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兒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將人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火藥發明出來了,鞭炮這東西也就誕生了。雲浩很希望外面放得不是程咬金家的鞭炮,見過他家的鞭炮。個頂個的粗大,雲浩覺得要是出去賣的話,肯定大受恐怖分子歡迎。二斤一個的巨大炮仗,搞個恐怖襲擊之類的太他孃的合適了。
仔細聽了聽,還好沒有巨大的轟隆聲。如果程咬金在太極宮裡面放這東西,雲浩覺得還是儘快告假回家的好。
“轟!”巨大的聲響讓太極殿似乎都晃了晃,李二瞪大了眼睛。侍衛們紛紛抽出了刀子,響聲傳來的方向是太液池方向。今年太液池邊上打了一眼暖泉,有好大一片水面居然不結冰。李二沒事兒的時候,最是喜歡去太液池看看。
“什麼聲音,速速查明。”李二還沒說話,杜如晦已經吩咐下去。立刻就有侍衛兔子一樣奔向了太液池邊上!
還沒等侍衛回來,程咬金渾身溼漉漉的拎着一尾將近三尺長的鯉魚笑呵呵的走了進來。走到李二身前,將魚打橫捧給李二。“陛下!這是老臣在太液池,親手爲陛下打上來的吉物。我大唐年年有魚,五穀豐登!貞觀盛世,呃……!”
太極殿裡靜了一下,看到老程面紅耳赤的樣子。立刻鬨堂大笑,那聲音都快把太極殿的頂給掀開。李二笑的快岔了氣,老程這活寶一定是請人教了吉祥話來拍李二的馬屁。結果學藝不精,說了一半兒忘詞兒了!
雲浩撇了撇嘴,胡說八道啊。這哪裡是打上來的明明就是撈上來的,二斤多炸藥下去。雲浩不相信太液池裡面的魚能扛得住,不過太液池有這麼大的魚絕對是異數。
“文酸的事情俺老程學不來,過了年老程就要去大非川去看着吐蕃人。這一去就是幾年,老程在這裡恭祝吾皇萬壽無疆。臣一定守好邊疆,讓陛下安枕無憂!”老程緊走幾步來到丹樨下,雙手將魚捧給了李二。
大殿裡面再一次鴉雀無聲,年前就有旨意要程咬金去大非川固守。李二體恤老程這一去幾年不能回來,特地留老程過了年再走。
李二收起了笑容,從御座上站起身來。轉身繞過御案,走到老程面前。老程的臉色有些黃,眼睛裡含着淚水。鬢角的頭髮已經斑白,腮幫子上還有傷痕。想必是剛剛捕魚的時候弄的,殷紅的鮮血正順着皮膚慢慢滲出來,流進鬍子裡面。
大非川是苦寒之地,吐蕃人那樣的野人不會在乎,可關中的漢人卻很難適應。去大非川,實際上就是去吃苦。
“知節!大非川你還是不要去了,朕另派他人。朕不想你五十歲了,還冒着風寒爲朕鎮守邊疆。從洛陽開始你就跟隨朕,這些年苦仗打了,惡仗也打了。現在老了,是該享享清福了。”
“陛下!老臣仍舊拉得開強弓,仍舊騎得了烈馬。守疆御土,將門就是幹這個的。老臣願一世爲陛下鷹犬!”老程眼睛裡潤滿的淚水再也堅持不住,黃豆大小的眼淚順着臉頰流淌。
“朕意已決,不必再說了。傳旨,盧國公程知節調任吏部尚書。年後開印,便到部主事。”李二決然的道。
所有人都愣住,這就成了炙手可熱的吏部尚書?原先的吏部尚書蕭禹只是微微一笑,他今年都八十多了。早就不在吏部裡面主事,現在吏部說了算的是令狐德棻。老傢伙現在正面沉似水的看着程咬金,他知道這位頂頭上司自己怎麼都惹不起。
“大非川,哪位將軍願往啊!”李二說完,看了看在座的武將們。程咬金不用去了,可大非川還得有人去才行。而且那裡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恐怕要派一個重臣才行。
幾乎所有的老將,都站起身來拜倒在李二的階前。希望自己能夠領兵,到大非川那地方去鎮守,以解陛下心憂。
雲浩知道,這些老傢伙這些年發財發的手軟。睡女人睡到腳軟,多年的太平日子讓他們脾肉叢生。好多人的體型,已經進化到騎馬都是問題。
事實上,大唐這些年已經很少使用這些老將軍出馬。一大批侯君集那樣的中年將領,已經開始啓用。目前仍舊活躍在軍界的,也就只有程咬金,牛進達,張儉,張公瑾,李孝恭,李道宗等人。就連尉遲恭,都只負責右威衛防禦長安城。出征的事情,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看着下面一排排的面孔,柴紹頭髮已經斑白,李靖,腿已經不好使了。劉鴻基,胖的已經沒了人樣。段虎……!段志玄已經故去,跟隨自己打天下的老兄弟是越來越少。
“李績!讓他去吧,守好了大非川英國公的爵位賞還給他。”看了半天,李二纔想起來沒出現在這裡的一個人,剛剛在西域戰敗的李績。這時候還在家裡受罰,爵位都沒了,根本進不來宮。
說到這裡的時候,李二已經意興闌珊。看了看階下的羣臣,轉身進了內宮。
皇帝走了,宴會就徹底變成了羣魔亂舞的舞臺。有欣賞歌舞的,也有平日裡積累的恩怨,假借喝高了比劃拳腳的。甚至有牽着戰馬,在太極宮門前廣場比劃的。
一般進入到這個程序,雲浩就退避三舍。自己這小體格,被人一拳打死了都沒處說理去。還是儘早離開,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就是這個道理。
看到秦瓊在向自己招手,雲浩就擠出了人羣跟着秦瓊走了。在長安的這些長輩裡面,雲浩跟秦瓊最親近。在他的心理,是真心拿秦瓊當自己家長輩看待。
“走,家裡喝酒去。在皇宮裡面,總是不敢放開了喝。”秦瓊笑呵呵的說道。
“您這身子,不宜再多飲烈酒。葡萄釀倒是可以多喝一點兒,那玩意對身子有好處。”每到年底,秦家就會從雲家拉走海量的高純度蒸酒。雲浩擔心秦瓊的身體,按照歷史的正常進程,今年秦瓊就應該掛了。
不過看秦瓊的臉色還不錯,多年來養尊處優,加上雲浩配製的人蔘丸。秦瓊的身子雖然趕不上以前,但似乎也差不到哪裡去,不至於一年時間都挺不過去。
“你說這酒也不讓喝,肉也不讓吃。活着還有什麼勁頭兒!前兩年沒事兒還能騎馬出去打打獵,這兩年馬也騎不得了。跑上兩裡地,就喘的厲害。這身子骨啊!有時候合計着,活着真沒意思。”秦瓊一隻手捶着腿,無奈的說道。
雲浩很無奈,因爲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勸慰這個被病魔折磨的老人。眼前這個感嘆歲月的人,曾經是腳踏黃河兩岸,鐗打山東一百零八縣的英雄。可現在,卻是這副德行。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這麼高!”車輪骨碌碌的響,秦瓊忽然說道。手比量的高度,還不到雲浩的屁股。
“哪兒的事兒啊!我那時候小,可也不至於這麼矮。這不成了三寸丁了!”
“那時候你得罪,王……!”秦瓊的回憶戛然而止,隋末紛亂好多人都已經去了。那些曾經的英雄好漢,現在都化作了一坯黃土。
“去城外!”秦瓊吩咐一聲,馬車就開始轉彎。
雲浩知道秦瓊這是想去看羅成,表兄弟一場。每年秦瓊都會去看一眼,羅成沒有後人。老秦就會給兄弟除除草,打掃一下庭院。儘管守墓的老人拿了秦家的錢,已經將羅成的幕打掃的很乾淨,可秦瓊還是要拿着掃帚再掃一遍。
套用那句話說就是,哥掃的不是墓,而是哀思!
大年晚上掃墓,這事情雲浩沒經歷過。想必也沒幾個人經歷過!
雲浩不說話,只能是跟在後面跟着。羅成的墓地距離長安不遠,左右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墓的前邊不遠,就是守墓人的小屋。一個六十多歲的孤老頭子無兒無女,成爲了羅成的守墓人。
秦瓊阻止了守墓人的請安,擺了擺手就有下人拿了些酒肉給他。秦家的僕役很快在墓前擺滿了祭品,一攤子最正宗的雲家整酒被供在了最中間。
喝了一口烈酒,秦瓊盤坐在羅成的墓前。他不說話,雲浩也不說話。兩個人就這麼在墓前,手裡的酒壺穿着穿着,就空了一半兒。
“小子,你相信發誓麼?”老秦忽然幽幽的說道。眸子亮的厲害,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兩盞鬼火。
“本來是信的,後來有人對我說起誓不靈罵人不疼,小子就不怎麼相信了。”雲浩喝了一口酒,感覺從嗓子辣到胃裡面。大冷天的喝點兒這東西,渾身感覺暖熏熏的。
“怎麼說呢?以前老夫信,也不信。好多時候,發誓就是個應景的事情。可現在老夫信了!”老秦昂起頭灌了一口酒,臉上浮現起奇怪的笑容。
“那年我和羅成在北平練武!他讓我教秦家鐗給他,說是拿羅家槍相換。當時我們兄弟都曾經發誓,若有藏私不得好死。我發的誓詞是若留了一招半式,我秦瓊吐血而亡。”秦瓊抿了一口酒笑着搖了搖頭。
“那……!”
“表弟發的誓詞是,若有藏私死於萬箭之下。”秦瓊咂吧了一下嘴,吐出一口濃重的酒氣。將酒壺遞給雲浩!
雲浩手一哆嗦,酒壺差一點兒掉地上。
這玩意這麼準麼?羅成可真的是萬箭穿身而死,身上煉化出來的鐵箭頭就有好幾斤。聯想到自己,經常在幾個老婆面前發什麼,就愛你們幾個,不然天打五雷轟之類的誓言,心裡就沒有底。
擡頭看了看天,現在是冬天應該不會有雷劈自己吧。看起來,今後夏天不能出門兒。萬一老天爺覺得自己的誓發得太多,幫助自己實現以下那就糟了。
“打入冬開始,晚上就咳嗦的厲害。這段時間已經帶了黃痰,有些時候痰裡面還帶着血絲。我知道,這是表弟想我了。當年的誓言,估計也快應驗到老夫身上。
說實話,俺老秦不怕死。萬馬軍中三蕩三絕,真要是有個怕字早沒命了。這人吶!越是怕死,閻王爺就越派小鬼兒來勾搭你。那時候不怕死,所以受多重的傷,小鬼兒都勾不去老夫。
現在不成了,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沒一個能撐起這個門戶的。翼國公說起來好聽,其實早就成了一副空架子。這些年沒有你和幾個老兄弟幫襯,說不定已經沒落了。這麼多年,總算是沒白活。有你這麼個晚輩,有知節那樣的兄弟,夠了!”
“秦伯伯!”雲浩手抖得更加厲害,秦瓊這是在託付家裡的事情?難道說,他的身體真的已經到了那個地步,看起來不像啊!
“傻孩子,生死尋常事。你哭個什麼勁兒,老夫這輩子殺過的人沒一萬也有八千。睡過的娘們兒,更是不計其數。在咱們爺們兒眼裡,這是軍功是榮耀。可在人家的家人眼裡,就是屠夫是淫棍。算了!這輩子值了!走,咱們回府去。
表弟,你在下面好好過年。沒多少日子了,你表兄就過去看你。到時候,咱們兄弟一起喝酒。”秦瓊說着,將酒壺裡面剩下的酒灑到了地上。
跟着老秦回到長安,居然還沒有淨街。納悶兒了半天才想起來,今天是元日,今天金吾不禁!
下馬車的時候,腿像是灌了鉛。心更像!
親眼看見一位英雄威風凜凜,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不用看,聽着就熱血沸騰。可看到一位英雄遲暮,白髮蒼蒼身形佝僂,卻還在爲子孫奔波的時候。那種蒼涼,心頭好像壓着塊大石頭的感覺就是一個字堵。堵得氣壓都好像低了幾個級別,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
儘管自己用盡各種方式,現在來看已經救不了秦瓊的命。或者說,再也延續不了秦瓊的命。人生這幕舞臺劇,或精彩或沉悶。無論演員如何賣力,最後的結局依舊躲不開落幕這一章。
兩個人心事重重的往裡面走,忽然街道上傳來馬蹄聲。
“二哥……!”黑暗中,一聲粗獷的嚎叫響徹長安城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