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郎說了一句,這纔看到關文和李欣,頓時道:“妹子,文哥,你們到了?”
“嗯。”關文答了一聲,見李大郎端了水一口飲盡,這才問:“發生什麼事了?”
“大伯孃揪了梅小霞,正打她來着。”
李大郎抹了下額頭的汗,道:“女人打架,又都算是長輩的,我覺得丟人,索性就回來避一避,娘叫我取家裡的蒲團來着。”
答了一句,低頭見李欣默然不語地坐着,李大郎的視線轉到她旁邊那小娃子身上。
“這孩子是……”
“揚兒,叫大舅舅。”
揚兒便乖乖地挨着李欣叫了聲大舅舅。
李大郎不解地看向她,李欣擺擺手說:“揚兒現在叫我娘。這個先不說了,大哥,說說這事兒到底是怎麼個事情,大嫂說的我也聽得糊里糊塗的。”
李大郎便也不多問,只嘆了口氣,說:“還能是個什麼事兒,還不都是喝酒鬧的。”說着便將李金這檔子事兒詳細說了一遍。
原來臘月二十六那天李金跟楊家一些人喝酒耍子,一整晚都沒回來,偏生跟他喝酒的也不是別人,正是楊家那位遊手好閒的爺,梅小霞的小兒子,曾經讓楊婆子說讓李欣給他做妾的那個楊癟三。
而更加將這事兒推到楊家頭上的理由是,讓李金出去喝酒是楊癟三叫的。
如今李金大清早回家洗了個臉就去了,任誰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李老大家的人全部指向楊家,說是楊家害了李金,要楊家給個說法。
楊癟三這人就是個軟腳蝦,平時耀武揚威裝作自己了不得得很,遇上這事兒就泄了氣,乖乖躲在楊家不出去。
李家哪肯放過?臘月二十七下晌李金的靈堂設起來了,李銀就帶着李家人找上門兒去了。
李欣這個二堂哥平時是個悶嘴葫蘆,很少說太多話。李欣對他也不是很瞭解,只是聽說他這個二堂哥性格陰沉,在家還打老婆。在李欣的觀念裡,會動手打老婆的男人就不是個好男人。
但既然李銀在家都能打老婆。出去了自然也是個狠角色,也是個混的,操刀子帶了人找上楊家,楊家自然也懼。
依着楊家當家人,也就是楊梅氏她男人、楊癟三他爹的意思,給李家一筆錢,就算把這事兒給了了。畢竟自家兒子請人家李金過來喝酒,人家回去沒多會兒就死了這是掩不了的事實。
可是楊梅氏就偏生不,說什麼:“李家人來訛咱們咱們還得雙手奉錢上去?李金自己喝酒醉死關咱們楊家啥事兒?要錢沒有,大不了上官府讓青天老爺判一判!”
在楊家,梅小霞說話楊當家總要聽的,自己婆娘覺得兒子虧了,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臘月二十七和二十八,李銀都沒有逮住楊癟三。楊家只拋了個“這跟楊家沒關係”的說法出來,李銀哪肯罷休?
臘月二十九這天午晌過後,李銀就翻進了楊家院牆裡把人家門給弄開了。夥同着幾個李家本家漢子揪了楊癟三跪到了李金的靈堂。
梅小霞不見了小兒子自然要找,李銀也跟楊家放話,不給個說話,就讓楊癟三給他哥披麻戴孝。
梅小霞性子剛烈,跟李欣她娘劉氏有得一拼,當即火了,叫了楊家十來個長工找上李家門。
李銀還沒開口,李厚伯的婆娘,中年喪子的朱氏就衝上去揪打起楊梅氏來了,一口一個“惡毒婆娘教出個惡毒狗崽子”罵着。兩個女人扭打在一起,周圍人拉不開,兩夥人幾近有火拼的架勢。
張氏聽了立馬站起來說:“大郎你怎麼回事兒?那邊那麼鬧騰你還不把山子小兜接回來!要是不小心傷着了怎麼辦!”
“沒事兒,娘看着的。”李大郎忙說:“三嬸上去幫着大伯孃打人來着,娘不好摻和,就帶他們站在一邊兒的。”
“那兩邊人打起來了怎麼辦?”李欣皺了皺眉:“真要到兩夥人幹架。這事兒可就不得了了。”
李大郎嘆了口氣:“本來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兒,誰判得清楚?”
“二堂哥也太沖動了,翻進人家家裡去把人給揪了出來……”李欣搖了搖頭:“楊家會善罷甘休纔怪。”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李大郎說:“妹子你想想,要是真的依着楊家說的到公堂上去定個是非,楊家有錢,塞錢給縣太爺就行了,大伯家也只能吃個啞巴虧。二堂哥是混的,自然也知道這些貓膩,不然他犯不着跟楊家起這種衝突。”
李欣也嘆了口氣。
關文這纔在中間插了句話,問:“那到底那大堂哥是怎麼去的?又沒傷着,就是喝了一晚上的酒而已。”
“誰知道啊!”張氏唉聲嘆氣地說:“就洗了個臉,誰能知道他怎麼就去了。”
江氏在一邊輕聲說道:“昨兒我們過去的時候聽阿嬤說,說她年輕的時候有一天端着碗在門檻啃紅薯,遠方來了個遊方和尚,穿得破破爛爛的,問阿嬤討水喝,阿嬤看他渴得厲害,就進去給他倒了碗水,又一時憐憫心起了,還舀了個紅薯給他。那和尚吃完了後看了阿嬤一會兒,跟阿嬤說要給她算個命。”
李欣現在沒什麼心情聽江氏講這種命理啊命數之類的玄乎事兒,倒是張氏接了話說:“阿嬤說的時候我們都在的,她一邊說一邊哭,說那和尚說的,她這輩子命途順遂,老了還能享兒孫福,但是要是能活很高笀數,就一定要折了她子孫的笀數來填,說是她一生中有個大劫,她自己過不去的話就活不到高笀,要是過去了,勢必是她兒孫給擋了。”
江氏點頭道:“阿嬤就一直哭,說是她大孫子給她擋了劫,老天不開眼,不取她的命偏取大堂哥的命,她一糟老婆子活着有啥意思,偏生讓家裡壯男丁沒了,讓孫媳婦兒還有重孫子以後怎麼辦。白髮人送黑髮人的……”
說着江氏眼眶便紅了:“看大伯家一家人都哭成一團,我們心裡都難受……”
張氏抹了下眼淚說:“哎,人也死了,也不能活過來。重要的還是活着的人,大表哥家還有一個小子兩個姑娘呢。”
是了,這事兒李厚伯家的人是一定要問楊家要個說法的——即使只是爲了那三個沒成年就沒了爹的娃子。
李欣整了整衣裳說:“大嫂,我跟阿文去大伯家看看。”
李大郎說:“這時候去做什麼?”
“女人打架,女人去勸着點兒也好。”李欣道:“況且三嬸都在那兒幫着大伯孃,我們娘卻在一邊不上前,怕是以後被人說起來。娘還落埋怨。”
張氏想了想也明白了這一層——前頭因爲金絲楠木棺材的事兒公爹婆母跟大伯鬧了一場,雖然後來大伯家的堂兄弟都來修復關係,但因爲大伯落不下面子,也不主動找公爹說話,兩邊關係便一直是僵着的,除出了大堂哥這事兒,公爹婆母才又去了大伯家。
而三嬸那人——
張氏微微有些憋氣。
便擺了擺手對李欣道:“那你自己小心點兒,做點事兒就好。別摻和太多。”
李欣自然懂她大嫂的意思,點了點頭說:“嗯,那我就過去了。”
關文跟她一起去。李欣把揚兒推給張氏說:“揚兒乖,跟大舅舅大舅娘待一起,爹跟娘一會兒再回來。”
揚兒便點點頭,懂事地說:“知道了娘。”
見他說話有禮貌,人也乖巧,張氏也喜歡,拉了他小手說:“我看着他呢,你們去吧。”
路上關文道:“按理說揚兒也是你大堂哥的侄兒,雖然是外侄,但總得給他磕個頭什麼的。”
“瞎說什麼呢。”李欣輕嘆了一聲:“揚兒那麼小的時候就經歷了他爺爺死那事兒。怕是心裡對葬禮靈堂的印象深得很,他又早慧,看到這場景不得傷心難過?而且我也捨不得他去跪什麼的,那麼小的娃子,細皮嫩肉的,跪壞了可怎麼辦?我這去也讓山子和小兜都回家去。自己家還是自己要疼,大堂哥又不是沒兒子。”
關文怔了怔說:“我倒是沒想到這一茬。”
李欣便只是嘆氣。
兩人到李家老屋的時候老屋那邊依舊熱鬧得很,只是看上去這架是打完了,兩邊開始對着罵。
李家老屋大,寬敞,但顯然年代有些久了。老屋住了李厚伯一脈那麼多人,人丁自然興旺。
院子裡聚了不少人,門口也有人別家的人在張望,有人眼尖,瞧見李欣和關文來了忙讓開位置。
進院子的時候就聽見梅小霞那尖利的聲音說道:“……你們李家還要不要臉!自己兒子貪杯喝酒醉死了要怪在我兒子頭上,還要把我兒子扣起來,當真以爲這天底下沒王法了?窮瘋了是不是,鬧這麼一出不就是要問我們楊家要銀子嗎!上輩子你們窮死的啊!”
李欣皺了皺眉。
楊梅氏這話說得難聽且直白,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李厚伯和他幾個兒子的確就是這個意思——人死了,總要撈點兒什麼回來,先不說喪葬這一塊兒,就是爲着以後李金的遺孀和那三個孩子的生活,這錢也必須從楊家身上榨出來。
可是這句話顯然是很得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