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痛打落水狗(四)

川上清一這道冷酷絕情的命令一下,整個獨立第二守備大隊頓時被悲觀、絕望的陰雲籠罩着。

日本是一個神道教盛行的國家,而且秉承了很大一部分中國的盛唐文化,也講究死者爲大,按照日軍一貫的傳統,對於戰歿者的遺體,實際上是相當尊重的,一般來說,只要條件允許的話,他們都會想方設法的將戰死者的屍體帶回去火化安葬,即使是條件不允許,他們也會切下死者的一根手指或者是指甲帶回去。在他們看來,死者的靈魂可以寄託在這些身體的一部分裡面回到自己的故鄉。

但是這一次,川上清一不僅放棄了戰死士兵的屍體,甚至還絕情的拋棄了那些負傷的士兵,因爲帶着這些傷兵趕路的話,整個獨立第二守備大隊的行軍速度都會被拖慢,到時候非但救不了這些傷兵,還會拖累整支部隊給他們陪葬。

命令一下,獨立第二守備大隊的傷兵們一片哀嚎。幾個傷兵滿眼含淚的遙望着東方,那裡是日本本土的方向,跪拜了一番之後,歇斯底里的大喊一聲“板載!”然後抱成一團拉響了懷裡的手雷。

一個左腿纏着繃帶的年輕士兵頹然的坐在地上,兩眼無神的看着懷裡的步槍,嘴裡喃喃說道:“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要拋棄我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在他的身邊,另一個年輕的日軍士兵沉默了半天,才低着頭小聲說到:“小川君,實在對不起......”

“算了,健次郎,命令是中隊長下的,跟你有什麼關係呢?”那個叫做小川的士兵悽然一笑,小聲說到,“健次郎,我回不了日本了,幫我照顧好媽媽。”

小川林一和大島健次郎是高中同學,兩個人都來自鳥取,既是同鄉,更是關係最好的好朋友。從一線天撤離的路上,小川林一的左腿中彈負傷,是大島健次郎一路攙扶着他,一步一步的挪到了這裡。

大島健次郎嘴脣動了動,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能是重重的點了點頭,答應了自己好朋友的要求。

看到自己的好友答應了自己,小川林一這才放下心來,他擡頭看了看夕陽,小聲說到:“健次郎,你知道我現在最恨誰嗎?”

“難道不是那些支那人嗎?”大島健次郎一臉疑惑的看着小川林一,他不明白,自己的好朋友爲什麼會問自己這麼簡單的問題。

也許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小川林一索性敞開了心扉,說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裡不敢說的話:“我恨的不是中國人,這裡是人家的家,我們到這兒來,難道真的是正確的嗎?”

他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健次郎,如果不是這場該死的戰爭的話,我們今年應該考大學了吧?”

大島健次郎一愣,隨即神色也黯淡了下去:“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不!請不要這麼說!”小川林一突然激動起來,一把抓住自己好朋友的手,急聲說到:“我是回不去了,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機會活着回去。健次郎,一定要活着!麻煩您,回到家鄉以後,一定要照顧好我的媽媽,拜託了!”說着,他努力挺直了身子,向對方鄭重的鞠躬行禮。

直到大島健次郎答應了他的請求之後,他的情緒才平復下來,繼續說到:“我的夢想是早稻田大學的醫學系,我一直想當一個醫生,治病救人。可是,軍部的徵調令,讓這一切都變了,我沒有能夠拿起手術刀,卻來到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對着中國人揮起了屠刀。命運真是捉弄人啊。”說到這裡,他自嘲的笑了笑,喘了口氣,繼續說道:“剛開戰的時候,軍官們說三個月就能征服中國,現在看來,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啊。”

他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哨聲,凶神惡煞的黑羽軍曹大聲命令:“全體集合,準備出發!”

小川林一和大島健次郎同時愣住了,他們都明白,訣別的時刻到了......

死亡面前,小川林一的情緒終於崩潰了,對生的留戀和對死亡的恐懼,讓他終於放下了一直強撐着的僞裝,哭的涕淚橫流。他流着淚對大島健次郎說:“健次郎,別忘了您答應我的事情,照顧好我的媽媽,拜託了!”

大島健次郎幾乎是機械式的邁着腳步,跟着隊伍茫然的前行着,身後不遠的地方,就是他最好的朋友,還有另外十幾個傷重無法繼續跟隨部隊撤離的傷員。

“開路,快快滴!”川上清一在隊列前大聲吼道。身後的中國軍隊離自己越來越近了,強烈的危機感讓他一顆也不敢耽擱,催促着自己的部下加速向羅家店撤離。

大島健次郎狠狠的抹去眼角的眼淚,扭頭向着前方走去,他心裡明白,自己這一回頭,就要與自己的好朋友陰陽兩隔了。

“天皇陛下萬歲!”“大東亞聖戰必勝!”走了沒多遠,那片傷兵藏身的小樹林裡,傳來了幾個傷兵絕望的喊聲,隨着幾聲清脆的槍聲,一切都重新歸於平靜。

剩下的日軍士兵們嘆了口氣,卻沒有人回頭看一眼,他們現在已經麻木了,前面的路還很長,誰知道下一刻自己的命運會是什麼樣?也許下一個被拋棄的,就會是自己了。

整個獨立第二守備大隊現在死氣沉沉,士氣低落到了最低谷,士兵們人人自危,心中忐忑不安。這一切,川上清一和河本末守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是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鼓舞士氣,而是再加快行軍速度,擺脫中國軍隊的追擊。

與日軍不同的是,他們身後的獵鷹特戰小隊現在就像是打了雞血一般,隊員們一個個生龍活虎,精神幾乎亢奮。大夥兒現在卯足了勁兒,緊緊的釘在日軍的後面,時不時的出來襲擾一番。

而他們之所以能夠這麼有恃無恐,底氣就是在他們身後,接近兩千人的八路軍部隊!

爲了加快追擊速度,獵鷹小隊的隊員們甚至放棄了打掃戰場,任憑日軍丟棄的武器裝備和各種物資擺了一路,大夥兒都彷彿是沒看見一般,埋頭趕路。

這顆高興壞了緊跟在他們身後的戈武和程三魁,兩個人的部隊幾乎沒費一槍一彈,一路暢通無阻的做起了掃尾工作,撿洋落撿的不亦樂乎。

自抗戰爆發以來,面對驕橫的日軍,除了臺兒莊一戰之外,中國軍隊幾乎是打一場敗一場,敗一場退一場,根本沒有任何的還手之力。日軍一個聯隊幾千人,都敢向中國軍隊的一個軍發起衝擊,更有甚者,甚至出現了三十多個日軍士兵,追着中國軍隊一個師進行追擊的場面!

而像這樣攆的日軍狼奔豕突、丟盔棄甲的場面,中國軍人何曾見過?這讓他們一個個興奮不已,心中的血都熱了起來!特別是高雲鵬和剩下的幾個東北軍士兵,他們可是正兒八經的東北人,而且還是守衛北大營的東北軍第七旅王以哲部,而前面正被攆成狗的日軍,竟然就是當年打響九一八事變第一槍的第二獨立守備大隊!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了——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頭!

這仇人相見,自然是分外眼紅,高雲鵬和幾個弟兄頓時忘掉了經歷一場大戰之後的疲勞,忘記了身上的傷痛,帶着失去兄弟袍澤的悲傷,抹着眼淚發足狂奔,竟然超越了八路軍部隊,緊緊跟在了江山的後面!

血債血償!報仇的時候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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