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場拉鋸戰,時間已經拖得很長,楚軍和吳軍雙方都已經陷入了疲憊。慕容無垢急於回京,便與後卿一同設計了一齣戲。
慕容無垢來前線之後,卻從未在戰時上過城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身體吃不消,加上沒有武功護體,他害怕自己沒有命回去見楚辭。
要逃離的是他,要回去的也是他,四五封信之後慕容無垢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寫信,出於沒有迴應的不安,以及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情緒。他覺得寫信一點用都沒有。
寄相思?越想越寫越看多幾遍,不過是讓人更難受而已。更何況那姑娘連信都不回,說不定生氣得信都不想看了。
見不到楚辭的人,如果能聽到她的聲音也能安慰,而那延遲送達的信件,終究是差了些什麼。
這一次出戰,慕容無垢出現在了城牆之上。
這場戰爭不會打多久了。
吳國的軍隊裡,這幾個月的戰爭已經足夠讓後卿神不知鬼不覺的插入許多她的勢力,而楚軍的實力也被慕容無垢和後卿摸得一清二楚。
朝堂上平日看不出來的勾心鬥角,在進入黃沙戰場中派系分明,他已經明白哪些人可以爲他所用,哪些人需要清除,哪些人是牆頭草。
不能爲其所用的,很多都在戰爭中,消失了。
很殘忍,沒必要辯解,畢竟這是他親口下的命令。視人命爲草芥的上位者啊,再如何愛惜百姓,也掩蓋不了曾用無數士兵的屍體鋪路的事實。
慕容無垢站在城牆上,已經打了一天了,城下血流成河,兵器交接,盡是冷酷的聲音。
吳軍在靠近,慕容無垢看見了吳軍的主帥,他並不在乎他是誰,但他看見了後卿在吳軍主帥身旁。只是這戰場裡,每一秒都是生死交接,無人敢欣賞她的美,否則會無心戀戰吧,或者一眨眼就被對手挑倒在馬下。
如同計劃那般,後卿拿出了弓箭,他們之間的距離那般遠,幾乎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女子能夠穿過那麼遠的距離射中慕容無垢。
只是她是後卿啊,似乎就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慕容無垢看着後卿,等待着這計劃好的一箭,他已經做好了部署,保證他中箭之後不會軍心大亂。
他們會收兵,會整頓,他會被診斷爲重傷,然後選出一位暫時的主帥。
慕容無垢那般專注的看着後卿,這漫天黃沙之間,這一抹視線灼灼,風沙揚起,戰聲滔天,兩人之間唯有緘默。後卿冷靜而自持的把握着手中的力度,卻遲遲未肯鬆手,她鬆了自己對慕容無垢的視線,轉移到手中的弓箭上來,身邊的主帥在指揮若定,而她卻在這一刻有了些微的顫抖。
只聽見風被割斷的聲音,遠遠的她沒有看見慕容無垢痛苦的表情,不能聽見他是否悶哼一聲,也不知道他倒地的時候摔得疼不疼。
後卿看着手中沒有射出的箭,突然慌亂了起來。她忘記了要丟下手中的武器,看見楚軍亂做一團。
這本是計劃中的事情,與想象中別無二致。只是,這箭不是她射的,是誰?
慕容無垢,會不會死?
她聽見旁邊的主帥下令乘勝追擊,楚軍主帥倒下,主心骨的摧毀,是軍心最不穩定的時候,此刻乘機,必然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後卿無心知道這些了,她對主帥低聲說了一句:“此刻楚軍大亂,你自有主見,我先走了。”
那主帥雖有驚異,但後卿一向獨來獨往,從不從幕後出現,此次她登上城樓,讓吳軍主帥有些忌憚,以爲她要搶功勞,結果此刻後卿提出先走,倒是讓他鬆了一口氣。
這樣美麗而攻於心計的女人,他向來只敬而不敢觸碰。
後卿自知現在要靠近慕容無垢是難上加難,但她無法不擔憂慕容無垢的情況。她心急如焚,卻無能爲力。
在那個時刻,沒有人知道是誰發出了暗箭,她只能祈禱沒有射中要害,只是,只是慕容無垢那虛弱的身子,即使未中要害,也會要了他半條命吧。
誰能救他?
後卿心裡想到了一個名字,她火急火燎的往楚都趕去。
楚辭抄了褚俊非的府邸,顯得冷漠無情。褚俊非一倒,曾經依附其上的官員紛紛倒戈,顯赫的褚府,從此一派荒涼。
楚明顯顯示出他少有的仁義,竟然沒有滅了褚家滿門,發配的發配,流放的流放,倒放了褚府的其他人一條生路。
只是褚俊非的屍身無人下葬,他也並無子嗣,曾經的女人、僕人逃的逃走的走,急於擺脫與他的一切聯繫。深情的戲碼不用演了,所有人顯出本性。
楚明顯是不會願意見到亂臣賊子死後還有個安身之地的,楚辭也未告訴任何人,她爲他建了墓冢,立了墓碑,只寫了褚俊非三個字。
沒有所謂將軍的稱謂,也沒有他的野心,沒有家人,沒有稱讚,沒有辱罵。
楚辭突然在想,如果當初她沒有去燕國,如果當初她拒絕了那個刺殺的任務,或許她會嫁給褚俊非。她或許會繼續復仇,也或許會爲他洗手作羹湯。她或許不會體會到所謂愛情,但卻有另一種人生。
她知道褚俊非一直都是有野心的人,若她嫁給了褚俊非,應該會助他一臂之力,畢竟褚俊非想楚明顯死,從而成就他的野心,而她也想楚明顯死,以報父母之仇。
若是如今日一般,褚俊非失敗了,她會怎樣呢?會不顧一切把楚明顯刺殺,還是與褚俊非一同死去呢?
楚辭突然覺得,一個選擇可以造就完全不同的人生,她本來不會遇到慕容無垢的,不會愛上他,不會爲他糾結,也不會爲他難過。
楚辭甚至在想,會不會慕容無垢也遇到了這樣一個抉擇的時刻,而在這樣一個時刻,慕容無垢沒有選擇她。
人生來來往往,來日並不方長,人心是不可控的,人心是會變的,如果一個人突然變了,那就可能餘生再無來日了。
楚辭知道想要佔有一個人是沒有錯的,此刻卻更明白,佔有也應該有一個度,只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度在哪裡。
秋風起,夏日過去了。
楚辭看着院子裡的楓葉漸漸紅了,八月金桂已經來臨,她習慣性的想去摘取桂花,卻只是停在樹下,自嘲的笑了笑。那麼久了,你沒有回來。
小黑站在院子門口,看着楚辭的背影,他並沒有進入,在門口對着楚辭喊道:“樓主,前線傳來消息,慕……慕容大人中箭了,重傷未醒。”
楚辭心中一驚,是不信的。
她衝到小黑麪前,冷着臉說道:“你跟了我那麼久,難道不知道我不需要沒有驗證過的信息。”
小黑被楚辭此刻的氣勢所震懾,結巴的說:“京……京中都……傳遍了,是前線八百里加急傳來的消息。”
“不可能,影子在他身邊,後卿也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楚辭低喃道,此刻她只有無限的擔憂,早已把之前胡思亂想的東西拋諸腦後。
她只想現在就見到慕容無垢,正當她打算奪門而出之際,卻被通報,溫書桁來了。
溫書桁步履穩健,他走向楚辭,“慕容無垢的事情,慕容衝剛纔告訴我了,我知道你定然此刻心中焦急,但你現在不可亂。”
楚
辭看了一眼溫書桁,心中卻如亂麻一般,只叫囂着,她要立刻馬上見到慕容無垢,否則她會被自己弄瘋掉。
“慕容衝呢?”楚辭突然問道。
“慕容衝這孩子也是急壞了,我怕你倆母子湊一塊會急上加急,便叫他在一旁等着。慕容無垢是我最欣賞的年輕人,他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也不能坐視不管。你現在趕過去也無濟於事,據說藥王的嫡傳弟子已經去前線了,你應該也是認識的,現在你需要鎮靜下來,安排好幽冥樓的事情。另外褚俊非倒了以後,朝堂更爲不安穩,若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情,我認爲你是最好留在這裡的。我叫人煮了碗安神湯,你先喝了,平復一下心情,做好必要的準備。我會安排好人護送你和慕容衝過去。”
楚辭有些愣神,覺得溫書桁說得也不無道理,只是她心中的焦急讓她已經無力思考,她接過溫書桁的僕人遞來的安神湯,喝下了,感覺心稍稍平靜,她覺得溫書桁說得對,她需要安排好幽冥樓的事情,然後讓溫書桁護送慕容衝過去,而她可以用輕功,不眠不休,很快就能到那個狠心的男人身邊。
楚辭站起身,卻感覺有些頭暈,她看着溫書桁,覺得有些重影。她忽然有一絲不安,更多的卻是不解,猛的楚辭摔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入夜後,後卿正要潛入楚國地界,進而趕往楚都,卻在城門處被一黑影攔截。
她心急火燎也不看是何人就要開打,卻聽見低沉的男子聲音說道:“我是影子。”
後卿停了手,她知道慕容無垢身邊有一位能人,卻從未交過手。
“慕容無垢如何了?”
影子見她焦急,連忙說道:“他沒事,箭雖準,少主心口處放了一塊木牌,若是普通的木牌也就可能穿透了,未曾想那木牌內卻另有乾坤,有一塊很小的堅玉,救了他一命。少主無礙,打算將計就計。你隨我來,我帶你去見他。”
後卿有些狐疑,她與此人不相熟,雖知此人一直在慕容無垢身邊,但此刻如此危急,若他非善類,只爲阻礙她找人求救,錯過了救命時間,該如何是好?
更何況,此人武功高深莫測,後卿沒有把握可以打贏他。
影子見她猶豫,“我貿然前來,你或許會不信,但李景峰亦爲我主上,他救了我一命,予我新生,而慕容無垢待我如兄弟,從未看低於我,甚至……還幫我尋得意中人,此等恩情,我斷不是恩將仇報之人。請相信我。”
後卿將信將疑,“如少爺無礙,爲何不親自見我?”
“此刻所有人都圍着少主,他要如何脫身?更何況他打算以重傷之名暗中潛回楚都,又怎麼能讓別人知道少主安然無恙?”
兩個反問讓後卿有些吃驚,她未曾想到慕容無垢對此人信任至此,連他們之間的計劃也告知此人知曉。
心中嘆了口氣,果然是自己多疑了。後卿點點頭,對影子說:“走吧,帶我去見他。”
直至深夜,擔憂慕容無垢的人才全部離開。
慕容無垢睜開眼睛,大呼一聲:“裝死真是太累了。”
慕容無垢對面之人倒是哼了一聲,“你裝死也累,我幫你應付這些人不更累?還要對所有人解釋一遍我這無名郎中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你身邊。”
後卿被影子帶進來的時候,正好見到這兩人正在言語交戰,她看見慕容無垢沒有任何大礙的樣子,說話也中氣十足,心中便放下一塊大石。
後卿對影子感激的望了一眼,也含了幾分適才懷疑他的歉意。
她注意到正替慕容無垢把脈的人的背影有些熟悉,試探的喊了一聲:“霍清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