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九】
陳伯伯來到家裡時,父親只叫我出去拜見了一面,便打發我回去照顧在母親的病牀前。
因爲陳伯伯的意思,似乎並不想叫我聽到他們二人之間的談話。
或許是顧忌到我是他們將要談論的當事人,留在那裡會有幾分尷尬吧。
回到母親牀前,笑着和母親說着話的我,心裡卻暗暗嘀咕一聲,明明是要談我的婚事,卻不要我在一邊聽個仔細,還真是個古怪的習俗……
一邊在心裡閃動着心思,一邊和母親說着閒話。
母親看見了我的心不在焉,卻是指着我笑罵道,“三兒這是在想什麼呢?不會,是現在就開始想你的小媳婦了吧?”
“哪有!”聽了母親的話,我面上一紅,卻是強自狡辯道。
說實話,我還真就在想這個素未謀面的媳婦兒。
她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我是壓根就沒見過一眼。
可爲了圓眼前母親的心願,爲了自己已做了吳家唯一兒子的責任,我卻不得不應下這門婚事。
大不了,以後就待在軍營裡了。
往後還有那場席捲全國的全面抗戰,我又是否能在那場大戰中活下來,如今也還是個未知數。
如今娶個媳婦漂亮與否,又還有什麼用處?
我早就拿這樣的理由說服過自己,如今也大概算是看得開了,只是臨到了頭,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幻想下未來媳婦的模樣。
這世上的男人,哪個不願討個漂亮些的老婆?
就是放在家裡瞧着,那也舒心的很啊。
反正我知道,我自己從骨子裡,大概就是這樣的正常男人。
所以在母親忽然的開始調侃我的時候,面色立即就開始紅了起來。
因爲我啊,還真就被我這母親給說着了!
母親彷彿看透了我內心的所思所想,寵溺的看了我一眼,眼裡卻透着滿意和欣慰,“放心,你陳伯伯家的閨女我也見過,漂亮着呢!叫你娶了,可是便宜了你!”
我被母親這樣的說法正中心頭,面上的羞氣卻是更加的濃郁了起來。
只是心裡也開始隱隱有了期待,或許真像母親說的,我這未來的媳婦是個天仙樣的人物?
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是萬惡舊社會的包辦婚姻,似乎也是不錯呢……
……
當滿懷欣喜的我隨着林叔一路到了堂屋,見到正端坐在其中,滿面黑氣的父親,心上忽然的就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父親這樣的黑臉,可要比我那日回來的時候,還要可怕了許多啊……
“父親。”我垂首站在一旁,恭敬的道。
父親寒着臉深深看了我半晌,直到我承受不住此間的壓力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才終於看着我沉聲說道,“以後,有關於和你陳伯家的這樁婚事,休要再提。”
“啊?”我驚疑一聲。
和陳伯伯家之間的這樁婚事,最終還是以沒有結果而告終。
他家那位名叫瀟兒,在母親口中天仙一樣的人物,終究和我沒有一點的緣分。
我在失望的同時,心底卻也莫名的暗暗鬆了口氣。
總算是沒有和那萬惡的包辦婚姻扯上關係,不然等到以後想要“洗心革面”,投入到偉大光榮的解放區裡去討生活的時候,豈不是要多上許多的麻煩。
兩家的老人早在年輕時就定下了婚約,前幾年陳伯伯一家定居在西安城以後,又故事重提,決定兌現當年的約定,叫兩家親上加親。
陳伯伯只有一個女兒,又由於年紀的關係,當時選定的對象本就是吳家的三子,也就是我。
可因着當年兩個孩子年紀都小,陳家的女兒又一直在上海的姨娘家,是以先將此事定下,說等過幾年兩個孩子都長大了再說。
如今,卻正是時候。
父親最初和陳伯伯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陳伯伯高興的滿口答應,直說等我從北平回來就替兩個兒女訂婚。
之後再擇吉日完婚,了結兩方父母多年的心願。
只是,任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最先鬧着不願結婚的並不是我這個早就放言要自由戀愛,不願接受包辦婚姻的有爲青年,卻是新從上海歸來,素有文靜舒雅之名的陳家獨女。
這一點,怕是雙方的父母都沒有想到的罷……
陳家女兒在上海接受的是西式教育,自然也得了像自由女權一類的新思想。
其實在當今這個年代,但凡有些學識的青年,哪個不盼着有一場真正自由,更像小說裡那樣轟轟烈烈的戀愛呢?
陳家女兒爲了自己的自由和戀愛,可是對自己的父親使出了絕食自殺甚至斷絕父女關係的種種剛烈手段。
雖然,她的這些手段也只是說說嚇嚇,並沒有對着自己父親的面實施出來,但也表明了自己的真正立場。
畢竟是自己的獨女,陳伯伯雖然已經有了些心軟,但總不好就此撕破了陳吳兩家多年的交情,所以還想要再勸上一勸。
誰曾想在聽聞我從北平回來,又見自己父親咬定了一條就是不鬆口,在眼看着兩家就要定下確切婚期的時候,這位陳家小姐竟是腳底抹了油,索性跑了!
還當真有新時代女性的風範,叫我也不由暗讚了一聲。
只是她這舉動雖然瀟灑,卻是難爲了自己的父親,只好舍了一張老臉來尋相交多年的老友,口中說出那悔婚不嫁的言辭。
悔婚和逃婚這樣兩件事情湊到一起,任何人心裡都不會好受的。
父親又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只說你的女兒有才,難道我的兒子就那麼差?
雖然想到兒子未去北平前在這西安古城裡廝混時的種種作爲,自己也仍還記得當年那許多傳聞,卻總是咽不下這口氣去。
總算念着兩家多年的交情,父親只是黑着臉斷了這樁姻緣,沒有將陳伯伯直接趕出去。
但兩個多年好友之間的關係,畢竟已是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
父親餘怒未平,黑着張臉對我說清這裡所有的緣由便不再言語。
不過在看到我聽聞女方悔婚逃婚的消息,並沒有做出什麼暴跳如雷、撒潑打滾的舉動來,卻也暗自點了點頭。
他沉默一陣,忽然看着我說道,“陳家不嫁,總還有別家,定然有願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