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輕聲而笑，仿若沒有聽見我的話般，忽又恢復了素日的恭謹，“夫人，玉大夫交代，說您從今日起便可以自由出入了。適當外出活動曬些陽光，對傷口的恢復也有好處。哦，對了，下午的時候會有人將新婚的禮服樣式拿來供您參考。”
我冷冷地坐着，一句話沒說。
那侍女想來也看出我的疏遠，遂道一句：“夫人看來有些累，若是無事的話，奴婢便先下去，不擾夫人休息了。”
我正有此意，遂揮手倦怠道：“也好，我喝了藥總覺得有些乏，你且先下去罷。”
那侍女忙扶了我躺下，這才悄悄兒帶上門出去。
不知爲何，心頭就涌上一股倦意，我陷在一片黑暗裡，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那個人熟悉的眉眼，嘴角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邪魅笑靨，忽而渾身輕顫，激出了一身的冷汗。慕公子，慕容瑜，難道……真的是他來了嗎？爲我而來？爲一個被他視若棋子，從無感情的棄妃而來？這一次，他究竟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
想着想着，我輕聲嗤笑，那笑聲由小變大，由弱變強，充斥在整個屋子內，迴音陣陣，淒厲得教人不忍去聽。
“只有蠢人，瘋子，傻子，纔會天真地以爲，你會爲了一個女人，拋下江山社稷不顧而來！慕容瑜，你這個惡魔，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爲什麼要像個噩夢般地一直纏着我？爲什麼……爲什麼……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
原以爲已經不會流淚了，可在乍聞他來了的消息時，我仍是禁不住感懷地落淚。三年前，他便毀了我的幸福，這一次，仍要如此麼？
不知耗費了多少力氣，多少時間，我才重新平靜下來。四下裡靜悄悄的，什麼聲息也沒有，我躺在牀上，明明想睡，心裡卻扭成了一團亂麻，腦海裡不斷浮現出許多從前的畫面來，那些愛恨離殤，我以爲已經遠遠拋開，可如今他來了，竟讓這一切變得如此
清晰。仇恨的種子不覺又在心底生根發芽，隱隱壯大。我以爲我可以放下，可誰也不曾告訴過我，放下對一個人的仇恨，竟是這般的難。
既然已了無睡意，我索性披衣起身，摸索着去找牀頭擺放的柺杖，打算一個人出去院子裡走走，權當散散心透透氣。
因着看不見東西，我在屋子裡磕磕絆絆了半天，好不容易纔找着門口在哪裡。拄着柺杖，我自顧摸索着出了門，感覺有溫暖的光線灑在周身，曬得人懶洋洋的，十分舒服。空氣裡縈繞着淡淡的藥草香氣，我不禁貪婪地閉眸深深呼吸，感受這久違的人間煙火氣息。一時忘形，我竟鬆開了柺杖，雙臂展開，才向前走兩步，腳下便不防給拌了一下。
我“呀”的一聲驚呼，原以爲會摔得極難看，不想一隻手適時抓住了我的手腕，輕輕一帶，即鬆開。可這短短的交會，那人身上淡淡的藥草味已鑽入鼻尖。
無須出聲，我也猜着了來人的身份，淡淡道一聲：“多謝。”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方開口，聲音低沉得有些壓抑，“既然行動不便，出來爲何不喚人？若是我沒及時出現，摔着了可怎麼好？”
我輕聲一笑，不無譏諷道：“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勞玉大夫您操心了。左不過，便是摔一跤，我沒那麼嬌弱，死不了。”
玉無極不悅道：“左不過，就是摔一跤？沒那麼嬌弱，死不了？你說得倒是輕巧！你以爲我想管你麼？可義兄將你交給我，我便有義務照顧你的周全。若你有一點損傷，我拿什麼跟義兄交代？”
我淡漠地笑：“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玉無極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我也不理會他，緩緩蹲下身子，伸手去摸索地上的柺杖，忽然又聽得他問：“其實，我甚少會出現在你面前，既然蒙上它對你的行動如此不便，你從來……也沒想過自己將眼上的紗布解下麼？”
摸索了半天
，總算摸到了那根柺杖，我拄着它，緩緩站起身，那樣淡然，“沒有。我這個人，便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倔性子，答應了別人的事情，便會盡力去做。若做不到，就不會輕易許諾。便是別人不在意不知道，我也不會改變初衷。”
忽然，我就聽到了一聲好輕好輕的嘆息，輕得就像是我的錯覺一樣不可靠。
“是該說你傻，還是該說你真。雲墨遲，我從前總以爲你除了出身高貴，有一副美貌的皮囊外，便一無是處了。但今日我發現我錯了。即便你不再是什麼公主，不復傾世的容顏，可在你面前，人似乎變得很容易快樂。因爲在你面前，人總是很容易卸下自己的心防，褪下在世人眼中的面具，做回自己。”
我勾脣，似笑非笑：“你這番話，我可以當做是在恭維我麼？”
玉無極忽然笑起來，“不錯，是在恭維你呢。”
我也不由得笑了。
許久，在玉無極與我談完那筆交易後，我便漸對這個看似淡然無爭的人失望，漸生成見，許久，沒有這般與他輕鬆自如地聊天了。
因着對他的敵意減輕，我問道：“對了，這幾日怎麼總不見你？莫非，你也在陪着山莊裡的那位貴客不成？”
玉無極扶了我到院子裡的石凳坐下，不免笑着打趣：“我怎麼聽着這話裡透着一股子酸味？是哪個小氣的打翻了醋罈子麼？真是該死。”
我面上一紅，沒好氣道：“去，瞎說什麼呢？大白天的，哪裡有什麼酸味？你糊塗了吧？”
玉無極跟着“呵呵”輕笑兩聲，“誰吃醋誰知道，反正打翻醋罈子的人不是我。”
接下來，兩人又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我想了想，仍是決定將方纔巧兒的話轉述給玉無極，好讓他提醒沈沐昕早作準備。
“對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是關於那位慕公子和紫總管的。是這樣的，今天送藥來的侍女巧兒對我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