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順子到碭山行宮宣旨,聞韓子嫣一死,頓時嚇得臉色慘白。
此事很快傳入趙翊耳中,簡直如晴天霹靂,他正落筆批閱奏摺,聽完順子顫抖地闡述,不由一顫,筆從手中滑出,落在地上,筆芯一點墨不經意地掠染他的錦袍,留下凌亂的黑漬。
他緩緩起身,步履不穩,走到順子跟前,停了一瞬,
順子戰戰兢兢,渾身直打哆嗦,從頭頂上方已感覺到寒冷的涼意,直入心窩,他仰面,五官扭曲,看着面色僵直的趙翊,搖首道:“皇上不是奴才所爲,奴才去宣旨,行宮的守衛說郡主感染傷風多日,因被貶爲賤民,他們不敢去請郎中,沒想到人就歿了。”
趙翊不信,這來來回回才七日,好好的一個人就沒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猛然抓住順子的雙肩,目露精光,“屍首呢?她的屍首呢?”
順子嚥了一口口水,唯唯諾諾道:“他們說讓建成王抱走了。”
趙翊一怔,閉目復睜,嘴角上揚,大笑一聲,“真真是一場好戲啊!三哥,你讓韓子嫣演這麼一出好戲給朕看,朕該不該揭穿你呢!”他袖口往後一甩,嗓音磁性而渾濁,“順子,擺駕韓至將軍府!”
順子佝僂着退下,趕忙去準備御攆。
不出一刻,趙翊浩浩蕩蕩地從神武門而出,有十二個小廝擡着御攆,周邊跟着二十個侍衛騎馬護駕。
安慶宮安插在趙翊身邊的眼線及時報告了皇上的動向,聽聞他去了將軍府,太上皇后沒去阻攔,這正好能證明韓子嫣是否真真正正的死了。
不過,她從這件事倒是看出,趙翊的心思還在韓子嫣身上,不然不會一聽聞死訊就迫不及待地擺駕出宮。
趙翊穩穩地坐在御攆內,心中沒有一絲的傷心,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對他而言就是趙賢和韓子嫣上演的一齣戲,他只想能快點揭穿他們,然後給韓家定個欺君之罪。
他所想的在半個時辰後,卻化爲泡影,在接近將軍府一丈外,耳邊竟響起奠基死人的哀樂。
他不敢置信地撩開簾子,探出頭一瞧,果然將軍府門口的兩座石獅上掛着敬輓的白布,大門口兩側
懸掛寫有“奠”字的白色燈籠,不等他的御攆停下,已見一大批穿麻衣喪服的人從門口走出,各個嗚嗚咽咽,掩面哭泣,緩緩走下臺階,然後跪下行禮高呼萬歲迎接他。
御攆停落,順子掀簾,趙翊走出,見跪在衆人前面的人是韓至,他的心一緊,愣怔片刻,這當真是白髮人送黑髮人?
韓至用黑帶束起官髻,更凸顯斑白的兩鬢,一身黑色如墨的長袍,腰繫黑色長帶,由頭到腳皆爲黑色,皺紋橫生的蒼老面容掛着兩行清晰可見的淚痕,一代豐功卓越的名將早沒了往日八面威風的氣勢,越發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只是那雙溼紅的眼眸中閃爍着慈祥的光芒,沒有恨意。
趙翊雙腿僵硬,似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邁出一步,欲俯身扶起韓至,餘光卻瞥見跪在一旁的趙賢,趙賢一身素色着裝,面色極位冷凜。
趙翊拂袖而立,平靜道:“都平身吧!”
韓家親族的幾十人紛紛站起,分至兩側,讓出一道路。
趙翊看向韓至一眼,又掃過衆人,未說一句話,拾階而上,緊着走了兩步,想要一探究竟。
遠望,門口豎起一面銘旌,中庭內白布環繞,中間放着一個棺柩。
趙翊放慢步子,緩緩走上前,還差幾步便可踏入門檻,孰料韓至上前攔下他,佝僂着腰背道:“皇上金龍之軀,萬萬不可進去弔唁,以免沾染晦氣。”
“讓開!”趙翊面色暗沉,丹田處已波濤翻涌,一股悶氣直竄上胸口,若在開口必然能將眼下的人震倒。
趙賢一個跨步上來,進言:“請皇上聽老將軍一言,斂步凝望,不宜進入。”
趙翊眸光一轉,似刀光劍影,直射趙賢雙目,趙賢依舊不卑不亢,不退縮,振振有詞,“請皇上留步於此!”
“朕若不留呢。”話音未落,趙翊猛然將韓至推到一邊,徑自向前走去,趙賢急忙伸臂阻攔,卻被趙翊毫不留情地推開。
直到一腳邁入門檻,看見整匹素絹覆在棺柩上,上面寫着追文悼詞。
趙翊霍然扭過頭,扔出震天撼地的兩個字,“開棺!”
衆人皆大驚失色,面面相覷,這
皇上怎麼連個死人都不放過,趙國百姓都信奉神明,蓋棺落釘,永不起釘,不然死亡人的靈魂不得安息,會變成遊魂野鬼飄在人間,無法轉世投胎。
衆人紛紛搖頭,有幾個老一輩的人,嗓音哆嗦地提出反對意見,現場很快一聲高過一聲地議論起來,嘈嘈雜雜,七嘴八舌,攪得人心更亂。
趙翊遞了個眼色給順子,順子跑出去,將二十幾個禁衛軍叫進來,將吵嚷的衆人圍住,拔出利劍唬住他們的嘴,片刻,院子安靜下來,連個敢大聲喘氣的人都沒了。
“朕要開棺驗屍,就算違背天理,朕也不怕。”趙翊扯開嗓子大聲嚷道,“韓至老將軍,給朕開棺!”
“皇上!”趙賢單膝一跪,面容錚錚,“請不要在玷污亡人的魂魄,讓她安詳而去吧!”
“放屁!你敢說裡面躺着的是韓子嫣,若不是,朕要了你的腦袋。”趙翊戟指指向靈柩,微顫的嗓音中混着戾氣,俊朗的眉目蕩然無存,只剩下肅然的冷凜。
自始至終,他都不相信韓子嫣死了,那個一直揣在心上的人死了,他不信,也不願信,除非屍首在眼前,不然休想讓他離去。
“靈柩中的人就是子嫣,韓至老將軍一把歲數了,承受喪女之痛,難道會拿自家女兒的性命和皇上開玩笑嗎?”
趙翊沉思一瞬,茫然搖首,嗓音有些許沙啞,“朕不信,朕不信!朕不信子嫣死了,你在騙朕,你想和子嫣雙宿雙棲,所以騙朕,說她死了,朕不信……”
“臣不敢欺瞞皇上,子嫣香消玉殞的時候,太上皇后也在場,若皇上不信,可以去問太上皇后。”
“母后?”趙翊蹙眉,“你說母后親眼看到……”
“是,太上皇后賜了鴆酒給她,並屬意說是皇上的旨意,她對皇上心灰意冷,又承受喪子之痛,絕望至極,便飲下毒酒,自行了斷。”趙賢說得動容,嗓音不禁生澀。
趙翊聽言,幾乎不敢相信,喪子之痛?飲下鴆酒?這些聽起來一點都不真實,好像胡言亂語,信口雌黃,韓子嫣不是得了傷風而死嗎?怎麼會被母后賜死?不可能,這無憑無據,光聽他一人之言,他不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