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緣手持桃枝站起身來,桃枝上的邪性氣息全都縮在樹枝和桃花上,常人看着或許只是一支開得茂盛的花枝。只不過這桃花實在鮮豔,同如今換了一身灰色衣衫的計緣對比之下就更是如此了。
“這人似乎認得我?”
計緣喃喃着,話中意指並非是這桃花枝主人第二次見他,而是覺得這桃枝的主人是真正認得他的,上一次初見之時並不好說,但至少這次是這樣。
畢竟留下這桃枝的人顯然做了極爲充足的防範措施,將自己的氣機斷得乾乾淨淨,一絲一毫都沒有留下,桃枝中甚至都沒什麼特別的禁法留存,做得這麼幹淨,指向很明顯了,就是爲了防止因爲氣機問題,被極爲高明的劍仙以仙道劍訣鎖住出劍。
雖然也可能是桃枝的主人生性就極其小心,但計緣直覺上就有種對方應該是認出他計某人來的感覺,道行到了計緣這等程度,錯覺這種事情的概率微乎其微,要有也九成九是被施法影響了。
“嗡……”
青藤劍再次輕鳴,凝練的劍意漸漸淡化,在見到計緣點頭之後,仙劍化爲一道淡不可聞的劍光飛向高空,整個頂峰渡集市中諸多仙修,感知到這劍光升起的修士都沒有幾個。
仙劍飛出頂峰渡,極有靈性地在穿過月鹿山設置的禁制,隨後在山中飛舞幾圈之後,朝着一個方向電射而去。
青藤仙劍的靈性實在太強了,桃花枝的氣機割裂得再幹淨,桃花枝上的邪氣卻不可能消除,否則根本沒辦法將計緣引開,青藤劍現在一面感知可能存在的邪氣,在靈覺層面感應哪邊有相似的厭惡感就追去哪邊。
逃走的三人才剛剛出了月鹿山沒多久,腳下的步子依舊不停,在青藤劍於桃枝邊上盛起劍意之時,領頭的少年就已經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心悸,頓時心道不好。
‘糟了,這麼走逃不掉!’
少年臉色變化數次,看向一左一右緊緊跟隨的精瘦男子和濃妝婦女。
“不行,那人不可以常理視之,這麼走可能還是跑不掉,我們必須分頭跑,能走一個是一個!”
聽到這少年的話身邊的男子和婦女的臉色也變了。
“這麼嚴重?”
少年回望月鹿山方向,即便看不到頂峰渡了,但也好似能感覺到一個此時身穿灰色長衫頭戴玉簪的蒼目先生,正手持一根桃枝在看向這個方向。
“想多嚴重都不過分,給,儘量不要用,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千萬別省着,命只有一條!”
少年遞給精瘦男子和濃妝婦女一人一道符籙,其上靈光雖然隱晦但靈文整體相互連接,毫無缺斷之處,並隱隱構成一個組合的“命”字。
“替命符!”
不論仙道佛道還是其他外道,有能力煉製這種符籙的修行之輩非常少,且替命符成符極爲不易,能替人一命的東西豈是那麼好煉製的。
精瘦男子和濃妝女子在驚喜過後,見少年臉上的肉痛之色,趕緊伸手取過其手中的符籙,生怕少年返回又給收回去。
而此刻少年手中也還剩一道替命符,同樣取出拿在手中,對着邊上兩人道。
“先勾連身魂,一人一道替命符,至多可能騙過對方一次,若沒騙過,多了也沒有用了的!”
說着,率先施法將替命符氣息同自身勾連,隨後收入懷中,邊上兩人見他說得如此嚴重,更是拿出了替命符這等寶貝,那還敢懷疑,紛紛控制氣息小心施法,將替命符勾連自身,隨後貼身放好。
見到兩人照辦,少年面色嚴肅道。
“我們就分三路逃跑,切記小心,儘量不要顯出妖氣,若無事最好,若覺得不妙,想辦法逃到人火氣旺盛或者其他氣機混亂的地方,或許還能避過。如果一切都是我想多了,我們再設法聯繫便是!兩位保重!”
“對對,小心駛得萬年船!”
“不錯,你也小心!”
話音落下,三人分爲三路,剎那間各自離去,並且不再侷限於雙腿奔跑,精瘦男子化爲一道清風,濃妝女子則直接躍入邊上一條小河中,水面卻並未激起什麼浪花,而少年身形虛化貼地翻入淺層地面,如波紋般向遠方而去,並且波紋逐漸越來越淡,好似水面漣漪平靜下來。
“嗡……”
此時此刻,頂峰渡高空仙劍輕鳴,化爲一道劍光飛出。
在青藤劍離去之後,計緣將手中的桃花枝收入袖中,也沒有在頂峰渡多停留,大步邁出朝山下走去,在周圍上山下山的人羣中並不顯眼,可靈覺敏銳一些的人或者修士,就會發現這位灰衫雖好似尋常步伐擦肩而過,但再細看已經在遠方了。
只是片刻之後,計緣已經走出了月鹿山,纔出山就聽到了“轟隆隆……”的雷聲,擡頭看向遠方,有大片烏雲匯聚,這雲來得“匆忙”,計緣用不着掐算什麼,法眼掃去就能見到一些不尋常的痕跡,顯然是人爲招來的雨雲。
計緣身形似虛似幻,腳下跨出好似挪移,更有清風相隨,相較而言以往計緣的步行手段就顯得“缺少章法”,這是計緣多次論道和幾部天書下來的收穫之一,概括爲“地遊之術”。
“轟隆隆……”
雷聲響起,已經是在計緣頭頂,周圍更是早已大雨滂沱,到處都是“嘩啦啦啦……”的雨聲。
在這種本該嘈雜的世界,水滴的聲音打開了計緣心中的又一重視線,一切都比以往更加清晰。
“錚——”
遠方高空有仙劍出鞘,一道劍光一閃而逝,一聲慘叫即便雨聲的掩蓋下也清晰傳入計緣的耳中。
“啊……”
這是明顯是女性的聲線,僅僅十幾個呼吸之後,計緣已經到達青藤劍出劍的現場,大雨澆灌的泥地,一個有些肥胖的婦人正倒在地上不斷痛苦抽搐,雖然身體卻是完好的,氣相卻已經碎裂,甚至讓計緣的法眼都無法判斷其原形,只知道是妖。
而在大約十幾丈之外,有一道一掌寬兩丈長的溝壑,這溝壑深不見底,更隱有一股銳意,周圍的雨水全都流向其中,顯然正是青藤劍斬下的一劍,而在溝壑兩邊,分別有兩條腿和大腿部位以上的一截身體,同那邊那個正在抽搐的婦人一模一樣。
在計緣到達近處之後沒多久,溝壑兩邊的身體纔開始逐漸淡化消失。
計緣只是掃了一眼,基本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仙劍一劍斬下,本是想將這婦人雙腿斬斷,沒想到斬中的並不是真身,但即便有神奇手段也無法完全避免仙劍一擊,肯定難免會受到仙劍劍氣侵蝕,可真正令她跑出去十幾丈就撐不住的原因,恐怕不是仙劍之威。
計緣一步步走近那女子,後者即便正同體內劍氣對抗也在觀察着外界,見到計緣過來明顯面露恐懼。
計緣揮手一招,婦人周圍有一片片如同灰燼的碎片匯攏過來,隨後在計緣面前重塑五行之軀,化爲一道看似沒使用的符籙。
這當然是表象,計緣也沒辦法將用過一次的靈符恢復到沒用過,但不代表這一幕視覺衝擊不強,實際上甚至有些駭人。
“替命符?”
計緣視線掃來,也讓地上的女子看清了那一雙蒼目。
“真是好一道‘替命’之符啊!”
這符籙明顯被動了手腳,所謂的“死道友不死貧道”,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妖邪情誼可真是殘酷。
計緣的聲音透露着諷刺,當然也被地上的婦人聽到了,立刻明白了自己是着了同行少年的道了,心中又是懼又是怒,心火盛起之下身體的狀態變得更加糟糕。
“呃嗬……嗬……仙,仙長,我……”
計緣看着婦人,她一句話還沒說完,身體就四分五裂,融化在了周圍的泥漿之中,連原形都沒有露出來,死因不是仙劍的劍氣,而是計緣手中這道“替命符”。
青藤劍已經回到了計緣身後,重新隱去的形體,憑藉頂峰渡上的那一瞬的靈覺感應,也就夠斬出這一劍了,現在已經感受不到什麼氣機,不是藏好了就是遠離了。
大雨並未因施術者的死而停下,現在的雨就是一場普通的秋天陣雨,計緣看了看四周的遠方,想了下,在泥濘中邁開步子,重新走向頂峰渡,準備和月鹿山的管事之人提一提那邪性少年的事,讓他們多加註意一下。
半日後,距離月鹿山五百里外的一處亂葬崗外,少年和精瘦男子一前一後從遁術中顯出身形,雙方四下看了看,確認了只有他們兩。
“舍娘呢?難道還在路上?”
精瘦漢子問了一句,少年皺眉看向遠方。
“怕是凶多吉少了,我們在此等候一會,若久候不見其蹤影,還是先離開爲妙!”
“嗯,有道理。”
少年又看向男子,伸出手來。
“替命符還我,我們逃出來了,你總不能貪昧我的寶貝吧?”
男子嘿嘿笑笑。
“這次你夠仗義,要不就再仗義一些,送我好了?”
“哼哼,還給我!”
“行行行,還給你。”
男子見對方生氣,只好從懷中取出替命符,斷去牽連交還給少年,隨後也看向逃來的遠方道。
“對了,那人究竟是誰,你這麼怕他?”
收了替命符,少年定了定神,也知曉此刻算是安全距離了,便回答道。
“我前後見過他兩次,這是第二次,第一次不認得,只知是個高人,這次我知道了,他應該就是計緣。”
“計緣?”
男子疑惑一句,聽得少年朝他笑笑。
“忘了你不知道,呵呵,還是不知道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