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賽鳳白了老傅一眼。她拿出香菸。“我平時不抽,只在喝多的時候抽一根。你也來一根吧。”她遞給老傅。
“我早就戒了。”
“哎呦,這麼有毅力?煙都能戒?今天破個例,陪我抽。來點上。”
“好。”老傅只好迎合。“其實,跟毅力沒什麼關係。”
“這是有故事啊?說來聽聽。”金賽鳳好奇了。
“沒啥故事。一方面是爲了省錢。抽不起了。再有,就是說當你最慘的時候,最無能爲力的時候,你真的會選擇放棄。就是你不想再去堅持一些什麼了。堅持不住了。包括抽菸。抽菸也是一種堅持,對吧?不想了,全部都想放棄了。放棄所有,‘堅持’這詞兒,在那時變得毫無意義。”
“這戒菸的理由太奇葩了吧?不過,謝天謝地,你最終沒放棄生命。不然,那天我就沒命了。誰來救我啊?你看,有時候把一些事情連起來,前後互爲因果,這就是命運。冥冥之中,命運在指引我們。現在,命運把我帶到你的面前了,接受命運的安排吧哥哥。”金賽鳳是真能說啊。
老傅沒說話。他在揣摩命運。這次輪到命運給我獻愛心了嗎?命運有這麼好心過嗎?
金賽鳳繼續說:“老傅,不知道爲什麼,雖然我倆不熟,剛認識。但是我……我就感覺……我就想在你面前說點大實話。可能這與你本身給我的感覺有關。你是個很實在很善良的人。嗯,應該是這樣的。”
“呵呵。”老傅憨笑。
“嗯,所以……我想說點大實話,你……能接受嗎?”
既然這麼說了,那金賽鳳要說的肯定是不中聽的話了。“呵呵。”這回老傅是苦笑了。因爲他想起他那廉價的自尊被摔在地上,最後被保潔無情的掃走的情形了。“唉,我這樣的,還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沒事兒,你說吧。”
“嗯。你說……你是你們公司舉足輕重的人嗎?你的存在和離開,對公司有影響嗎?”
還沒等老傅準備自嘲一番,金賽鳳搶先說道:“答案是否定的,對嗎?”看樣子她不想老傅太尷尬。
老傅點點頭。
“既然你的離開,對公司沒有任何影響,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損失,對嗎?那既然這樣,你就不必愧疚,對嗎?再有,既然老李老闆當初願意幫你,就是希望你能好。如果說因爲你去了別的公司,從而使你比以前更好了,我想這也是老李願意看到的,你不覺得嗎?”
老傅還是點點頭。說的都對,但似乎這些並不足以說服他。
“剛纔你說,你的見義勇爲,源於你骨子裡的迸發。這說明啥,你潛意識裡渴望改變。而且你是有能力的。你做到了老傅,相信我。中年人必須做出改變,才能生存下去。事實擺在面前。你缺少的就是往前邁一步的勇氣和決心。老傅,讓我往前推你一把。這坎兒你就算是過去了。給自己留點最後的尊嚴。主動辭職,別等人家炒你。這樣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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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和‘尊嚴’好像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呵呵。”老傅苦笑。“你以爲我不想往前邁一步嗎?可你想過結局嗎?不外乎兩種情況,第一,我比之前好了。可這第二呢,我連原點都回不去了,我會繼續倒退。我現在的一切都沒有了。”
“我知道,這也是中年人不想改變的主要原因。怕失去原有。但是老傅,恕我直言,你怕啥?你現在還有什麼可失去的?你現在有啥?那份工作嗎?它屬於你嗎?說不準明天就丟了吧?爲什麼我說你沒血性?你這輩子是不是一次都沒拼過?你不覺得遺憾嗎?你是男人嗎?”
“唉,這些話已經刺激不到我了。”
金賽鳳不信搞不定老傅,她繼續說:“老傅,難道你不焦慮嗎?你沒有過焦慮嗎?現在的社會,留給中年人的機會不多了。做爲中年人,抓住機會,改變自己,改變自身的狀態,在空間和維度都已經很有限的現實下,再去完成一次突破和上升。或許,這也是中年人最後能爲自己做的了。”
這段話刺激到老傅了。老傅是焦慮的。但,金賽鳳沒有販賣焦慮。這不是網上所說的販賣焦慮。現在的社會,焦慮,就像空氣一樣的存在。你把它吸進去,再吐出來。我再把你吐出來的吸進去,再吐出來給你。你沒有這樣的焦慮,一定會有那樣的焦慮。我產生了這樣的焦慮後,又會產生那樣的焦慮。人們是處在焦慮之中的,擺脫不掉的。
首先,“或許這也是中年人最後能爲自己做的了”這句話,讓他想到了彌留之際的人。似乎那種狀態下的人,想做的最後一件事,都不是爲了自己。他們想的是爲他們牽掛的人最後做點什麼。那是一種忘我。而他不是彌留之際,他邏輯很清醒的意識到他要先爲自己做點什麼。等他好了,他纔有能力去爲他牽掛的人做點什麼。他不要“最後能做的”,他要更多的機會,做更多的,爲自己,也是爲牽掛的人。
其次,“留給中年人的機會不多了”。這句話把老傅震到了。似曾相識。當初,老李老闆也說過同樣的話。因爲這句話,他向前邁了一步,改變了當時的人生狀態。現在金賽鳳又說出了這句話。當老傅又從金賽鳳口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命運這次是帶着善意來找他了。命運站在他面前,對他按下了重複鍵。
命運不會殺人不見血,因爲命運不是殺手。命運也不會給你一刀斷頭,因爲命運不是劊子手。但命運是行刑者,是那個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命運會因爲你自身的弱小和怯懦,把你驅趕逼迫到岸邊,然後一腳把你踹到海里。當經過一段掙扎之後,在你奄奄一息之時,命運又會丟給你一個救生圈。而當你拼力爬上岸,經過喘息修養之後,命運會重施故技。再次踹你下海,再次給你救生圈。一遍一遍,周而復始。你想要擺脫命運的折磨,想要戰勝命運,想要永遠的站在岸上,你只能依靠自身的努力,或是來自外力的幫襯和扶持。
老李和金賽鳳,就是命運丟給老傅的救生圈。如果非要找出點什麼讓老傅必須感謝一下命運的話,那能遇到貴人這事兒,則是老傅由衷的要感謝命運的了。老傅確實遇到過幾個堪稱貴人的。雖然他的人生沒有什麼大的起色,但這幾個人都是在關鍵時刻給予過他幫襯和扶持的。所以他纔有倖存活至今,有幸繼續承受着命運的折磨。
呵呵。命運把你踹下海,你還要感謝它丟給你救生圈,人生就是這樣無理取鬧,無理可言。接受吧,接受這此時出現在面前,新一任的貴人吧。老傅決定再次接受命運的折磨了。人生再向前邁一步。
“金總,謝謝你。我……我去你公司。”
“這就對了。哈哈。”金賽鳳很開心。憑她的能力拿下老傅,不在話下。不過確實費了不少口舌。唉,倔強的中年人。
第二天,老傅遞交了辭職信。新經理說了句“你等會”,立馬去見小李老闆。
當老傅站在小李老闆面前時,“老傅你坐,快坐。”老傅終於能坐在小李老闆的對面了。小李明顯的尷尬,不自然。他站起來,繞過老闆臺,挨着老傅,坐在了老傅旁邊的那把椅子上。“唉呀,你這是幹啥啊?老傅啊,我也好,經理也好,我們是對事不對人的,是吧?都是從工作角度出發的。我們之間,沒有個人恩怨的,你是知道的,對吧?”
“李總別這麼說,這跟你們沒關係,是我自己的一些原因,才做出這個決定的。”
很明顯,小李並不關心老傅究竟是什麼原因,也不想知道他離開後的情況。他直接了當的說出了他的擔心。“唉呀,你說說,我老爸把公司交給我的時候,還特意讓我照顧你。你說說,你這要走,我這也沒照顧好你啊,唉。”
“李總你別多想,確實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會和老李大哥解釋的。”
“哦,好。”小李一看,老傅還算是個明白人。他放心了。“唉呀,你看這。我也留不住你了,那這樣吧,我多開三個月工資給你,這也是我,以及我代表我老爸,我們的一點心意。現在工作不好找,有了這筆錢,你也能好過點,是吧?”
“哎呦,這可不行,這我不能要。”
“唉呀老傅,就別推辭了。心意,心意。人走了,情誼還在。好不好?不能推辭啊。你不能不要這份情誼吧?就這麼定了,我現在還是你老闆呢,聽我的。哈哈哈哈。”盡顯他老爸豪爽大氣的魄力。
按常理,老傅說啥也是不會要的。但,昨晚金賽鳳早就預測到老傅今天辭職的N種可能了。當說到小李可能會給補償的時候,金賽鳳要求老傅必須收下。第一,小李肯給錢,證明了小李的爲人。雖然是用錢買好,但其人本質不壞,以後可交。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只有老傅收了錢,小李纔好和老李有個交代。不至於兩父子因爲此事鬧矛盾。這是老傅不想看到的。所以最後,老傅收了這筆錢。他也因此佩服起金賽鳳來。這個開大G的女人,不一般。
隔天,老傅走進業界龍頭企業,金鳳凰廣告公司。
“唉呀,總算把你請來了。我談生意都沒這麼費勁過。”金賽鳳調侃。
“不好意思金總,我……”
“行了。還是那句話,命運安排咱倆認識了,就得鬧這一齣兒。哈哈,緣分。這樣老傅,我給你安排在我們公司業務能力最強的經理手下,你跟他多學學吧。”
“謝謝金總,費心了。那,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好啊。我請你,你不願意去。你請我,我可願意去了。”
“哈哈哈哈。”兩人大笑。
“嗯。不過,該說的我得說,老傅,把握機會,別讓我失望。”
“放心吧金總。”
金賽鳳是在點老傅。我把你領進來了,你自己也得努力。說白了一句話,別在我這混。
再善良的企業家,也不是福利院的院長。
老傅與部門經理,同事都相處融洽。經理很願意幫助老傅。他經常提點老傅,幫老傅打通思路,修改文案。自從上次見義勇爲後,老傅覺得他開始“反彈”了,骨子裡的東西在不斷的往外滲透,使他腦子通透,比以前靈光了。這體現在他的文案被經理修改的地方越來越少了。有時完全不用修改。
金賽鳳看在眼裡。她欣慰,這個老倔頭子,腦子裡有點東西。她承認當時讓老傅來公司,是一時衝動。她好久沒衝動過了。不知道爲什麼,面對老傅,她衝動了。後來她後悔過,如果老傅做的不好,她該怎麼辦?但當時的直覺,讓她認爲那樣做是對的。她直覺很準的。
能成功都是有原因的。她是個開明的老闆。與手下意見相左時,她完全信任手下。她相信他們的實力。而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並且做得很好。而當她出現直覺時,她會一意孤行。而事實證明,她是對的。不管怎樣,她都能押中那個對的。成大事者,除了實力,還需要運氣。她承認運氣比別人好。
新公司業務多,效益好。老傅的工資比以前都了一點。關鍵是獎金比以前多好多。經濟狀況改善了一些。老傅把從原公司得來的那三個月工資,給了兒子一筆,讓他買點新衣服。他又給瞭如水一筆,也讓她買點新衣服。這樣做源於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買新衣服是過年纔有的待遇。那早已是一種遙遠而又陌生的喜悅和期盼了。他要把這份儀式感帶到當下。是的,他在進行着這種古老的儀式。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尋回和重拾原本的一些東西。
而如水,拒絕買新衣服。“這樣吧,你請我吃水煮魚吧。我都好久沒吃了。老傅,我饞了。”
如水愛吃水煮魚。之前他倆偶爾去吃。老傅請一次,如水請一次。輪流消費,不至於給他倆各自的經濟條件帶來太大影響。
今天下班,他倆開開心心去吃水煮魚了。老傅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