果你對我的專業水平質疑的話,那麼我想我們可以立刻中斷這一次維修的契約。而且你們要負全責。”
他的最後一句話已經變得聲色俱厲。
完全是突如其來的變化呢……僅僅兩天時間而已。阿元那邊千算萬算,估計也算不到陸五這幫人如此如此果斷如此光棍……如此的……捨得。
這可是一座無主的浮空要塞啊,就算是一方總督也要垂涎!陸五這麼一個區區的軍團長,卻敢於拿出這種氣魄來。當然,也可能是隻是他太年輕(隱知道陸五的“出身”情況),根本不懂浮空要塞意味着什麼。
不過從契約角度來說,陸五確實是能這麼要求的。反正隱一開始就明確的說過了,他只負責維修,其他什麼都不負責。把這種話放出去確實是做出了一種高姿態,或者說爲日後可能的變故做好了伏筆,讓自己脫身於紛爭的漩渦之外。但是反過來,也使得他現在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抗拒這個要求。
他很清楚,一切都是一個圈套,一個詭計。從一開始,晚星家族就沒想過把這麼一座浮空要塞交給其他人。陸五雖然付出了那麼多的錢,但是他能得到的只是一場幻夢,在浮空要塞升空之前做做所謂的“擁有浮空要塞”的美夢。
本來也是如此,以陸五的情況,掌握着區區一個地方軍軍團的人,怎麼可能有資格得到這麼一件珍貴的寶物?或者可以這麼說,爲了區區一個阿琪,根本不值得晚星家族付出一座浮空要塞(哪怕是一座需要重金維修的浮空要塞)這麼大的代價。
其實把陸五拖進來是一個掩護。浮空要塞是一塊肥美的肉,肯定會吸引來豺狼的眼光。以目前晚星家族的情況,他們想要在豺狼環伺的情況下保住這筆橫財是一個不小的挑戰。所以就有了這麼一個計劃:對整個事情一無所知的陸五就被挑選出來——作爲煙霧彈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
每個人都可以很容易的偵知,是陸五僱傭了這支維修隊伍在修理浮空要塞。這種情況下他們的目光理所當然會集中到那個大膽的軍團長身上。相反,完全沒有人注意到這位已經公開宣佈“除了維修工作本身之外什麼都不負責,而且沒錢立刻解除契約走人”的維修師。
但是事實上,他纔是晚星家族的重點。當那些覬覦者和陸五斗得你死我活的時候,晚星家族卻能夠暗度陳倉,在隱的配合下(對於他來說,這是很簡單也很容易的事情)在最後一刻佔有浮空要塞。到時候哪怕真相揭開,所有人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當然,當初雖然是這麼準備的,不過晚星家族很快就後悔了。也許不該把陸五給扯進來的。不過雖然他們儘可能的想把陸五趕出去這場漩渦,問題是陸五卻似乎像一塊牛皮糖,死死黏着,趕也趕不走。這也只能說是命運使然了。晚星家族的人後來也放棄了。反正只要浮空要塞到手,就算陸五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呢?最多賠他一點錢罷了。更別說還有阿琪在陸五身邊作爲牽制。
事實也證明了這個計策的可行……因爲哪怕到了現在,其他人都把陸五看成是晚星家族的代理人,而沒想到過這兩者根本不是一條船上的。大家的目光都被誘餌吸引,晚星家族私下裡的行動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如果不是今夜伊萬突然拜訪並提出這個要求的話,隱几乎以爲這件事情會真的如晚星家族的計劃一樣告終。
但是現在……幸好,對方只來了一個人。他還有選擇的餘地。
“哈哈……”伊萬輕輕一笑。“我並沒有任何質疑您專業水平的意思,隱閣下。”他輕鬆的說道。“但是我有把握認爲,這座浮空要塞升起來沒問題。”
“爲什麼?”
伊萬用手輕輕的解開自己的衣服,然後衣服內側的一個符號向對方晃了一下,並且做了一個手勢,詢問隱身邊的幾個人是不是可靠。
隱臉上立刻凝重起來。他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人離開。
轉眼之間,小山坡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其他的人都走遠了。這裡光禿禿的,四周沒有任何可供隱藏的地方。遠方工地的燈光又給這裡提供了些許的照明,至少不會讓人因爲太黑而看不清楚周圍。
“你怎麼知道的?”隱厲聲問道。
“哈,只能說您太不小心了。”伊萬輕鬆的笑了一下。“昨天來這裡的時候,我去了一下您起居之處,看到了一件掛在那裡的外套。雖然那是一件很普通的外套,除了汗味之外似乎什麼都沒有,但是我卻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所以特別的……翻了一下。在你們都沒注意到的時候。所以我就知道了。”他再次笑了一下。“原來我們負責浮空要塞維修的維修師大人,居然是暗盟兄弟會的成員。”
“哼……你不也是嗎?”
“哈,這種暗盟兄弟會的聯絡方式,只有我們自己人能知道?嗯,我不得不說,我們之中很多成員都太鬆懈了。我承認,術士們對我們毫不在意,他們甚至懶得屈尊來通緝追殺我們。但這麼鬆懈的話,遲早會帶來大麻煩的。要知道,我們暗盟兄弟會雖然分成無數個分組織,但是我們的目標是一致——在這個世界上推翻術士的統治,甚至消滅術士。這種理想,”他微笑着說道。“會讓我們遲早會和術士們正面懟上。這麼鬆懈可不行啊。”
“術士們恐怕沒這個閒工夫。”隱再次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