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再次毫無預兆地吞沒了周遭的空氣。
慕芸萱無所適從地等待着百里浚接下來的反應。
然而事實證明,道歉一事,若不能換來真心的諒解,唯一的結果就是加劇矛盾。
譬如此刻,百里浚在聽到她的回答之後,幽邃深眸陡然揚起寒霜飛雪,滾滾烏雲壓頂而來,引領着沖天的怒氣自那霜雪中噴薄而出,瞬間驅散窗外照來的和暖煦陽,唯留下徹骨的寒冷:“慕芸萱,是不是長久以來,我在你面前都太孬種了,所以叫你理所當然地把我當做了傻子?我告訴你,我有眼睛,也有心,我看得清楚,更想得明白!”
百里浚雖說素來冷麪待人,但從沒有發過如此大的火。
最初的吃驚變作了呆怔。慕芸萱始料未及地瞧着對面怒氣縈身的那人,直覺告訴她,百里浚似乎並不只是爲了發泄那麼簡單。
難道是自己在半夢半醒的時候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還沒想明白,百里浚已經幾步行至牀邊,額頭青筋突突跳着,容色駭人,宛若修羅:“你是爲何而病難道你不知道嗎?你有心事,可你不願對任何人說,所以你寧願困在自己的心魔裡,靠折磨自己來尋求一絲片刻的解脫!你難道不知道,這樣除了自苦,沒有半點用處嗎?我不曾參與你的過去,所以無從知曉你到底經歷過什麼,但比這更讓我無奈的,就是你一直守着自己的傷痛,不願讓我和你一起承受!”
慕芸萱啞口無言地對上他的質問,清瞳之下劃過一抹動容。
百里浚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
她以爲自己僞裝的很好,但其實,那不過是他的放任和縱容而已。
她低估了他對她的情意,也小看了他的真心。
他說得對,她會病,都是因爲她的心魔,她過不去,所以放不下,便索性選擇用這樣的方式逃避。
她太自私了,既連累了腹中的孩子,也害苦了他。
“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慕芸萱蹙了娥眉,拉住百里浚的手,溫言軟語,目光盈盈,嬌弱的病容
格外引人憐愛。
百里浚目中的厲色一頓,不受控制地軟了心腸。
不論在人前還是人後,慕芸萱一直都是精明強幹,聰慧玲瓏的,就在幾天之前,她還曾於朝堂之上,以一人之口,逼退蠻地單于,解除大曆危機。
這樣的女子,若非真心感覺抱歉,絕不可能這般示弱。
她剛剛病好,自己是不是太嚴厲了?
愛情總是這樣,輕輕鬆鬆便能把冰冷堅鐵化作一江春水
罷了,誰叫她註定是他命裡的劫呢?總歸他是逃不掉了……
“我氣又能如何?現在話說得好,事到臨頭,你還不是照樣會忘記自己的保證!”百里浚板着臉在她身邊坐下,未解的眉間寫滿了無言的憂慮。
他轉過頭,定定看進慕芸萱眼中,悄然潛入深藏在那雙瞳眸下的無垠幽海:“萱兒,我不會奢求太多,只是希望,日後不管你有再多心事,哪怕你不想讓我和你一起分擔,也請努力讓自己開心一點,就當是爲了我,也爲了我們的孩子!好不好?”
他情真意切,句句動人,叫慕芸萱完全無法拒絕。
她知道,他所有的妥協都是因爲他對她的疼惜。。
她感激,更加感動。
吸吸鼻子忍下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笑嘻嘻地擡起頭來,很鄭重地點頭應下。
百里浚無奈嗔她一眼,到底敗下陣來,握着她冰涼的指尖,生硬的話語裡猶能聽出溫柔的語氣:“手怎麼這麼涼?你剛剛好轉,要注意保暖才行,我去幫你把窗戶關上。”說着便要起身。
慕芸萱拉住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百里浚拗不過她,只能作罷,一邊怨念地低語:“總是這麼叫人操心。”一邊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不斷摩挲。
慕芸萱看着他疲倦的面容,心疼不已地怯怯道:“你這幾天都沒有睡好吧?現在我已經沒事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回頭有小洛和墨蘭她們伺候便夠了,你還是回去休息一會吧。”
百里浚無動於衷,只專心低頭替她暖手,片刻,淡淡道了句:“我沒關係。”
“可是……”慕芸萱還要再勸。
百里浚忽而擡頭,凝沉的目光睇過來,將她整個人定住。
“我真的沒關係。我只想在這裡守着你,這樣,我才安心。”
慕芸萱瞬間無言。
百里浚緩緩擡起手來,極輕極小心地撫上她蒼白的臉頰,溫暖寬厚的大掌還帶着細微的顫抖:“你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倒在我懷裡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我生怕你像母妃一樣,就這樣離我而去。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神,沒有辦法操縱生死,我和許多人一樣,在死亡面前,永遠都是那樣的無能爲力,正因如此,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你懂嗎?”
她懂,她當然懂。
那種無力,她也經歷過,沒人比她更感同身受。只是,親耳從百里浚口中聽到這些話,讓她也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這個男人,這個看似無比堅強的男人,其實也有着屬於他的軟弱面。
“你放心,我命硬的很,閻王爺不會輕易收我的,不是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我可是個大禍害,老天爺哪能就這麼讓我解脫了呢,你說是吧?”慕芸萱努力擠出一抹粲然的笑,寄望能給身邊人些許安慰。
百里浚似也瞭解她的苦心,雖仍難掩苦澀,還是很給面子地彎了彎脣。
看他笑了,慕芸萱也才放心不少。
忘了從前是誰跟她說過:情話之所以動聽,不單單因爲它可以給人一個美好的憧憬,還因爲它可以代替誓言,成爲一種安定人心的巨大力量。
就目前的效果看來,此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可惜,溫馨不過半刻,百里浚又忍不住輕輕一嘆,道:“還好你醒了,太醫說,如果你再不退燒,孩子很可能就危險了。”
慕芸萱一聽這話,神經瞬間緊繃起來,死死抓住百里浚的手,急聲道:“那現在呢?現在孩子有沒有事?”
百里浚本是想抒發一下自己心中的後怕,哪知卻叫她這麼緊張,趕忙安慰道:“傻瓜,你剛纔不是也聽太醫說了嗎,你沒事了,孩子也沒事了,放心,不要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