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麗北疆,白山黑水,連綿羣山之中,一個小小的村落,緩緩走來一位歸人。
這人走到村邊通往坡地的一間破舊茅草屋前,輕輕的打開了籬笆門,踩着滿地的荒草,走進了院子.
在院中默默佇立片刻,遠處羣山起伏,近處怪石嶙峋,枯草在東風之中瑟瑟發抖,幾隻麻雀,悄悄地從房檐上探下頭來.
那人微微一嘆,卻不像是難過,倒像是解脫一般,自言自語的說:“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不容易,不容易啊!”
公孫渺把手中拿着的馬鞭,隨便在籬笆上一插,對着遠處吹了個口哨,很快的,一匹黑色的駿馬,就從村子外面疾馳而來,在整個村鎮的詫異目光之中,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了眼前。
“快來替我解決解決這滿院子的枯草,”公孫渺輕柔地拍了拍黑色駿馬的脖子,被後者不屑地噴了一個響鼻,
過了片刻,見這隻畜生嫌棄的不肯吃草,公孫渺也莫可奈何,索性自己安慰自己:“大冬天的想必這黃焦焦的草也不怎麼好吃,你不吃算了,在附近隨便遛遛吧。”
那匹高頭大馬得意地回了一聲,撒丫子又跑開了。
屋頂上破洞處處,茅草都讓鳥雀叼光了;屋內的土炕坍塌了半邊,看樣子土鼠將這裡當成了安樂窩,時不時冒出頭來瞅瞅。
公孫渺和那土鼠面面相覷,在後者縮回去之後還保持着專注的凝視。
“這尼瑪還能叫屋子嗎?”她自言自語的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小片絹布,上面畫着彎彎曲曲的線路圖,盡頭顯然是一個規規整整的農舍草廬。
確定自己沒有走錯地方,而且確定這個鬼屋的確不能住人,必須重建之後,公孫渺莫可奈何,只得從院子裡退了出去。
山坡之下是住着幾百戶人口的小村子,連綿起伏到另一座山的山腳下。
放眼望去,枯黃的樹叢在寒風中緩緩搖曳,時值黃昏,只有少數幾個農舍中有炊煙冒出——此地人窮志短,晚飯是能省就省的了。
身高七尺,膚不甚白但依然貌美的公孫渺嘆息着撫了撫胸口,飢腸轆轆的五臟廟等着祭祀。
她緩步下山,離開這離羣索居的破落茅屋,往村子裡走去。
天漸漸黑了下來,村中土路上早就沒有了人,公孫渺走到村子裡建的最大的一間大瓦房前,敲開了門,用二十文錢買了一些乾糧,又額外用腰間圍着的一塊皮子換了口煮粥的瓦罐,這才往回走。
山風蕭瑟,曠野四合,公孫渺腳步很輕,路上踩到草梗碎葉,只發出十分輕微的窸窣聲。
她沒想到她會見到火光。
就在那破敗不堪的小院子裡,在那黑洞洞的破屋子跟前,一堆篝火燒得正旺。
公孫渺遠遠的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靜靜看了片刻。
篝火上似乎燒着什麼肉類,濃郁的肉香味飄的到處都是,一個寬肩細腰的男子面對火堆坐着,正專心致志的翻轉着火上架着的某樣東西,盯着火堆的神情淡然而專注。
火光映紅了他的側臉,他有一張堅毅而俊美的面容,頭髮整整齊齊的用一根木簪別在頭頂,身上穿着普通的短褐布衣,衣衫下肌肉鼓鼓,充滿力與美。
公孫渺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那人的耳朵動了動,又給火上烤着的食物翻了翻身,這才徐徐站起來,轉身跟她對望。
“沒想到是你啊。”公孫渺口裡說着沒想到,實則語氣沒半分意外。
她把形同虛設的籬笆門拉開,走進去後又裝模作樣的給它合上,視線直勾勾的盯着火上散發香味和熱氣的食物,緩緩嚥着口水。
“是土雞。”那人簡潔的說,“路上買了兩隻,人家家養的。”
公孫渺並不關心火上油汪汪的那兩塊肉是打哪兒來的,有吃的就好。
她將冷硬的乾糧小心取出兩塊,在距離火堆不遠不近的地方架起來烤。
與此同時,身邊男子已經取出一片雪亮的刀片將其中一塊肉取下來,認真的片成了兩半。
公孫渺接過滾燙的食物,並不嫌燙手——感謝她自幼習武,皮糙肉厚的已經不在乎燙手啦。
“瑞霖啊,”她深深的嗅着噴香的烤土雞,視線貪婪的看着它誘人的光澤,不擡頭的說,“你說你跟來幹什麼?這兒就連狼都是瘦的,人過冬就更成問題啦。”
然而專注於自己那一份食物的男子並不回答,或許,他也不在乎。
名爲“瑞霖”的男子身材高大,寬肩乍背細窄腰身,他的坐姿筆挺而警醒,明顯久經風浪,即便是在個窮山溝裡,也不會放鬆分毫。
溫瑞霖是公孫渺的同僚。
事實上,他們之間已經有近十年的交情了,打從公孫渺投軍的第一天起,兩個人就開始在一個鍋裡吃飯,說是發小也不爲過。
乾糧很快也熱了,兩人將乾糧掰開,節儉的把肉撕成一條一條的塞入乾糧中央,而後才甩開腮幫子大嚼。
“這肉有點柴,”公孫渺一邊吃一邊皺眉頭,“這雞養的時間長了吧?”
溫瑞霖沉默的把雞腿撕下來,連同自己的那一份一起塞到她手中,又把柴而乾癟的雞胸肉接過來,默默咀嚼起來。
火堆歡快的升騰,火星不時從裡面跳出來又消失,牆邊的草叢裡,有小動物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似乎正在覬覦着兩個人手裡的肉食。
公孫渺不介意把雞骨頭扔給它們。
“去!”她把啃乾淨的雞腿骨扔到籬笆外面,而後果然看到有一條小小的黑影沿着籬笆竄了出去。
“是黃鼬。”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溫瑞霖開口了,“你這次要是不打,下次能來一羣。”
公孫渺眯起眼睛笑了笑,這靜謐的、沒有廝殺聲和冰冷刀兵的夜舒坦極了,哪怕是就着寒冷的冬風,也依然影響不到她的好心情。
“拿把石頭子兒分分鐘就dui死它們了,”她不以爲意的說,“冬天真好,沒蟲子。”
說着,她解下腰間圍着的最後一塊皮子,坦然的緊挨着火堆鋪平了,背對着篝火閉上了眼睛。
看,這又是解甲歸田的另一好處——她不用擔心剛睡着就會被武器“叫”醒,也不用擔心小蟲咬的人滿頭包,想躺着睡就躺着睡,想趴着睡就趴着睡。
哪怕,現在她連個屋子都沒有!
一大塊溫暖的皮毛搭在了她的身上,同樣背對着火堆,面容半明不暗的溫瑞霖,用大手仔細將把皮子扯開。
直到確保公孫渺的前心後背都被包裹起來,他這才站起身。
“要走啦?”公孫渺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從那塊皮子下傳來,“我就不送了,怪困的……”
溫瑞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本意是打算去尋一些枯枝往火堆裡填進去,現在被她這麼一擠兌,他倒是不好再留下去了。
“這火大約還能燒小半個時辰,”他蹲下來,低聲對蒙着頭的人兒說,“夜裡冷,你……別睡的太實。”
清冷的北風刷刷的掠過屋檐上的蒿草,柴堆劈啪作響,而他等待的回答,卻始終沒有被傳過來。
——公孫渺真是一點都不含糊,說個困,轉眼就睡着了。
“呼……”溫瑞霖垂頭舒了口氣,緩緩起身。
他是走路來的,一直追着公孫渺的行跡,在距離此地大約二百里的地方,他把她跟丟了。
公孫渺駕馭的是大宛良馬,就算自己輕功再高,長途跋涉上終歸還是略遜馬匹一籌。
好在,最終他還是找到了她。
而公孫渺也沒有對他拔刀相向。
這很好,很好。
夜色很深,很濃,也很冷,溫瑞霖靜靜的站在低矮的籬笆牆之外,凝視着篝火邊上穿着男裝側臥酣眠的女子。
自從公孫渺抗旨以來,已經大半年過去了。
她當時就認爲,以她自己的功績不足以抵消抗旨的罪責,所以一接到聖旨她就開始準備,十二個時辰後就離開了京城。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他溫瑞霖在內。
——她不信任任何人!
一路順着運河北上,在皇帝的人發現之前,公孫渺就已經離開了大梁國。
而溫瑞霖如果不是早有警覺及時跟上了她的腳步,怕現在也會像皇帝的人一樣望塵莫及了。
是的,這個北疆的小山村,已經不是公孫渺溫瑞霖的故國地界,而是屬於北方西涼國國土了。
公孫渺來這裡是有目的的,西涼國女子和男子身份同樣尊貴,雖然是小國,但女子也可以自立門戶。
她就是想過自由自在無牽無掛孤獨終老的日子……溫瑞霖這樣想着,輕輕越過籬笆牆,將手裡滿滿一抱的柴禾放了下來。
枯枝敗葉架在火上,很快便發出歡快的紅光,熱氣一陣陣撲打在人臉上,暖融融的十分安逸。
忽然之間,那矇頭大睡的女子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待看到火邊沉默加柴的溫瑞霖後,她摟着懷裡的皮子對他展顏一笑。
而後,公孫渺一個餓虎撲食,過去將俊美的男子懟倒。
“我突然想起來臨走之前還有一樣東西沒取,”她湊的極近,呼氣浪潮般的涌入溫瑞霖的耳洞裡,她輕哼着說,“你的元陽,還沒給我呢!”
被放平在地的溫瑞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