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笑話沒有笑話……”男評委就會鬼扯,一邊笑得都抽氣了一邊說這種話,不過他也是在挽回局面就是了,“既然都這樣了,你就讓我們聽聽你的歌聲,又何妨呢?”
女評委也跟着他說:“是啊,如果你真的有動聽的好聲音,他這麼做,也是爲你、爲觀衆、爲我們節目做了好事啊。”
“石小川,我要聽你說話,我要知道你爲什麼這麼做,給他一隻話筒,謝謝!”
男評委說完,從臺後面跑上來一個工作人員塞給我一個話筒。
“我……”我還攥着李潤的手不讓他走,同時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就是挺愛唱歌的,雖然他沒有非常困難,也沒有殘疾,父母離去也是很早以前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偷偷看他,他別過頭去,好像很不願意聽。我吞了口吐沫,又說:“但是……我想說,就算你不願意唱歌,你聽我說句話,十年前,不對,十一年前……那時候我是個混蛋,好不容易有個人真心喜歡我,還被我打了一巴掌……其實後來我又回去找他了,我想跟他道歉的,可是那人已經不在了……我就對自己說,下次再看到他,我一定要跟他說句對不起!誰知道下次再見,就是十年之後……可是我沒有說出那句話……和他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也還是沒有說出口……怎麼說呢,生活太平凡了,日子過得太快了,每天忙一忙,一天就過去了,總是找不到機會開口說這句話。我報名這個節目,一是想讓你能站在臺上唱歌,二是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和你說句,對不起!你不唱歌沒關係,我這句話一定要說。對不起!”
早就有腦袋瓜靈光的的觀衆聽出不對頭來了,在那兒議論紛紛,我怕他承受不住這種議論,就捏捏他的手心說:“好了,說完了,走回家!”
拉了一下他沒動,我看他,纔看見他已經滿臉淚痕。然後他舉起話筒,唱了一句詞,整個現場就“唰”地安靜了。
電視臺的人不愧是專業,馬上把伴奏帶就找到進度,從小聲到大聲播出來了,他就拉着我的手,跟着伴奏,唱完了整首。
說實話,我真有點佩服他。現場安靜時,比剛纔鬧的時候更嚇人,評委緊閉着嘴瞪着兩眼看臺上,攝影機的炮筒轉來轉去,甚至從腦袋頂上還蕩下來一個,把我嚇了一跳;燈光效果也做起來了,就更上春晚似的——要是我,放在這陣仗跟前,那肯定是一個字也唱不出來的。就算是現在,我都沒太聽清楚他唱的是什麼,唱的怎麼樣——這一切太他媽的虛幻了!
我不知道他唱得算不算好,有沒有發揮出平時的水平,我就知道他放下話筒的時候,男評委帶着頭鼓掌,所有的觀衆鼓掌,女評委抹眼淚,大家一致通過,同意我們晉級。我把他一把抱在懷裡,親他的臉,我纔不管有沒有攝影機拍着,我就是做給你們看的!
下臺的時候,我們還有點激動,副導演走過來先是恭喜我們,後來又面帶難色地說,雖然歌聲很美,剛纔也很精彩,但是你們這一段有點敏感,錄是錄了,能不能播還得到時候再說,你們等我電話吧。
我們倆的手緊緊拉在一起,纔不管他能不能播呢,好像都沒怎麼理人家,大搖大擺從電視臺離開了。
晚上回家,他嘴上雖然沒說什麼,但從牀上的舉動看來,他心裡可高興了,我也想盡辦法能讓他舒服了,這一晚過去,第二天醒來,我覺着這人生可美好了。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單方面感想而已。隨後我們就被通知,大學城又要動工,建造一個學習娛樂美食一體的什麼東西,這片的房子都得拆。
他就愁上了。我說,拆就拆吧,我早就想換個地方住了,我們租個好點的房子,再找個好點的地段開店,就是不開也行,我養得起你。
看他還是不能高興,我又說:“不行你就在家當少爺,再給你養條小狗陪你。”
我知道他特別喜歡狗,平時看到路過的,不論是野生的家養的,都喜歡和它們笑一笑,丟塊肉給它們吃。
“我不要小狗!”他突然說,“我要小孩子!”
他這一說,可就突然難住我了。
我到哪兒找小孩子去?我還真的跑去福利院問了,我們這樣的,根本就不符合收養標準。
巧就巧在,幾天後,我表弟進城辦事,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他突然問我:“哥,我那兒有個小孩子,你想不想養?”
我一驚,問:“你哪來的小孩?”
“是人家丟田埂上的,”他說,“是女的,有點殘疾,嘴脣上面有個豁兒,就是兔脣。我親戚撿了,我媳婦和我結婚三年了沒生出孩子,她特想養來着,可是考慮到,這周圍村子離得都不遠,再看看誰最近生了小孩子,大概都能猜出來孩子的親生父母是誰——怕養大了人家又來要,白養。你現在住得挺遠的,就把孩子養大了,人家也找不到你,怎麼樣?你和李潤,有沒有養孩子的念想?”
我狠狠地拍了我表弟的腦袋幾下,把他都打得懵了。“你還真是及時雨啊!”我說。
現在的交通方便,我表弟回去之後,不到一個星期,就把孩子送來了。這女嬰纔剛滿月,確實如他所說,上嘴脣中間有個裂縫,喝奶的時候包不住奶嘴,牛奶老往外漏。
李潤特別高興,抱着孩子就不撒手,還說她那兔脣好看。“多可愛啊,像小兔子。”
我掏出根菸剛想點,一眼看到孩子,掉頭走到屋外去了。我表弟跟出來,給我把煙點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以後可就要辛苦了。”
我點點頭。我知道養一個孩子不容易。本來我的收入不算少,但是要攢錢給這孩子做手術,就變得緊巴了。
我弟弟走之後,電視臺的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了,他們在那頭道了歉,說:“商量之後,你們這段還是不能播,就給剪了。”
“剪了就剪了吧,沒事。”我說。我現在的心思不在這上頭。
“李潤,電視臺說咱們那段給剪了不能播!”我對他喊道。
“哦,知道了。”他一心一意瞅着孩子睡覺,根本不在乎這茬。
我走到院子裡,擡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再低頭看看院子裡的桌子,和摞在一起的塑料凳,往旁邊看那間曾經住着劉奶奶的房子,再往遠點兒看到燕恆無數次發誓要跳下來的那個圖書館樓,突然很感慨,但是感慨了半天吧,說不出來感慨的是什麼——這就是沒好好上學的壞處,文化少,稍微高級一點的話就不會說了。
然後腦子裡迅速又被各種盤算充滿。我得盤算好租個什麼樣的房子,盤算好攢多長時間的錢,再借個多少錢,好讓孩子早點做上手術,我還盤算,給他報個電視大學,我知道他特別想把當年的學上完,他要是願意學,我就不讓他賣拉麪了,先帶孩子、學知識,過兩年再找工作也行……還有,還有要帶他回家給我媽看,不管怎樣得讓我媽知道有他這麼個人,也讓他有個家……
還沒做的事太多太多,我想着想着就沒空感慨了。哦,還有一樣,“對不起”這仨字兒我已經說過了,還有另外的三個字,雖然我到現在也沒說,但我總有一天會說的,得挑個好時候,不能是我喝醉了發酒瘋的時候,也不能是我在牀上抱着他快射了的時候,得是個浪漫點的氣氛,在他不經意的情況下,讓我感人地,像電視劇一樣地,把那三個字說出來。
這就是我的計劃。
拉麪店和醬菜店都快沒了,大學城的拉麪王子和醬菜梁朝偉都成爲了過去,以後還會有別的帥哥出現,女生們還會有新的花癡對象,新的王子取代掉舊的。只有他,就算一年一年過去,寶石一樣的眼睛也會黯淡,他依然是我的,王子。
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