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入了周府內部,見到一衆紙人忙忙碌碌,到處張燈結白,文判官遙望內院方向,看了一眼計緣後和武判官對視一眼,直接取出判官筆道。
“既然白夫人與周老爺將要成婚,新郎官自然不能臥牀不起。”
“不錯!”
在武判附和過後,文判手持判官筆,翻出一本書冊,快速在紙面上寫上一些文字,隨後以筆重重點在文字尾端,隨後提筆向前一掃。
這一筆下去,非但沒能在紙面留墨,反而將之前寫的字掃了出去,這文字遙遙飛向後院,周圍的陰氣也不斷朝文字彙聚。
在計緣眼中,僅僅幾息之後,後院方向周念生的氣息就凝實了許多,雖然只是表象,但足以支撐周念生在最後的時間裡提起精力。
“多謝判官大人!”
白若向判官施了一個萬福,隨後才面向計緣和王立,正要說話,計緣已經開口了。
“你去忙你的吧,我們自便就是。”
“是!”
得了計緣的話,白若這才退下,帶着張蕊一起前往後院。
周念生在原本的臥室着裝,白若施法將梳妝檯帶去了另一個房間,由張蕊幫她梳妝。兩個女子都穿着白衣,在鏡中好似一對姐妹。
張蕊細心梳着白若的長髮,明明七八十年未見,卻好似相互之間十分熟悉,見面就有一份親切感在裡頭。張蕊爲白若梳頭,收拾頭上的佩飾,白若則自己描眉塗腮,再以脣印上胭脂紅紙。
“蕊兒,我好看麼?”
白若聲音比較低,張蕊則以一種肯定而喜慶的語氣回答。
“好看!新娘子當然是最好看的!”
隔壁就是周念生穿戴的房間,兩個女子還能聽到裡頭的動靜,聽着完全不像是將死之鬼,尤其聽到周念生詢問紙人哪一身衣服穿着精神,又埋怨紙人反應遲鈍時,姐妹兩也不由笑出聲來。
前院之中,計緣等人倒也沒有閒着,紙人笨拙,那他們就搭把手,將一些不合理的地方佈置佈置,將一些能想到的準備添加上去,儘量讓這一場陰間的婚禮更加正規一些,不過最忙的似乎是小紙鶴,飛到東飛到西地看來看去。
計緣親自將高堂桌上的糕點果盤全部整理好,一揮袖掃去周府的濁氣,只留精純陰氣,同時也詢問旁人。
“兩位判官,可曾見過有人在陰間娶親?”
文武判官都搖搖頭。
“陽間有人興**,見得是多些,還有一種‘鬼娶親’,則十分邪性,往往爲成了氣候的戾惡之鬼所爲,而如今日周府這種陰間大喜事,也算是頭一回見吧。”
說話間幾人都看向一側,能感知到後院的人已經準備好了,武判官算了算時辰,點頭躲着計緣等人道。
“沒多少時間了,一切從簡吧,王先生,一會精神點!”
王立點點頭,腦中已經過了好幾遍自己要做的事情,今天他是要當儐相的,也就是相當於一個司儀。
一刻鐘之後,周府內外都已經收拾妥當,計緣坐在高堂之上,兩個判官坐在一側,王立站在堂中,一衆紙人充當賓客,站在堂側和堂外。
周念生穿戴整齊,一身黑色錦衣掛着白花絲帶,先一步到了堂中,向着計緣等人一一作揖行禮,他雖然不認識任何一個,但知道在場的除了紙人,都是大人物,堂上的更是大恩人。
“新娘到了!”
隨着張蕊的聲音傳來,見她牽着白若的手一步步走入大堂,後者並未蓋上什麼蓋頭,將梳妝完畢的面貌完整展現在衆人面前,她慢慢走到周念生身邊,同他四目相對,看得後者都有些恍惚。
王立前一刻還十分緊張,見新人到了,深吸一口氣後,手中已經扣住了他那把說書用的紙扇,立刻化爲氣定神閒的狀態站在邊上。
“新人齊至,吉時已到——”
說書人一句話不但音量不小,也中氣十足,長長尾音托出數息之後,換氣之後王立再次開口。
“今有周氏男兒念生,與白若小姐成婚,明媒正娶,雙立堂前,此番行禮以結連理,兩位新人且請存神施禮!”
“一拜天地——!”
王立的聲音落下,白若和周念生一起朝外叩拜以敬天地。
“二拜高堂——!”
白若和周念生起來之後,一起轉身面向高堂,計緣坐穩不亂,但心中居然稍有些緊張,這是頭一回被人當爹來拜,不過表面上是不可能被人看出來什麼的,該做的事也沒落下,法眼全開之下,一雙蒼目注視着兩位新人的氣相變化,尤其是周念生。
這對新人向着計緣叩拜結束,然後再次起身。
“夫妻對拜——!”
王立的聲音遙遙傳出周府,傳到了府邸周邊的鬼城之中,也引得外界衆鬼好奇,有一些更是本能匯聚到周府附近。
而在府中大堂內,新人對拜之後,王立並沒有說什麼送入洞房的環節,而是繼續高聲到。
“結成連理——!”
白若和周念生走近了一些,相互之間面露笑容,而計緣和兩位判官相視點頭,知道時候到了。
此時此刻,周念生身上已經開始瀰漫出白煙狀的陰氣,這是三魂將解的前兆。
“周郎!”
白若本能地看向計緣,似乎想要求什麼,但看着計緣平靜的目光,好似見到水中明月,便已經滅了心中幻想。
“娘子,我心願已了,同你相守陰陽兩世,已經享盡了人間之福,你是修行中人,因爲我耽誤了近百年,我知道娘子定會好好修行,也知道這會只該勸你好好修行,但我……”
周念生看着面帶微笑的白若,伸手撫摸着她的臉龐,輕聲道。
“娘子,別忘了我……”
白若伸抓住周念生的手,只是握實了一息時間,然後眼見他在自己面前鬼軀分化,天魂地魂分離而出,地魂直接散入地面消失,天魂在鬼軀虛影上空徘徊,命魂則逐漸散去,周念生鬼軀逐漸淡化,直至消散的時刻,天魂化爲一道虛無之光飛向高天。
“相公……”
白若的手已經空了,但空的又不只是手,愣愣看着周念生消失的位置,兩滴妖魂之淚飄落,在地上化爲兩顆晶瑩寶珠。
一句話,兩滴淚,看似都情緒平靜,包含的牽絆隨氣相化若實質嗎,在計緣的法眼中一覽無餘。
計緣從始至終都注視着周念生,在此刻忽然伸手一招,兩粒淚珠飛到他手中,隨後左手施劍訣,右手將其中一粒淚珠扣在指尖朝天一彈。
一道細細的白色流光追星趕月般飛向天空,在天魂消散之前融入其中。
這一切,內心空空的白若沒有察覺,注視着新人離別的王立和張蕊沒有察覺,但兩位判官倒是見到了,相互之間對視一眼,都沒有開口說話。
做完這些,計緣神色若有所思。
周念生不懂修行,他不知道最後那一句其實對修行會造成挺大影響的,往好的方向發展,會使得白鹿修行更善,銘記人間之情,妖性愈弱人性愈強,有朝一日對成道也有莫大好處;
但若往壞的方向發展,這一份思念也可能成爲白若修行中的一道坎。
不過誰都明白,就算周念生沒說什麼,白若也註定永遠忘不掉他的。
堂中此刻安靜了下來,如張蕊王立等人,不知道此刻是該說恭喜還是節哀,一衆紙人都又呆又傻,計緣和判官則靜坐不動。
良久之後,白若終於回神,並沒有失聲痛哭也無什麼激動舉措,好似心結已了,露出笑容面向計緣重重行了一個跪拜大禮後擡頭。
“多謝大老爺慈悲!罪女心願已了!”
聲音中帶着感激,帶着留戀,也帶着灑脫和一種凌駕於悲傷更凌駕於喜悅的獨特感覺,說完這句白若並未起身,而是直接化爲一頭伏低身體的大白鹿。
周身泛光,鹿角長長,斑紋有序,瑩白閃動,一股仙靈之氣自生。
白鹿在計緣面前伏地不起,計緣也明白怎麼回事,既然如此,還是有始有終吧。
計緣甩袖收起那滴淚珠,站起身來走到白鹿面前。
“有此兩世情緣,是你修行中的一劫,也未嘗不是一場造化。”
說完這句,計緣側坐於鹿背,朝着白鹿點了點頭,後者這才緩緩起身。鹿背上的計緣向着兩側點頭道。
“諸位,此事已了,可以走了!”
文武判官好似才反應過來,趕緊起身往前。
“我等在前引路,請!”
兩位判官走在前頭,充滿神聖感的白鹿踏步向前,張蕊拉上略顯呆滯的王立跟上,而小紙鶴則從院中飛下來,落到了白鹿的一隻鹿角上。
當一行走出周氏陰宅,其內所有紙人全都化爲鬼火燃燒起來。
周府外不知不覺已經聚攏了大批鬼魂,如同陽世看熱鬧的百姓一般在外張望,在白鹿出來之後,鬼魂下意識紛紛散開,隨後才留意到有判官在前引路。
之前散開的鬼差又慢慢聚攏過來,於前後兩側開路向前,在鬼城諸多鬼物的注視之下,騎鹿仙人一行緩緩消失在城中大路的盡頭。
這一幕,就算是在鬼城中連年躲避陰差勘察,那些早超過了陰壽的積年老鬼,也遙遙看着,都深深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