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郭美麗狠狠吵了一架，這一晚葉姿睡得很不好，直接後果就是，她起晚了。
匆匆洗臉刷牙，紮上馬尾辮，抓了件卡通圖案的純棉T恤套在頭上，她飛快地下了樓，同時祈禱等在樓下的那位不要借題發揮。
等看到元野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其實自己是多慮了。
老舊的磚牆上爬滿了薔薇藤，綠油油的葉子中，無數朵深紅色的花朵爭先恐後地鑽出來，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下奮力綻放，慷慨地把香氣傳播四方。路邊高大的法國梧桐投下一片又一片寬大的陰涼區域，光明與陰影形成強烈的對比，而站在樹下的男人，在光與影之間更加令人目眩神迷。
頎長的身影依靠在斑駁的樹幹旁，帶着恰到好處的慵懶。深灰色的休閒褲，剪裁合體的白色暗條紋襯衣，隱隱透出他獨有的高貴氣質。深邃幽暗的眸子帶着一絲漫不經心，元野左手環胸，右手緩緩撫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飛奔而至。
路過元野身邊，就連步履匆匆的上班族也不禁放慢腳步，頻頻回頭，不住地打量這位長得無比養眼的俊男。
頂着一種或欣羨或嫉妒或好奇的目光，葉姿跑到他面前，低聲怒道：“你在幹嗎！？”
這傢伙當這兒是T臺麼？擺出這麼騷包的姿勢是要鬧哪樣兒？
元野無所謂地挑了挑眉：“等你。”
葉姿擡腕看了看手錶，八點二十。
這麼說，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至少二十分鐘了？
一想到這人來人往的二十分鐘內，這廝已經被街坊鄰居看了個飽，她就不禁頭大。
“上車！”丟下兩個字，葉姿第一次主動熱情地鑽進了Panamera。
看她好像一隻受驚的鴕鳥，把小腦瓜埋在胳膊裡，生怕被人發現的囧樣，元野忍不住輕笑。
還以爲她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原來她還這麼要面子。
給她繫好安全帶，元野發動車子，輕巧地脫離了衆人的視線。
“早餐想吃什麼？”等紅燈的時候，他側頭看向她。
“呃……”
葉姿剛開始沉思，元野忽然又加了一句：“除了麻辣燙！”
他說得無比認真，惹得葉姿忍不住發笑：“怎麼，又有心理陰影了？”
“嗯，”元野煞有介事地點頭，“這次是真的有心理陰影了。”
葉姿抿着粉脣直想樂，開恩似得往前指了指：“前面有家粥鋪，吃粥吧。”
“好。”元野欣然同意。
剛過了早餐高峰期，粥鋪裡的桌子還沒來得及打掃，見他們進來，服務員趕緊快手快腳地收拾好一張桌子：“兩位，這邊坐吧。”
招呼完，服務員便將菜單拿了過來。
元野大略掃了一眼，便說：“兩碗皮蛋瘦肉粥。”
隨即將菜單遞給葉姿：“看看想還想吃什麼？”
葉姿點了主食，服務員便拿着菜單下去了。
剛剛擦過的桌子還有些潮溼，葉姿抽出餐巾紙，慢慢地將殘餘的水漬吸乾。
“那個……”她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問出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皮蛋瘦肉粥？”
他連問都沒問她，直接就點餐了。而其他的主食，卻要讓她點。
元野微微一怔，俊臉露出幾分隱隱的異樣，半晌才說：“你從小就喜歡吃這個，對嗎？”
葉姿疑惑地看着他，清澈的大眼睛彷彿兩泓泉水，壓得人幾乎無法呼吸。
“是這樣……可是，你怎麼知道的？”
她跟他認識不算很久吧？他又會怎麼知道自己愛吃什麼？她努力思索，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提過喜歡吃皮蛋瘦肉粥。
元野看着她打滿問號的小臉，卻出人意料地保持沉默，顯然是不打算回答她的疑問。
葉姿盯了他半天，看他始終不說，只好泄了氣：“不說算了。”
話纔出口，她忽然腦子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
“我知道了！”
她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差點兒給正在上菜的服務員嚇得跳起來。
“不好意思啊。”她抱歉地向服務員點點頭，等飯菜都擺好，服務員端盤下去，她才神秘兮兮地湊近了元野。
“是不是……那份調查裡面有？”
她還記得，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在醫院那會兒，元野就已經把她查了個底掉兒了。那幾張被她撕碎的紙，肯定也有她的愛好之類的資料吧？
看着她自以爲聰明的小樣兒，元野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哼，你承認了！”葉姿坐回自己的位置，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同時還不忘貶損他幾句，“連這個也要查，真是神經病！”
對於她沒什麼根據的指控，元野只能一笑了之。
“吃飯吧。”指了指香氣撲鼻的粥，元野示意她可以開動了。
看着她大口吃粥的樣子，他的眸子黯了黯。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口味居然還沒有變。
……
看着眼前的建築物，葉姿的神情漸漸變得複雜。
“這就是你說的……驚喜？”
此刻他們站在郊區一個外觀破舊的院子前，院內是一座牆漆剝的三層小樓。小小的操場，搖搖欲墜的籃球架，簡陋的桌椅，所有的一切都跟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生鏽的鐵柵欄大門上，掛着一個破爛不堪的牌子：慈濟兒童福利院。
元野站在她身邊微微靠後的位置，沉默地看着她的側顏，利落的馬尾，柔順地貼伏在她弧度優美的脖頸後，微風吹來，她的身子似乎在輕輕地顫抖。
葉姿怔怔地看着這個她記憶最初的地方，半天才苦澀地開口：“這裡，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進去吧。”元野上前兩步，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的手，帶她走進了福利院的大門。
接待室裡，元野從一進屋就站在窗前，似乎在看操場上玩耍的孩子們。葉姿則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看着牆壁上掛着的各種照片和獎狀。
孩子們來來去去，不斷地有長大的孩子離開，也不斷地有幼小的孩子進入，留下的，只有這些漸漸褪色的照片。
故地重遊，葉姿百感交集。
房門開了，她循聲回頭，看到來人不由得一陣激動：“孫老師！”
孫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或者實際歲數比看上去要年輕幾歲，看到葉姿，她眉頭皺了皺，似乎在搜索着記憶。
“是我啊，小葉子！”葉姿上前幾步，親熱地拉住了她的手，“您不記得我了？”
“葉子！”孫老師又驚又喜，握住她的手不住地打量，“有十幾年了吧，你都長這麼大了！”
葉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溼潤的眼角，拉着孫老師坐下：“這麼多年，您還好嗎？”
“嗨，有什麼好不好的，能照看這些孩子，就比什麼都強。”
葉姿想起在孤兒院的那幾年，孫老師對自己體貼入微的照顧，不由得又是感動又是慚愧：“這些年，我也沒回來看看您——”
“回來幹什麼？”孫老師連連擺手，“你們有了新的家庭，當然要好好過日子。對了，你那個阿姨……是姓季，對吧？”
見她還居然還記得季蘭阿姨，葉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您還記得她？”
“是啊，當然記得。”孫老師的臉色有點兒古怪，“她對你好嗎？”
葉姿下意識地瞟了一眼窗前那個頎長的背影，低聲說：“挺好的。”
孫老師察言觀色，也壓低了聲音：“這些年，有沒有親人去找過你？”
葉姿垂下頭，緩緩搖了搖。
她不想讓孫老師看見她的失望，勉強笑了笑：“您還記得我小時候的事嗎？”
孫老師的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想了半天才說：“嗯，我記得你來的那一天，穿得挺好的，頭上還戴了個紅色的蝴蝶結髮卡……”
葉姿跟那些衣不蔽體的孤兒不一樣，當時一看她的打扮穿着，就知道她出身於一個家境殷實的家庭。
那時，她們都以爲葉姿只是無意走丟的，很快就會被親人接走。但是沒有，一年又一年過去，葉姿的親人始終也沒有來過。
聽到她的話，窗前的身影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你自己說你姓葉，但是不知道大名，我們就都叫你小葉子。”想起那個粉白嬌嫩的小女孩，孫老師的眼角眯成幾條魚尾紋，露出一絲溫柔和憐惜，“剛來那幾天啊，你一直吵着鬧着要哥哥，到處問別人爲什麼哥哥還不來帶你回家……”
元野的身形彷彿凝固了，站在窗前一動不動。
葉姿怔怔地聽着，喃喃自語：“我……我有個哥哥？”
“是啊，”孫老師嘆了口氣，“那時候小飛總是哄着你，陪你玩。唉，難爲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就知道什麼都讓着你。”
想起陸凱飛對她多年的照顧，葉姿的眼神有些黯淡：“是啊，他對我總是很好。”
孫老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葉姿低下頭，嘴角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是啊，過去的已經都過去了，就算無法忘懷，就算執着己念又能如何呢？只不過給自己徒增煩惱而已。
孫老師忽然問：“那個季媽媽，真的對你很好嗎？”
“季媽媽？”葉姿略一停頓，意識到她問的是季蘭，“您說季阿姨啊，她……真的挺好的。”
按照季蘭的條件，撫養她真的算得上是含辛茹苦了，她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季蘭。
孫老師欲言又止，半晌才試探着問：“……她沒跟你說過什麼？”
葉姿面露迷惑：“您是指……”
孫老師搖了搖頭，嘆道：“哎，按理說，她那時是單身，本來是不符合收養規定的。可是她的情況很特殊，直接指定就是要收養你。”
聽到她的話，葉姿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嗡嗡作響，幾乎消化不了剛剛聽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