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外頭響起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有淡淡的瘦肉粥香氣傳入。
我不由蹙眉,想來是丹碧那丫頭不死心,又去爲我熬粥端來了。懶得與她周旋,我轉身向內,打定主意不去理會。
那人緩緩上了馬車,走近我,輕聲喚:“墨遲,你睡着了麼?”
我心頭一顫,卻沒有做聲,繼續裝睡。可輕輕顫動的睫毛,卻泄露了我此刻心緒的起伏。
那人見我不答話,也摸不準我究竟是睡着,還是醒着,只在我身畔坐下,替我掖一掖被角,輕輕嘆了聲氣。
“墨遲,也許你睡着了,也許你醒着,卻不願意與我說話。可有些話,我不得不對你說。那日你走後,皇兄身上的毒,便復發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夜國那邊的大夫束手無策,只能換取皇兄片刻的清醒。皇兄一睜眼,就喊着要見你,可我,無法爲他追回你。只能含淚,聽他強作精神交代後事。皇兄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冊你爲後,他說,這是他一早便答應了你的,便是今日死了,也不能對你食言。”
綿細的痛,從心上的某個角落蔓延開來,我死死閉緊雙眼,咬着嘴脣,卻壓制不住那溫熱的淚涌出眼角,滴入枕巾。
“可皇兄還說,如若你的心意有了轉變,便讓我撕毀這道旨意,放你自由。他說,如若他不能給你幸福了,會放你自由,給你祝福。墨遲,你知道麼?皇兄他,這樣的愛重你,絲毫沒有考慮過自己。”
胸腔裡翻騰的酸楚,愈發濃烈,幾乎要破土而出,可我,始終死死隱忍着,攥緊被褥,不肯發出一點聲音。只怕,一鬆口,便會忍不住哭出聲來。可再多的眼淚,畢竟都喚不回那個霸道邪魅的男子了。
“墨遲,皇兄他,直到臨死前的那一刻,都盼着你能忽然出現在眼前。可直到他閉眼,也沒有等來你。也許,這便是上蒼無情的捉弄吧。回來後,我不曾提起此事,是怕你知道了會
難過而已。皇兄至死都想要守護的女子,我自當爲他繼續守護下去。可直至今日,我才知,我永遠也取代不了皇兄。不過三日的功夫,你便憔悴得這樣厲害。我,我實在有負皇兄的託付。可墨遲,你便當真這般殘忍,要將一切撒手不理,追隨皇兄而去?你難道,便不想與我一起,完成皇兄的遺願,爲他報仇麼?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是誰害死了他的麼?”
聽到這裡,我再忍不住,也無法裝出一副平靜的假象,猛地起身,我連聲喊:“你跑來告訴我這些,不就是怕我一心求死麼?汝夏王,慕容辰逸,恭喜你,你成功了。我不會再一心求死,便是活着比死還要來得難受,我也不會去尋死,這樣你滿意了麼?”
滑落臉頰的淚,是那樣的淒冷,我固執地望着他,看他在我灼灼逼人的目光裡垂下頭去,低低道:“墨遲,別怪我。無論是爲什麼,我都不能讓你死。”
我冷笑,“哦,無論是爲什麼,還能是爲什麼。不能讓我死,無非是我還有利用的價值,不是麼?你還指望着利用我去和沈沐昕鬥,難道不是麼?我生來就活該傷心,活該被人一次次拋棄,誰讓我總是一再愚蠢地捲入你們這些狼子野心的男子的爭鬥裡?我活該作爲一顆棋子,被你們,利用來利用去,我活該……”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說出這些偏激的話來,也許,人到了心死的時候,到了被刺傷的時候,便會口不擇言吧。也許,我只是需要一個發泄的出口。
汝夏王的面容不由黯淡下去,發紅的眼眶,昭示着他的心裡其實也難過得不行,可面對我的指責,他什麼也沒有辯駁,只低沉道:“若是罵我,可以讓你心裡好受一些,你便盡情地罵好了。我什麼也不能爲你做,不能分擔你的痛苦,可至少,還能做到罵不還口。墨遲,你罵我吧。”
墨遲,你罵我吧。
這句話,忽然讓我覺得好心酸,再也不忍心出言相傷,只
號啕大哭起來。
“辰逸,我不想罵任何人,我只要他活過來……我要他回來……”
清晨朦朧反側間,就聽見號角的長鳴聲遙遙入夢。那樣的清遠哀傷,一如我心底萬蟲啃噬的傷痛,綿綿不息。
睜開眼,正巧丹碧放下簾子,過來攙扶我起身,笑盈盈問:“主子,您醒了。”
我“嗯”了一聲,望着窗子的方向,微微蹙眉,“這是怎麼了?外面似乎很熱鬧。”
丹碧一面爲我披上芙蓉織錦軟緞披風,一面答:“哦,咱們快到京城了,想來是禁衛軍出城來迎……來迎咱們回宮呢。”
心下,鈍鈍的疼。我曉得,丹碧的良苦用心,她那樣地小心避過,不願觸及我心裡最深的那處傷痕。可有些事,並不會因爲我們的迴避,而有所減輕,或是不存在。禁衛軍,不是來迎我,或者迎別的什麼人,他們要迎的,是自己國主的靈柩。皇帝的駕崩,乃是國殤,是一國最莊嚴肅穆的事情。而這,何嘗不是我的心殤?甚至,在汝夏王提議在蓋棺之前讓我去最後看他一眼,我都不敢。我連見他最後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奕譞,你要回家了。可我卻不知,未來等待着我的,將會是什麼?這座沒有你的繁華帝都,是那樣巍峨,那樣空蕩,我的心我的情,何處可安放?
許是我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丹碧忙遞上一杯茶,笑道:“主子,您先喝口茶漱漱口吧。一會兒用膳後,就該更衣了,鳳冠朝服汝夏王昨兒個已命人送來。您如今可是一國之母,要面對的可是全城軍民,儀態舉止,皆馬虎不得。”
丹碧的提醒,適時拉回了我飄遠的思緒。我,如今的我,已是離國的皇后,再容不得一點任性妄爲了。
“碧兒,虧得這些時日你一直陪在本宮身邊,否則,這樣的日子,真不知要如何熬下去。”我嘆着氣,接過茶,含了一口在嘴裡,而後吐在丹碧端來的金盆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