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裡話外的逐客之意是那般的清冷和不客氣,源於,心底淡淡的傷情。原以爲,宮闈多心計爭鬥,不想江湖之遠,平靜之下竟蘊藏着這樣的蠢蠢欲動。那個平素與我玩笑的謙謙大夫,不想,在他淡然的外衣下,藏着這樣的狼子野心。我原以爲,遠離了塵囂,對人真心相待,也會換得別人的真心。不想一次次,只落得一場傷心。究竟,是我太天真,還是世人太殘酷?
玉無極並未如我所願離去,反倒是怪異地笑起來,拍掌道:“好好好,應對得體,綿裡藏針,從前只聞雪犀公主聰敏毓秀,今日一見,才知傳言非虛。也唯有如此女子,才堪讓一代冷血帝王傾心至此。義兄好眼光,覓得如此佳人!”
心頭大震,我繼續修剪着枝葉,佯裝聽不懂,“玉大夫說的什麼,西子可聽不懂。什麼雪犀公主?這兒是歸雲莊,我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落魄女子,這兒可沒有公主這般金枝玉葉的人物。”
玉無極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任霜白的月光照進來,幾許皎潔,幾許清冷。
他的話清晰沉着,字字入耳,直逼得我無處可退。
“公主,無極雖遠在江湖,可因着義兄的緣故,對廟堂之上的事也略知一二。再者,這些時日,這場晉、夜、離三國之間的天下之爭,戰火連綿,已是鬧得沸沸揚揚,百姓飽受顛沛流離之苦。而最爲人津津樂道的,便是公主的故事。公主,無極知你歷經滄桑,此心良苦。然則,有些事,並非遠遠離去,便可盡拋腦後。至少,當有人不願放手,公主想要的安寧淡泊,便一日無法真正實現。”
我轉身瞪他,眸中燃起熊熊怒火,低喊:“夠了!玉無極,你好端端跑來跟我說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我都說了我不是什麼雪犀公主,你爲何非要來糾纏我!”
那些封塵的過往,那些苦痛不堪的記憶,我原以爲藏得很深很好,誰知卻被這個人一眼看破,再一針見血地指出來。一時間,我便如一頭被惹惱的困獸,發出絕望無力的嘶鳴
。
原以爲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待在歸雲莊,便能從此遠離那些權謀爭奪,勾心鬥角,不想,兜兜轉轉,又將自己陷入了這般進退兩難的田地。難道,有些東西,當真註定是一生一世都無法逃開的麼?
玉無極面有愧色,可該說的話,他仍是繼續着,“公主,執意糾纏你的,不是無極,而是另有其人。即便義兄有意隱瞞,可難道公主這幾日便沒發現周遭一絲半點的不尋常之處麼?”
我平靜下來,仔細思索着這幾日之事,確實透着一股不對勁,可奈何自己又委實猜不出來,只得問道:“我猜不出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你直接告訴我吧。”
玉無極負手窗前,凝眸遠眺窗外漆黑如墨的天際,聲音極平淡:“不瞞公主,前日,有人帶兵包圍了歸雲莊。歸雲莊在江湖上素來以俠義聞名,從未與人結怨,頗得大家的敬重。攻打的山莊,乃是皇室中人。今日忽然遇此劫難,以公主的聰慧,應當不難猜測到箇中緣由。俗話說,貧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可義兄卻是不惜傾盡所有,也要與皇帝作對。公主以爲,這一番情深是爲了誰?”
我驟然愣在那兒,身心涼透。難怪,這幾日山莊裡一派草木皆兵的景象。難怪,公子數日未來看我,原來是分身乏術,可怕我憂心,還一直瞞着我此事。
勾脣笑得悽清,那笑裡卻又分明帶着幾分心酸,一時間,是喜也是悲。我果真是一個禍害,到了哪裡都能禍害人。可公子如此情深,我卻不能辜負。
眼前一黑,我跌坐到了地上,涼意透過層層衣料傳遞至身上,是那樣的刺骨鑽心。
“你可知……派兵攻打歸雲莊的,是哪國的軍隊?”眉眼恍惚,我分不清此刻自己身在何處,只得緊緊攥着手心,保持鎮定,說的話,卻不甚清晰。
玉無極卻聽見了,可答案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淡淡掃我一眼,答道:“呵呵,公主只怕低估了自己的分量。此刻派兵重重圍住歸雲莊的,可不止一國君
王,而是晉、離國兩國的軍隊。也正因爲如此,雙方實力均等,才遲遲沒有下令攻莊。然,若有那一日,傾巢之下焉有完卵?無極生死事小,可歸雲莊是義兄這些年來的心血,無極實在不能眼睜睜看它因了一個女子毀於一旦。”
一字一句,直戳得我面頰生疼,我擡頭笑得惘然,“你放心,便是我死了,也不會讓他的心血白白毀於一旦。”
玉無極得我這一語,素來淡然的臉上也沾了些許喜色,朝我深深作揖,“無極代義兄,代山莊上下一百七十八人,謝過公主。”
我自嘲地笑了笑,擺擺手,“不必謝我,我爲的不是你們,或是歸雲莊的這一百來號人,我爲的……只是他一人而已。”
一瞬間,眸光中已然帶了幾分寒光和打量,“只不過,既然晉國和離國皆派兵包圍山莊,那你爲何不是讓我回我父皇那兒,而是返回慕容瑜身邊呢?玉無極,我可不會認爲你這是無心之舉。”
玉無極笑起來,眉目間朗若清風曉月,玉面如生,果然當得起“玉色無極“這四個字。
“公主果然聰明。”
我起身拂去衣上的塵埃,翩然落座,無甚喜怒道:“有什麼話你便說,不須這般吹噓拍馬。”
玉無極也正了神色,在我身旁落座,緩緩道:“此舉,是爲公主,也爲着義兄着想才如此佈局。”
我揚眉,笑得清冷,“哦,佈局?敢問玉公子,你布的是什麼局啊?”
玉無極取過桌上閒置的一盤棋子,輕輕在棋盤的中央落下一枚黑子,笑道:“公主請看,此刻的歸雲莊和公主便好比這棋盤中央的這枚黑子,乃是衆矢之的。”
我點點頭,並未插話。
玉無極再將兩枚棋子分別落在中央棋子的兩邊,“而這兩枚,則是晉國和離國的軍隊,他們已將我們的退路堵死。而此刻,我們面臨的,便是如何解這一盤困局。”
我冷哼:“你說得都不錯,但並未說到重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