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臥雪震驚的看着抱着個小枕頭走出來的德妃,頭髮凌亂,嘴裡喋喋不休。
即使看不清她的臉,殷臥雪可以肯定,她就是當年那個德妃,還有她抱着的那個小枕頭,是德妃親手所做,爲她腹中的孩子所做。
德妃沒有死,德妃沒有死,她以爲德妃跟他們一樣都死了,想想也對,他們的死,他親眼所見,然而,德妃她卻未見到傅翼殺死。
這是怎麼回事?傅翼爲何留下德妃,依舊讓她住在冷宮。
“德妃姐姐。”殷臥雪叫道。
聽到殷臥雪的聲音,德妃目光一滯,轉眼即逝,快得連一直看着她的殷臥雪都未捕捉到。
“換了,死了,走了,哈哈哈……都不要我了,都不跟我玩……”德妃一字不錯的重複着,抱着小枕着,搖晃着身子朝井邊走去,落坐在井邊,喃喃自語着。
“德妃姐姐。”殷臥雪感覺德妃有點不對勁,來到她面前,她的目光依舊渙散,凌亂的秀髮蓬鬆着,遮掩住她大半的臉,殷臥雪擡手將遮掩住她臉上的髮絲順到耳後,原本白希的臉此刻已經蠟黃,左邊臉上還有一條醜陋的傷疤,傷疤很長,像一條蜈蚣,差一點殷臥雪都以爲不是德妃了。
看着這樣的德妃,殷臥雪心一酸,這還是那個愛美的德妃嗎?
“德妃姐姐,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殷臥雪問道,女爲悅者已容,是不女人都不願意自己臉上有一點瑕疵,何況是這麼長一條傷疤。
“換了,死了,走了,哈哈哈……都不要我了,都不跟我玩……”德妃依舊喃喃念着,將殷臥雪當成空氣。
“德妃姐姐,你這是怎麼了?”殷臥雪追問,可惜,無論她如何問,德妃都未回答,自顧自的念着。
“瘋了。”這時一個提着籃子的宮女走了進來,來到一邊的桌前,將籃子裡的飯菜一一擺放在桌上,飯菜很豐盛,並非因殷臥雪來冷宮,德妃的飯菜才改善,而是一直以爲送進冷宮的飯菜都不輸給其他嬪妃。
德妃是瘋了,可傅翼並沒有委屈她,爲此,那些嬪妃還嫉妒過,都以爲德妃會離開冷宮,可她們都猜錯了。
剛瘋的一段時間,德妃吃了很多苦,陰諾諾跟殷眠霜想試探她到底是真瘋,還是裝瘋賣傻,對德妃來說那就是地獄,正常人都堅持不下來,除了瘋子,可德妃堅持下來了,所以,沒有人再懷疑她是瘋子了。
“瘋了?”即便是猜到了,殷臥雪還是很震驚,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瘋掉了呢?就算德妃跟她一樣目睹了當年發生的事,也不可能受到打擊而瘋掉,她這個當事人都沒被逼瘋,德妃怎麼會瘋呢?
不對,她是沒被逼瘋,而是直接自殺。
“德妃娘娘,用膳了。”宮女叫道。
德妃沒理會,宮女又叫了一聲,德妃依舊當沒聽到,殷臥雪朝宮女揮了揮手,讓她退下,宮女退下後,殷臥雪將德妃扶起。
她有很多話想要對德妃說,可惜瘋了,沒關係,等德妃用完膳,她還是要說。
走了幾步,德妃突然將殷臥雪推開,朝桌子跑去。
“德妃姐姐。”殷臥雪穩住腳步,不明所意的看着跑向桌子的德妃,只見她端起菜碗重重的砸在地上,然後再撿起碗片,重重的朝右邊臉劃去。
“不。”說是遲,那是快,德妃的速度快,殷臥雪的速度更快,阻止了德妃自殘的手,碗片卻劃破她的手背,瞬間溢出血。
德妃目光閃了閃,盯着殷臥雪流血的手背,突然又將她推開,跑到一邊的亂草裡,撥起一棵草就往嘴裡送,這次殷臥雪沒阻止她,只見她將那棵草吃掉,接着又吃泥土,泥土裡有小石子,小石子她咬不碎,傷到牙根,嘴角流出血絲。
“你沒有瘋。”殷臥雪不是問,而是肯定。
嚼着泥土的德妃一愣,殷臥雪見她又想去抓什麼吃,先一步開口。“只有裝瘋的人才會做出這些事證明她瘋了。”
德妃停下動作,這些年來,她是第一個看出自己是裝瘋的人。
“德妃姐姐,爲什麼要裝瘋?”殷臥雪來到德妃身邊,無禮流血的手,拿出手巾,擦拭着德妃的嘴角。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被看穿德妃也沒有死不承認,用防備的目光看着殷臥雪。
“德妃姐姐,你不認識我了嗎?”殷臥雪問道,德妃既然沒瘋,也不可能失憶,怎麼會認不出她了呢?五年前的她,五年後的她,容貌上都沒什麼變化,唯一的變化,她額頭上的藍色櫻花沒有遮掩,她也記得,當年在冷宮,她有給德妃看她額頭上的櫻花。
“你是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德妃激動了。
“我是殷臥雪。”殷臥雪一字一句,字字清晰,當年,她也告訴過德妃她的真實身份,德妃曾經還勸過她,把真相告訴傅翼,沒準能從山窮水盡中看到柳暗花明,她婉拒了德妃的好意,當年的她,想得太多,她不敢冒險,她不敢拿孩子的命,殷氏皇朝的命運來賭。
“殷臥雪。”德妃目光一閃,她是殷臥雪,她是殷臥雪,她是真的殷臥雪。“臥雪,真的是你嗎?”
德妃還是不敢相信,不是質疑她的身份,而是她聽說,殷臥雪已經死了,跳進了地獄池中,她知道地獄池,跳進去的人就沒活着出來,也沒機會活着出來,只會死無全屍。
“是,真的是我。”殷臥雪堅定的點頭。
“臥雪。”德妃激動的將她抱住,淚水忍不住掉落,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她給等到了,明知道她死了,還是抱着奇蹟能發生的心態堅持等下去。
兩人抱在一起哭了一會兒,殷臥雪將德妃扶到房間裡,打來水給她梳洗。
看着煥然一新的德妃,殷臥雪笑了笑,扶她在銅鏡前坐下,爲她選了金步搖插上,說道:“德妃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有辦法除掉你臉上的傷疤。”
透過銅鏡德妃看着左邊臉上的疤痕,擡手輕輕的摸了摸。“其實這沒什麼,我都看習慣了。”
習慣?殷臥雪蹙眉,怎麼可能習慣,這道傷疤在身上還好,在臉上就讓人難以接受。
“是陰諾諾,還是殷眠霜?”殷臥雪直接問,她知道德妃清楚她問的殷眠霜是誰?她用殷眠霜的身份一年多,殷眠霜用她的身份五年,說起來真是諷刺。
她在冷宮住了一年,跟德妃的關係很好,即便是她死了,她們也會找上德妃,傅翼是不可能再找德妃,很多事會隨着她的死而淡忘,可惜,陰諾諾跟殷眠霜不會這樣。
除了她們兩人,殷臥雪想不出這宮內還有誰會做出這樣的事。
“是我自己。”德妃回答,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回想那段子裡,真是非人能想象,但她還是堅持下來了,很多次她有過放棄的念頭,臥雪都死了,她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轉念又想,臥雪雖不是殷氏皇朝的公主,也是郡主,會有人爲她討回公道,所以,她要等那個人,卻更希望能出現奇蹟,她等到臥雪回來復仇。
奇蹟真的出現了,她等到了,終於讓她等到了。
第一眼看到臥雪,她不是沒有認出,而是不敢認,當年陰諾諾跟殷眠霜都派人易容成臥雪的樣子來找她,套她的話,若不是她留了個心眼,還有看到她們身邊的宮女藏身在外面,她一定會上當,所以,臥雪回來找她,見到臥雪的第一眼,她不敢認,只能試探。
“你自己?”殷臥雪有些意外,想到剛剛她自殘的動作,殷臥雪心裡一酸,雖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誰會自殘?
她是死了,德妃姐姐留在冷宮,她們不會放過她。
“都過去了。”德妃微微一笑,轉過身,握住殷臥雪的手,是殷臥雪改變了她,如果不是殷臥雪跟她一起住在冷宮,估計她也不會變得這麼偉大,以前的她,心眼小,又愛算計,總之,她不是一個好人,現在,她敢說自己是一個好人,至少她懂得爲別人而活,不是自私的只爲自己而活。
殷臥雪淡淡一笑,沒有接話,她心裡明白,德妃是不想讓她擔心,不想讓她愧疚。
“別自責。”德妃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道:“我心裡清楚,開始我就不受宮裡人待見,加之我的性子又壞,再說,我在家裡也是作威作福,要風要雨的,自然也有着幾分傲氣,可是進了宮開始就被打擊了,所以,我用手段讓帝君獨我,結下不少的樑子,高傲得又不向誰服輸,久而久之,我一人還是鬥不過衆人,下場就是打入冷宮,發生了那件事,死的死,傷的傷,我活着,她們自然不會放過我,她們一出手,其他受過我欺負的嬪妃自然不會冷眼旁觀,所以說,我變成這樣,不完全是因爲你。”
德妃越這樣說,殷臥雪心裡越難過,德妃住在冷宮好好的,是她的到來打亂了,又受她離開的連累。
一個人只有靠裝瘋活下去,然而在裝瘋的途中又要經歷什麼,才能讓人信服你是真瘋,後宮的水深着,人黑着,各各跟人精似的。
“她們爲什麼要對你下手?”殷臥雪問道,這是她想不通的,她都死了,爲什麼還不放過德妃,她又沒藏着什麼驚天秘密,難道是她的身份,她們逼德妃問她的身份,也不對,陰諾諾跟殷眠霜都怕,她將自己是殷臥雪身份的事告訴德妃,怕德妃跑去告訴傅翼。
“她們懷疑我知道一個秘密。”德妃說道。
“我的身份。”殷臥雪不是問,是肯定,除此之處,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值得她們如此上心,她瞭解她們,她們都害怕她是殷臥雪身份被傅翼知道。
德妃點頭,說道:“但我咬緊牙關堅持下來,卻不是爲此。”
“爲什麼?”殷臥雪也很好奇,她到底爲什麼?
“臥雪,你孩子呢?”德妃突然問道。
孩子是殷臥雪心中的痛,一道永遠也癒合不了的傷口,提一次,痛一次,咬了咬下脣,淚水在眼睛裡轉動着,吸了吸鼻,說道:“死了。”
殷臥雪說得很輕鬆,她也試圖讓自己輕鬆,痛,她一個人受就行了。
原本,聽到孩子死了的消息,德妃會義憤填膺,可惜,德妃沒有。
德妃握住殷臥雪的雙肩,無比認真的說道:“臥雪,你聽我說,你的孩子沒有死。”
“你說什麼?”殷臥雪震驚着,反握住德妃的手,急切的問道:“德妃姐姐,你剛剛說什麼?什麼你的孩子沒有死?”
“我說的是真的,你的孩子沒有死。”德妃又重複了一遍。
“沒有死,沒有死,哈哈哈……”殷臥雪哭了,眼淚怎麼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流,無比悲痛的說道:“德妃姐姐,死了,真的死了,我親眼所見,是被傅翼親手殘忍的殺死,是被自己的爹爹的殺死,以極其殘忍的手法,德妃姐姐,你知道嗎,我還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我甚至沒抱過孩子,我……”
“傅翼殺死的那個不是你的孩子。”德妃握住她的雙肩一陣搖動,事情的整個過程,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即使那時候她也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