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許?”慕芸萱撲哧一笑,用看跳樑小醜一般的眼神瞧着她,挖苦道:“哎呀,杏兒姑娘,我是真想該稱讚你一聲勇敢無畏,但我這人不愛說假話,我不得不非常誠實的告訴你,你,有點太不自量力了!”
杏兒聽到這話,臉當即變了色,雖還頑強地掛着笑,但那笑已然變成了一個僵硬的擺設:“六皇子妃,奴家不明白您的意思。”
慕芸萱捕捉到她嘴角細微的抽搐,眉梢一垂,隨下斂的視線一同掩去了眼底那抹輕蔑的幽光:“主母不喜,你如何進得家門?”
這話文縐縐說的隱晦,翻譯過來就是,做大的不同意,你怎麼會有進門做小的機會?
還真是一針見血,直中要害啊!
見識到了慕芸萱的不留餘地,在場其他姑娘們皆屏氣凝神,小心拿餘光瞥向杏兒,看她怎麼應對。
杏兒的反應出乎衆人意料,不僅一反常態的淡定,甚至還有些興奮。
只見她禮數週全地再施一拜,笑容恢復如常,連嗓音也變回初時的那種婉轉嬌怯,柔柔道:“六皇子妃,恕奴家斗膽,您的話,奴家無法苟同,自古女人三從四德,既爲正室,便該心胸廣闊,如此善妒,實非女人本分。”
怎麼着,這還是要擠走正室的意思嗎?
狐狸精慕芸萱見多了,卻難得有一個讓她打心底裡討厭的。
這位杏兒姑娘也算獨一份了。
想到此,慕芸萱語重心長嘆道:“杏兒姑娘,芸芸衆生,無知者甚多,像你這麼無知還道貌岸然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一個人儘可夫的女人跟我談本分?說你自取其辱都是我大發善心在誇你了!”話畢,她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杏兒咬緊銀牙,交疊的雙手緊緊捏在一起,控制不住地發抖。
她不是沒有跟達官貴人的夫人們打過交道。
在她眼裡,那些女人根本不夠格和她鬥。
除了會大吵大鬧,哭嚎尋死,她們也不過就是靠着自己的家世留住男人,沒一點其他的新鮮招數。回過頭來,那些男人還不是三天兩頭揹着她們往這倚翠樓跑。
但慕芸萱似乎跟她們都不一樣。
市井傳言,平昌縣主性格親和直爽,有如流風霽月,頗有乃母之風,因此很受聖上喜愛。今日親眼一見,她何止是直爽,還有股說不清楚的狠勁。
就像原野上的雪狼一旦咬住了獵物便絕不鬆口的那種狠勁!
讓人不禁感到害怕。
慕芸萱對於自己的震懾效果相當滿意,乾脆乘勝追擊,轉而向陳太守開火,道:“更何況,陳大人您好歹是功將之後,儘管枕邊人不必全是知書達理的閨秀,但也絕不能有這種出身微賤的煙花女子。否則,別說陳夫人不答應,便是陛下也不會答應的。您說是吧?”
陳太守是聰明人,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迷戀青樓女子的事傳到百里珩耳朵裡,光憑祖輩那點功績庇廕,他休想全身而退。爲了自己的官運和性命着想,他不會做出這種糊塗之事。
心中有了決斷,陳太守忙點頭哈腰地奉承:“是是,六皇子妃您說的是!”
慕芸萱笑而不語,順手拿起百里浚面前的酒杯,自然而然舉
至脣邊,將所有情緒掩蓋於清冽醇香之後。
拿皇帝壓人果然好用,尤其對這種有心無膽的慫包!
杏兒見慣男人吃幹抹淨拍拍屁股就走的荒唐事,倒也不怎麼驚訝,但表現在面上,卻是極爲引人憐愛的黯然神傷之狀:“大人,您當真要拋下杏兒嗎?”
美人垂淚,妖嬈風情。
奈何陳太守再如何心神盪漾,也只能狠心嘆一聲:“我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當你我從未相識吧!”
杏兒擡袖拭淚,斑斑點點,在那一尺紅紗上暈開錯落的淺痕。
可心底卻在想:當老孃真的稀罕你這麼一個沒用的老男人呢!多少人排隊在後面等着討好本姑娘!本姑娘巴不得趕緊甩開你!從未相識?求之不得!
哭着哭着,她奪門而出,彷彿傷心到了極點,羞憤逃走。
其實慕芸萱知道,她是急着去找下家了。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幾棒打走雌鴛鴦,剩下這隻雄的就好辦了。
慕芸萱擱下酒杯,指尖繞着杯沿一圈圈打轉,脣邊牽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規勸道:“大人,京城不比你統御之地,凡事當該謹言慎行纔是,還望大人汲取教訓,莫要再犯啊!”
陳太守猶在可惜和美人的一段姻緣,少不得有些心不在焉,神色也頗爲懨懨:“微臣明白。”
行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想見。
慕芸萱懶得再和他周旋,將目光轉移到百里浚身上,眸色忽而凝沉,笑容也隨之散去,面無表情地斜睨着他,淡淡道,“爺,我看你一身酒氣,是否該回府醒一醒酒了?”
百里浚臉不紅心不跳,似笑非笑:“是,萱兒說的是,的確該走了。”
陳太守見他表面從容,卻隱隱帶着一種言聽計從的順服,暗想,這六皇子莫不是與自己一般境遇?遂以一種同病相憐的眼神望着他,其中萬千嘆息,皆在不言中。
慕芸萱不察自己已被扣上“悍婦”的帽子,袍擺側甩,徑自起身便走。
百里浚低頭暗笑,緊隨其後,很快兩人便行到了並肩位置,從背後看過去,墨黑衣袍寬衫大袖的男子,與白衣加身挺拔利落的少年,相偕而行,姿態雋雅,倒在這濃俗的脂粉之氣中,憑添一抹超然,頗有知己文客的即視感。
一路出了倚翠樓,來到繁華熱鬧的大街上。
慕芸萱穿過來往的車水馬龍,丟下百里浚,一個人去到了對面。
百里浚死皮賴臉的跟上,卻不說一句話。
慕芸萱以爲,他至少會解釋一句諸如“我是被拉過來的”或者“我什麼也沒錯”這樣的話,可他只是在後面一步不落地跟着,竟沒半點要爲自己開脫的意思。
慕芸萱從百里逸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當一個男人連虛假的解釋都不屑於給你的時候,就證明你們兩個已經走到無法挽回的盡頭了。
百里浚這是什麼意思?
有恃無恐?
覺得沒有必要?
還是根本心虛?
慕芸萱強壓火氣,但鬱結於內,難免心煩意亂。
這時候正撞上兩個行色匆匆的男子迎面走了
過來,其中一人不小心被石子絆住,稍微踉蹌後,勉強站定,剛想長舒一口氣,忽地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硌在腳下。
低頭看去,竟是一雙黑底雲紋的男靴!
男子大吃一驚,趕緊拱手請罪,連被踩之人的長相都沒仔細去瞧,也算態度誠懇,禮貌周全了。
他的同伴見狀也一同作揖,連道“得罪”和“唐突”
但慕芸萱卻破天荒的沒有如平日那般好說話,不止未迴應人家的道歉,反而還陰森地瞪住他們,直把他們瞪得心膽肝顫,冷汗直冒,最後更是白着一張臉落荒而逃。
百里浚總歸不忍旁人因他而受到波及,縱步上來,極其自然地攬了那盈盈一握的纖腰,醇厚語音撩撥過她的耳畔:“生氣了?”
那輕若羽毛的一拂仿若一道電流,穿過她的奇經八脈,勾起她身體一陣顫慄。
慕芸萱頓覺臉上發燙,好在周圍彩燈迷幻,照映過來,恰好遮掩住她頰邊紅暈:“你幹什麼!”。
不自在的扭動身子,想擺脫開那隻熾熱的大手。百里浚卻惡作劇似的掐了她一把,調笑道:“不幹什麼呀,我和我自己的妻子親熱,難道不行嗎?”
和自己的妻子親熱自然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怪就怪在慕芸萱此刻仍是一身男裝,這大庭廣衆之下,一個白麪小生和一個風流公子拉拉扯扯,摟摟抱抱,叫人看去,算怎麼回事啊?
百里浚渾不在意,收緊臂彎把她整個納入懷中。
他的力量奇大無比,慕芸萱試了兩次,把自己累得夠嗆,他依舊有恃無恐。
正在懊惱時,無意間擡頭掃了一眼,發現他們四面竟被來往路人圍得水泄不通,儼然成爲方圓百米內最大的焦點。
初時愣了一瞬,可待她再一仔細打量,馬上知曉並非人家好奇心重,而是自己在和百里浚旁若無人暗中較勁的同時,幾乎始終以一種相當曖昧的姿勢緊緊貼在一起,如此這般,他們不引人注意,誰引人注意啊?
完了,她這一張老臉算是丟盡了!
慕芸萱欲哭無淚,當即放棄了掙脫的想法,深深埋下頭,恨不得直接在腳邊刨個洞,拉着百里浚一起同歸於盡。
然,旁邊這位大爺卻彷彿對逗弄她一事意猶未盡,明知有許多人再看,居然還在衆目睽睽之下伸手替她理了理髮絲。
那般柔情似水,那般含情脈脈,直叫星輝暗淡,燈火失色啊!
面對此情此景,有外來的文人不無動容地喟嘆:好一幕斷袖情深,情深至斯!想這一國之都果真是昌明之地啊!
慕芸萱扶額哀嘆,深覺此番已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但她畢竟還是不想一“斷”成名,來回思慮過,唯得出一個結論:此地不宜久留,必須走爲上策!
“爺,我們還是先回府吧,有什麼事回府再說。”能屈能伸真女子,到了該示弱的時刻,慕芸萱態度轉變的那叫一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百里浚卻順杆而上,蹬鼻子上臉道:“萱兒這是不生氣了?”
慕芸萱呵呵乾笑,費力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句殺氣騰騰:“是,我不生氣了。”話畢,攥緊拳頭嚥下一股怨氣,口乾舌燥得直欲噴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