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牀板子斷裂激起來的塵埃散盡,那個人的身形顯露了出來,我這才明白,他爲什麼居然能躲在了狹小的牀板裡面,原來。那個人,竟然是一個瘦小枯乾,不折不扣的侏儒!
他的個子比攻擊我的那個先行侏儒俑大不了多少,可是那個面貌模樣,分分明明。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長相!
他一腦袋地中海的油膩頭髮,穿着超小號,油漬斑斑的polo衫和短褲,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小腿,腳上還套着一雙布鞋,整體看來,根本就是老頭兒穿童裝的感覺!
“聰明,看來那些黃符,不是招魂,也不是驅邪,而是隱靈的,”程恪的眉頭一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原來。你一直就在這裡沒有走。”
我印象很深刻,那些封住了牀板縫隙的黃符,樣子並不是嶄新的,也就是說,貼上去,就一直沒扯破過,那個侏儒男人。竟然很久以前,就一直住在了lucas的牀板子底下?
天呀,他難道不吃不喝不活動?是怎麼活下來的?
每天,跟這樣怪模怪樣的養鬼師住在一起,僅僅隔着一道板子,這個感覺……
怪不得,那個黑漆漆的怪物每天要上lucas的牀,想必,這是它跟這個侏儒養鬼師的一種交流!
我滿身的不舒服,忍不住望向了lucas。
lucas今天受到了這麼多的驚嚇,現如今已經完全堅持不住了,見着養鬼師現了真身。竟然曾經跟自己那樣接近,實在是受不住這種刺激了,嘴脣動了動,想說什麼,可是一望向了那個侏儒養鬼師黃橙橙兇厲目光,兩隻眼睛一翻。人就暈過去了!
而豆芽菜從剛纔被程恪從那個黑影子身邊扯開的時候, 就已經跌到在了地上,一動不動,像是個沒人提線的木偶!
“這也算得上聰明嗎?”那個侏儒養鬼師開了口:“ 我從來也沒說過,我不在這裡。”
那個聲音,也像是老人,也像是孩子,竟然能兼具着尖細又滄桑,聽着讓人簡直毛骨悚然!
程恪眯起了眼睛來,像是一隻捉住了老鼠的貓,倒是也不急着怎麼樣,只是盯着這個全然逃不開他掌控的養鬼師,沉下了聲音來:“說,究竟是誰指示你,在陸蕎身上放陰蝨?”
那個侏儒養鬼師像是個抱着個必死的決心一樣,冷冷的說道:“今天被你們給逮到了,橫豎我也逃不了,做什麼還告訴你們?”
這個侏儒養鬼師,果然是一個老奸巨猾的模樣,看樣子,是想着討價還價要活命,卻偏偏要裝出這麼一副高傲的模樣來。
“很簡單,”程恪鬆了口:“你照着實話說出來,如果沒有欺騙了我的話,你的血,我會留下一些讓你活命。”
侏儒養鬼師的一雙眼睛跟貓頭鷹一樣,是琥珀色的,亮閃閃提溜圓,微微那麼一轉,他滿臉不信任的說道:“要是我說了,你反悔,怎麼辦?”
程恪一雙眼睛早就將這個養鬼師的想法給洞察出來了:”你是要我先放了那個人蠱?”
侏儒養鬼師嘿嘿冷笑一聲:“你是聰明人。”
“啪,”程恪擡起了手來,那一扇門一下子就開了,雪莉又驚又喜,知道程恪肯放她和人蠱一條生路,連道謝也顧不上,拖着人蠱就出去了。
門重新關上了,程恪盯着侏儒養鬼師:“你是西川的養鬼師?”
侏儒養鬼師個子就算小,也是挺胸擡頭,氣勢不讓人:“西川的杜家老三。”
“怪不得,精通養鬼術和蠱術。”程恪說道:“也把人蠱,看的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人蠱是我這一輩子的心血,當然不能就這麼算了……”自稱杜老三的侏儒養鬼師死死的瞪着程恪,眼神裡面都是怨毒:“看來,你居然倒是知道不少養鬼術的東西。”
“人蠱需要吃四十個人,用四十個人的精血,構成一個新的人形,”程恪說道:“但是功夫複雜,傷人又多,傷天害理,也沒有幾個人能用,你倒是夠狠。”
“四十個……”杜老三咬了咬牙,兇狠的望着程恪:“可是今天被你這一拆,要變成吃八十一個人了。”
“本來你傷多少個人,跟我也沒有關係,可是你就是找死,非要把主意打到了她的頭上去。”程恪涼森森的笑了一下:“現在你應該也明白了,託你做這件事情的人,是借刀殺人。”
杜老三嘴角一抽,顯然早也對跟我下手的這件事情有點後悔,但還是梗着脖子說道:“大丈夫做事,沒有後悔這麼一個講究,別的不說,就憑她是楊不歸的外孫女,我就樂意來動這個手!”
我忍不住問道:“你在西川的時候,跟我二姥爺有過節?”
杜老三大大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我:“ 回頭,你好好的問問你那二姥爺吧!”
“我勸你,還是趕緊說重點。”程恪說道:“你還願意,被人利用?”
“這個……”那杜老三森森然的說道:“反正冤有頭債有主,那我就告訴你,委託我給你主人下陰蝨的,是一個年輕女人。”
“能勞煩杜家老三親自出手的,當然不是什麼普通的女人。”程恪眯起眼睛:“她究竟是誰?”
“說實話,我不認識,她也沒說。”杜老三抿了抿嘴,尖細的聲音倒是十分認真:“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那個女人提起來,她想要的是長生,而長生,好像正在你的手裡。”
“天下之大,哪一個養鬼師,不想要長生?”程恪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曲:“你不會不知道那個女人的來路。”
“那個女人很有錢……”杜老三想了想,說道:“她給了我很多的錢,讓我來完成我的人蠱,條件就是,牢牢的控制住了你的主人,啊,對了!”
杜老三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什麼,說道:“順着這個線索,你就知道了,那個女人,說了一句話,叫做……”
正在這個時候,杜老三黃色的眼睛,忽然也變成了黑漆漆的顏色!但是,他還是渾然不覺的模樣!
我一下子愣住了,這個專門飼養陰蝨的養鬼師,自己身上也中了陰蝨不成?陰蝨食腦是很重的程度,再怎麼也不可能是他自己種在了自己身上的!
程恪一下子也看見了,說時遲那時快,程恪一伸手,就掏入到了那個杜老三的心窩!
那個杜老三自己還什麼也不知道,就看見了程恪的手將自己的心給挖出來了,一時間,又是驚駭,又是難以置信,張大了嘴,嘴裡本應該淌出來了血,卻鑽出了數不清的陰蝨!
“哄……”幾乎跟程恪掏出他血淋漓心臟同時, 杜老三整個人全化成了黑漆漆的一片陰蝨,四散飛去!
“啪嗒……”只剩下了一幅骨頭,和那一身童裝橫七豎八的跌落在了地上……
而程恪白皙修長的手上,那顆心臟,還在騰騰的冒着熱氣!
“哇……哇……”一陣穿透耳膜的哭聲忽然響了起來,是先行侏儒俑的聲音!
接着,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像是有本來滿屋子安安靜靜的小孩兒,一下子全四散而去!
但是我也顧不上先行侏儒俑了,如果程恪出手再晚一點,那杜老三的心臟,也要變成了陰蝨飛走,一滴血也剩不下來,而我已經到手陰蝨食腦的地步,再沒有了杜老三的血,那我,是不是,也要跟杜老三同一個下場了……
“閉上眼睛……”程恪的聲音低下來:“剩下的事情,我不想讓你看。”
我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趕緊閉上了眼睛,接着,一種溫熱的感覺浸潤在了我身上,腥氣撲鼻……
我努力不去想,這種感覺是怎麼來的,只覺得一顆心突突直跳,不大一會,一個冰涼的東西落在了我的額頭上,像是……程恪的脣落了下去。
那熟悉的檀香味道襲來,我已經靠在了熟悉的,涼森森的懷裡,耳朵貼上了那安穩的胸膛,是程恪低低的,卻讓人心安的聲音:“沒事了。”
我趕緊睜開眼睛,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只見自己的手腳指甲,終於由黑色,變成正常的粉紅色了,而lucas和小東,雖然也是昏迷不醒的模樣,可是他們的手指甲,也正常了。
我知道程恪救我的功夫,順帶着把他們倆也救了下來,心也就放下了,但還是又提起來了:“杜老三,死了……”
“死的透透的。”程恪盯着那一身油膩的童裝,擰起了好看的眉頭:“看來,是有人,想利用陰蝨,要讓咱們,跟西川的杜家結仇。”
我自然明白了,應該是早就有人將陰蝨下到了杜老三身上,在杜老三即將說出秘密的時候,就催動了陰蝨,讓杜老三當場殞命,而剛纔杜老三這一死,所有的先行侏儒俑全不見了。
可想而知,既然先行侏儒俑是養鬼師家族用來通風報信的,那這一通傳,西川的杜家人沒可能不知道,杜老三,是死在了程恪和我的手裡。
“你好像時運實在是走低,”程恪揉了揉我的頭髮,不動聲色的說道:“咱們這下子,要被西川的杜家盯上了。”
我趕緊問道:“西川杜家,也是非常有名的養鬼師家族吧?”
程恪點點頭:“他們西川杜家,與潭深鎮的楊家幾乎齊名,但是潭深鎮的養鬼術是中原一派,十分正統,可是西川那一派的養鬼術,是採用了南疆的巫術,西川本地的蠱術,再糅合了中原流傳過去的養鬼術,算得上集百家之長,神秘莫測,非常的難對付。其中,又要數這個杜家最爲出名。他們出手狠辣,從來不會對要下手的人,留一絲的情意。 ”
唉,二姥爺怎麼惹上了這麼一家子人啊!不過也是,他那個火爆的脾氣,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那個背後下了陰蝨害死杜老三的,真是下的好毒一步棋!我們什麼也沒做,居然就成了西川杜家的仇人!而且,聽着杜老三的話,本來二姥爺就跟他們杜家很不對付,這下子,在名義上,杜老三又死在了名義上的潭深鎮養鬼師,二姥爺的外孫女,我陸蕎手上,那兩個家族,豈不是平白無故的有了導火索!
不用說,催動陰蝨的人,就是要點燃的導火索的人,目的,就是想讓我們潭深鎮的養鬼師,跟西川杜家反目成仇,兩敗俱傷!
這件事情,會是誰做的……不用想,肯定是在我們潭深鎮楊家,跟西川杜家兩家鷸蚌相爭的時候,可以漁翁得利的!順帶,還會把與長生有關的程恪,也牽扯進來……
要把我,做成了衆矢之的?
做出這件事情的,是阿九,還是那神秘莫測,至今摸不到頭尾的魏長生?
程恪的臉色凝重:“爲了長生,他們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眼下,咱們似乎要站上了風口浪尖了……”
“我明白……”我擰起了眉頭來:“不過,既然跟你在一起,反正也是早晚,我就知道,你這個漩渦,陷進去,就出不來!”
程恪一聽這個話,倒是展顏一笑:“什麼時候,你能這樣聰明瞭?”
我翻了個白眼:“我一直都不笨。”莊何私號。
“咣……”正在這個時候,門被重重的打開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李明朗進來了,他一眼先望在了我的臉上,急切的說道:“陸蕎,你沒事?”
初陽道長也照例不情不願的跟在了李明朗身後,撇着一張嘴,翻了個白眼。
程恪一見了是李明朗,那是滿臉的看不起:“託你的福,幸虧你來得晚,要不然,還真不好說!”
李明朗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個眉眼高低,但是,連着兩次,也確實是因爲運氣不好,被他壞了兩次事,他也理虧不好反駁什麼,索性一咬牙,只裝作聽不見,望着我,有點愧疚的說道:“我要是留在這裡守着你就好了,可惜,剛纔外面出現了不正常的陰氣,我和七師哥就追過去了,這一下子,就走遠了。”
“沒事沒事,”我趕緊把手遞上去,動了動已經恢復正常的指甲給李明朗看,又指着那地上的屍體,說道:“我挺好的,就是這個養鬼師給……”
順着我的手,李明朗也看見了地上的那一堆骨頭棒和衣服,還有滿地燒焦了的陰蝨屍體,不禁也皺緊了英挺的眉頭,說道:“這是那個在你身上下了陰蝨的養鬼師?怎麼也像是,被陰蝨吞噬而死的。”
“呦,”初陽道長陰陽怪氣的說道:“真是淹死的都是鳧水的死在自己特長上。”
我點點頭,把事情約略的說了一遍。
李明朗想了想,卻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得,立刻說道:“剛纔那股子陰氣,難道……跟這件事情有關?”
我趕緊問道:“你剛纔追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陰氣?”
“那個陰氣我認識,師父教給過,是西川養鬼師的。”李明朗正色說道:“西川的養鬼術跟你們潭深鎮的正統養鬼術不同,他們一般是拿着當地的蠱術結合上的養鬼術,非常的狠戾陰毒,非常難以解決,但是他們一般從來不出西川,總要住在了西川的大山裡面,這次卻也不知道爲什麼,在玄陰地附近出現了很多。”
還能是爲什麼,肯定是爲了長生。
可是,究竟是誰把長生的事情給泄露出去的呢?
“這一陣子,玉寧實在不太平。”李明朗接着說道:“玉寧因爲玄陰地的關係,確實會密集很多的養鬼師,藉着這裡天然的陰氣來修行養鬼術,可是最近幾乎是人人自危的時候,大量的養鬼師被殺或者失蹤,可是,我表哥告訴我,就在這個時候,還是有源源不斷的養鬼師從外面進入玉寧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道是無利不起早,誰也不會冒着這麼大的險,來做賠錢的買賣,九成九,還是爲了那個神秘的,連用處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長生。
我望了一眼程恪,自從他被打開了封印,事情就一直在往一個近乎失控的方向發展過去,他究竟是誰,跟長生有什麼關係?
程恪擰緊了眉頭,像是不由自主的,就把我的手團在了他那冰冷的手裡。
初陽道長看見了,又捅了捅李明朗,帶着一種壞笑。李明朗看見了,只做沒看見的模樣。
我有點尷尬,但是真的安心,程恪他,也會緊張嗎?他緊張的,是我,還是長生?
“撲啦啦……”忽然整個美容院,忽然傳來一種十分細小的聲音,接着,一股子焦糊的味道撲了過來。
“這是什麼情況?”我有點沒反應過來,而李明朗的臉色微微有些變了:“起火了……”
我一聽,趕緊把腦袋探了出去,果然,只見那一片樓梯上,紅澄澄的,真的映出來了一片火光!
“誒呀……”我趕緊回過身,拍了拍lucas和豆芽菜:“快醒醒,快起來!着火了!”
可是那兩個人還是昏昏沉沉的,根本叫不醒!
倒是程恪,起手一個響指,那青白色的火焰一下子點在了那兩個人頭上,那兩個人被那火苗一燒,“嗷嗚”一聲就醒過來了:“媽呀,着火了?哪裡着火了?”
“火都燒到了你們眉毛上了!”我趕緊說道:“咱們快下去救火!”
兩個人這才反應過來,迷迷糊糊的就站起來了,嘴裡叨咕着:“剛纔,好像做了好凶的一個噩夢……”
“別管那個啦!”我趕緊把他們兩個推了出去:“咱們看看,是不是還來得及!”
這個時候,那火舌已經卷上了二樓了,三樓雖然暫時安全,可是也抗不了多長時間了,lucas好歹是清醒一點,找到了牆上的消防栓,撲撲的滅起了火來,豆芽菜趕緊也上去搭了把手,一路跟着豆芽菜開出了一條路。
“對了,雪莉呢?”lucas想起了雪莉來:“她是不是,還在……”
“嗚嗚……”隱隱然的,在大火之中,傳來了雪莉的聲音,像是在哭!
“咱們得救救她!”lucas咬了咬牙,就要順着雪莉哭的地方找過去!
初陽道長一聽還要去救人,那是滿臉的不樂意,可是這也沒辦法,消防栓在lucas手裡,不跟着lucas,根本走不出去!
lucas順着聲音,到了二樓去,“咚”的一腳,把美容室的門給踹開了。
“你們還給我……你們把他還給我……”忽然一陣呼天搶地的聲音從門裡響了起來,只見雪莉拖着那半截子人骨頭,滿臉慘白的闖對着熊熊燃燒起來的那個香案,嘶聲道:“你們不是很有本事嗎?”
那香案上本來供着很多的鞋子,現在,全化成了一片火海了……
“雪莉!”lucas趕緊衝了進去:“快跟着我們走!”
“是你們對不對?你們假惺惺的,說要放了他,可是你們還是不肯!”雪莉一回頭看見了我們這一行人,眼睛的神色異樣的怨毒了起來:“他馬上就可以吞噬了滿四十個人了, 可是你們非要在這個時候出現,他明明馬上就可以回來的,你知道這四十個人,我們付出了多少嗎?還給我!你把他還給我!”
不用說,那個養鬼師這一死,他的人蠱,當然也就完全失去了養鬼術的依賴,全然消失了。
雪莉說着,就要往程恪身上撲過去,李明朗忙把雪莉給攔下來了,說道:“這是人蠱,上面有毒性的,你不能碰!”
“我爲什麼不能碰,它是我最重要的人了……”雪莉衝不過李明朗的胳膊,索性坐在地上,抱着那半具枯骨大哭了起來:“我要它回來……我要它回來……”
我看着熊熊的大火,也想盡快把雪莉給帶出去,可是看她的那樣子,根本不想走,只得趕緊問雪莉道:“現在美容院燒起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總不能爲了一個死人,連自己的命也搭上!這個……這個人,跟你究竟是一個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