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跟着就跑出去了,我也跟着他跑,那來報信的女孩子也和我們一起,有一個正準備結賬的學生正掏錢,發現我們跑了,舉着人民幣追在後面:“我還沒給錢呢,你們收個錢啊!”他的同桌朋友拎着他的包追他:“你的包,你的包!”
就這樣拉了一長串,我們來到了燕恆母校的圖書館樓下。
帶我們來的女生,很面熟,平時常去店裡光顧,也沒少和燕恆說話玩笑,恐怕她從來沒想過,燕恆那句“跳樓”的話,會真的發生。
這樓看上去還挺新,也夠高,“圖書館樓”四個大字從上到下粘在大樓的一側,從我們店裡,能清楚看到的,就是這四個字了。
那樓頂上站着一人,我昂着腦袋看:“你確定那是燕恆?”
“是燕恆!”那女生沒回答我,李潤先肯定地說。我再往上看了兩眼,那個好像的確是燕恆。
“燕子!”李潤把手籠起來放到臉前面,衝着上頭喊,“你快下來,不要做傻事!”
這裡圍觀的人已經不少了,他再這麼一喊,過路的就全都湊過來了。“從哪兒能上去啊?”我問報信那女生。
“坐電梯到頂樓,有個梯子!”
“那個,先打110吧。”我說。然後就開跑,準備上樓頂。
剛到樓門口我就被攔住了。學校保安攔的我,說:“現在這樓不許上!”
“哥們你讓我上去,”我說,“我是要跳樓那孩子的家屬!”
“家屬?”那保安不相信似地看着我,“真的假的?”
“真的!”我說,“樓頂上那孩子叫燕恆,是你們學校去年畢業的學生,去年他就考過一回研了,今年重考,考得不好就想不開了……這位大哥我求求你,讓我上去,我去勸勸他。”
“可是……”他還是不願意讓我上去,“萬一你上去,刺激到了他,他跳下來,怎麼辦?”
“哎喲!”我急了,一拍大腿說,“他都站那兒去了,擺明了就是想跳下來,現在圍觀的人又越來越多了,我上去,還能分散分散他的注意,要不然,等會兒他心一橫,真跳下來!那責任算你的算我的?”
那保安終於鬆了口,讓開道,說:“那你去吧,好好跟他說說,注意別刺激到他,千萬別讓他跳下來!”
說完讓開了條道,把我放進去。我直接進電梯摁了頂樓,然後順着梯子爬到樓頂上。好傢伙,這樓頂,周圍連個護欄都沒有,燕恆就站在最邊緣那兒,往前一步就是踏空。
我慢慢接近他,等我也站到樓頂邊緣的時候,樓下的人比燕恆更早發現我。
我能感覺到樓下的人在指指點點,嗡嗡地議論,但是想要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很難。
燕恆這纔看到我,轉頭瞪我:“你要幹什麼?”
這時候我離他還有一段距離,我站定了不急着往他那兒走——剛纔怕嚇到他,沒站穩掉下去咋辦,沒敢走得太近。
“我來跟你一起跳樓啊。”我說。
“你胡說!”
“我說真的!”
“你好好的,有什麼死的理由?”他終於問了這句。
我看看天,高聲道:“人活一場!誰沒想到過死啊。要理由,可多了去了……你是什麼理由?”
“我的考研分很低,比去年分數線低了十幾分,沒希望考上了。”他說,聲音一下低下來,語氣也很不高興。
“哦!那我就更得跳樓了。”我說。
“爲什麼?”他是真糊塗了,扭頭問我。
“你沒考上研究生,就想死了,我連大學也沒上過,豈不是更該死了!”
他咬了一下嘴脣,大概知道我在諷刺他,但居然沒生氣,而是很平靜地看了一眼下面,說:“你不能死,你還有老闆呢。”
說得我也看了一眼樓下。我不怕高,所以不暈;視力2.0,所以能看清,看清李潤的臉。他大概不知道我倆在搞什麼,擡頭看着,臉整個是僵的,可能是嚇住了。
“你快別站在這了,萬一一失足,不是開玩笑的。”都說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一向看不起我的燕恆,說話突然變得友善起來了,真是不妙。
“雖然我真覺得你不是個好人,我也不能接受你們倆是……”他繼續說,“但是……但是他對我說,他喜歡你。”
我感覺我的心臟“咯噔”了一下。
“他說,是他先喜歡你的,所以,”燕恆的聲音突然有點怪,我一看,兩行眼淚在他臉上,原來是哭了,“所以你要好好對他,不能讓他失望……他對我很好,可是我讓他失望了。”
“你如果真的從這跳下去,”我說,“纔是真真正正徹徹底底的讓他失望!我們失望一下,也就算了,回頭繼續過我們的日子去,可是你的父母,一旦知道了你的死訊,他們下半輩子都再也過不好了。你死不死,無所謂!世界上人這麼多,少你一個也沒什麼,可是你父母,如果少了你這麼個兒子,會怎樣?你想想!”
他終於沒話頂回來了,說得我一身汗,這輩子就沒幹過這類事兒!太不是我該乾的了。
他的表情痛苦,我知道他打從內心,肯定也不想死,人都不想死,這是天生的。
“我發過誓,”他說,“我發過誓,考不上就從這兒跳下去!”
“沒人當真啊哥們兒!”我真服了他了,這也有必要言出必行?這跟裸奔什麼的能是一碼事嗎?
“可是……”
“別可是啦,”我說,“我來跟你說件事兒,說明發誓這東西根本不算什麼!”
“什麼事?”
“就是啊……我啊……第一次遇到你老闆的時候……我發誓說……”
“什麼?”
“我說……”
“你倒是說啊!”
“我說……我抓到你了!”
從我說“那我就更得跳樓了”開始,我就在慢慢往他身邊蹭,一直到剛纔,我爲了能摸到他旁邊,硬着頭皮往下編,終於在最後一把抓住了他,然後我們一起向後倒去。落地的一瞬間,我先動作,翻身把他壓在身下,手扣住他的手腕,膝蓋壓着他的小腿,不讓他站起來。
下面的人看到我倆突然沒了,很快就派人上來,保安幫我把燕恆抓住,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小子,午飯還沒吃吧?回家去,我做菜,讓你老闆好好跟你說說,啊。”
下樓去看到李潤,他的臉色真是差到家了,一摸身上,還在發抖。“你是不是擔心我會掉下來?”我問。他沒回答,拉着燕恆回去。我們吃了飯,李潤又勸又罵地把燕恆說回來了,終於不嚷着跳樓了。
這晚臨睡前,我還是照例抱他一下,然後準備睡覺。可是還是挺清醒,我知道,他肯定也睡不着,就說:“姓燕這小子,就是你對他太好了,才搞成這個樣子!”
說完我想想也不對,燕恆的教育責任,應該由他父母承擔,其實攤不到他頭上,就轉了個頭想解釋解釋,結果一下子發現,他正側着身子,專心盯着我看,嘴角還似笑非笑。
“你看什麼?!”我給看得一抽抽,問。
他把手插到頭下面枕着,依然看着我說:“我今天發現,你是個好人。”
“廢話!”我說,“我什麼時候當過壞人?”
他白了我一眼,轉個身不理我了。我卻不放過他了,搖着他的身子問他:“燕恆今天說,你跟他說你喜歡我,是不是真的?”
他沒反應。我繼續搖:“說句話呀!”
他把我的手拍掉,說:“睡覺!”
總之,燕小子這事實在是幼稚得氣人。更可氣的是,兩個多星期後,考研分數線公佈,燕恆的分數距所報的學校專業去年分數線低十幾分,可是,那專業今年的分數線,降了整整二十分!他這意外之喜得,都快范進中舉了,瘋了似的狂笑着去準備複試了。現在認識燕恆的人,個個都諷刺他:“幸好當時沒衝動,萬一要是跳下去了,這錄取通知往哪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