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尋釁毀莊

紅日東昇,谷隱莊並未差人將程大小姐送來談判。

當天,谷隱莊在城內外的店鋪棧房,以及與翟家狼奸的地根痞氓,被打得落花流水。

白天沒出人命,當晚,城內外共出了廿八條人命。

次日一早,兩艘船順流下放,在谷隱山北麓江濱泊舟,十餘名高手登陸,船重新上航,至樊城鎮下施等候。

從北面的東津關渡頭,向南伸來一條小徑,通過谷隱山東麓,至谷隱山遊山的人,皆從陸路從東津關過渡,然後南下至紫金寺,可往南,便是谷隱寺。

谷隱寺西麓,便是谷隱莊。莊在山麓的平坡上,下瞰山下至江邊的千頃田疇,居高臨下,氣象恢宏,有二十餘棟樓房,四周果園圍繞,外圍更有土寨牆,經常有人晝夜不斷地巡邏放哨,不許外人接近,誤闖附近的田地山林,很可能丟掉老命,莊中養食了一羣異種獵犬,不分晝夜,外人決難接近莊院兩裡內而不被發現。

谷隱莊召請朋友的信函滿天飛,莊中戒備森嚴,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極爲緊張。

紫金寺香火冷落,只住了十二名僧人。十二名僧中,還有三名是掛單的遊方和尚,實際在此苦修的只有九名高年苦行僧。

谷隱寺的名氣大,誰願到這座破敗的紫金寺進香拜菩薩?

十餘條好漢住進了紫金寺,納了一筆香火錢,紫金寺立即成爲毒劍雷奇峰的行宮,距谷隱寺僅兩裡左右。

守南不遠,兩名暗樁火速將信息傳出。

翟家的爪牙,認爲對方有船,必定從江上來,江邊高手齊集,準備給對方一次兇猛的迎頭痛擊。

又一次計算錯誤,敵人已到了紫金寺,拊谷隱莊之背,直迫莊外圍了。

雷奇峰換了一身紫色勁裝,登高下望山腳的谷隱莊,冷笑一聲,向手下說:“首先,咱們得將那些狗東西趕入莊內,再慢慢收拾他們,走!”

他們往下走,不久便看到下面從江邊撤回的數十名高手,正急急向莊門趕。

“我們可以先到,先殺一陣再說。”他狂喜地叫。

他們從莊北殺入,見人就殺,全莊立即陷入恐怖之中,哭號聲大起。

莊中火起,鬼哭神號。

在翟家的人趕回之前,他們已從北面撤出,向紫金寺方向退走。

翟家的人急於救火救人,不敢追來。

毒劍退回紫金寺,咬牙切齒地說:“好了,咱們準備等他們前來送死,各就定位。記住:殺!”

人羣四散,片刻間形影俱消。

不久,翟家的人終於趕來了。

四十六名高手,像一陣狂風般趕到寺前。領先的是早年的黑道大豪雲裡飛翟英山。這位大豪年屆古稀,腰幹直腿朗健,矍鑠不減當年,紅光滿面,白髯拂胸,佩一把沉重的九環刀,怒容滿臉。

閃電手劉春與翟勇緊隨在他身後,也臉涌殺機盛怒如狂。

閃電手身後是兩名大和尚,一箇中年黑衣女人,一個白衣戴了一朵紅襟花的年輕女郎,一個十三四歲紅衣小童。

其他的人都是些拳頭上可以站人,胳膊上可以跑馬的好漢。

寺外只有一個人,是雷莊主的好友九真觀的青蓮羽士,揹着手迎上,狀極悠閒。

雙方在廣場上相遇,相距兩丈外,雲裡飛舉手令爪牙止步,跨前兩步儘量壓抑着怒火問:“老道,剛纔殺入敝莊,殺人放火的十餘人中有你,你不否認吧?”

青蓮羽士呵呵怪笑,說:“不錯,有我,貧道爲何要否認?”

“好,你那些同伴呢?”

“他們會來的。”

“昨天在府城行兇的人中,也有你。”

“對,昨晚殺人,也有貧道一份,貧道的劍下,慈悲了三位孽障。”

“道長上下如何稱呼?”

“貧道青蓮羽士。”

“以你爲首?”

“不,貧道是聽候差遣的人。”

“哼!你……”

“你是雲裡飛翟莊主?”

“正是老夫……”

“那好,貧道……”

“貴長上貴姓大名?”

青蓮羽士臉一沉,陰惻惻地說:“不必盤道了,以免枉費心機浪費口舌。目下,貧道指引你一條明路。”

“哼!你們……”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避免貴莊血流成河。”

“你說是……”

“把彭姑娘放出來,看你們的造化。”

“什麼彭姑娘?”

青蓮羽士大力不耐,厲聲說:“少廢話,如想保全老命,快將彭姑娘放出來,不然,谷隱莊將玉石俱焚。”

“你們已做得太絕……”

青蓮羽士哼了一聲,扭頭便走,一面說:“既然你執迷不悟,貧道不必饒舌了。”

一名中年人飛躍而出,大喝道:“雜毛老道,你不交待清楚,走得了?留下!”

青蓮羽士像是背後長了眼,身形一閃,大旋身一袖抽出叫:“開張鴻發,無量壽佛。”

聲落,中年人一聲慘叫,整條右臂齊肩被袖所擊斷,慘叫一聲,斜衝出丈外,“噗”一聲斷臂方行墜地。

青蓮羽土冷哼一聲說:“像這種膿包,何苦出來送死?”

閃電手一躍而出,冷笑道:“在下不才,要領教道長几招絕學。”

“你客氣,上啦!哦!貴姓?”

“在下劉春。”

“劉春?哦!原來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閃電手劉施主,幸會幸會。”

“好說好說……”

“哈哈!劉施主在江湖名號響亮,獨來獨往頗具聲威,居然做了谷隱莊的走狗護院,豈不可怪?”

閃電手沒生氣,笑道:“數天前,在下行腳襄陽,在谷隱莊作客,次日翟少莊主在平安酒樓替在下設宴……”

“哦!對,那天你在場?好極了。”

“道長……”

“那晚定然是你出手擄走了彭姑娘,不然憑翟家那幾個不成氣候的孽障,也不配向彭姑娘動爪子……”

話未完,寺門紫影疾射而出,長嘯聲震天,毒劍雷奇峰狂怒地飛掠而至,劍影破空銳嘯,猛撲閃電手。

一名大和尚飛縱而出,禪枚一伸,大喝道:“慢來,貧僧擋駕。”

杖花一涌,楔入飛射而來的漫天劍影中,罡風似殷雷,力道千鈞。

雙方的衝勢皆急如星火,出招勢如雷霆,生死決於須臾,豪釐之差便決定了命運。

劍影疾降,宛如長鯨吸水,罩住了杖山,然後倏然衝落,人影突然靜止。

和尚則挺杖前衝,衝出五六步腳下突然大亂,踉蹌跨步,“砰”一聲禪杖突然脫手墜地。

衆人大驚,目定口呆。

和尚並未轉身,以手掩胸,身形一晃,嗯了一聲,一頭栽倒在地,雙腳猛烈地蹬動抽搐,身軀蜷曲扭動,不久方開始放鬆。地面,血流了一地。

毒劍雷奇峰仗劍肅立,用手指點着說:“一、二、三、……還有四十四人。你們,全得死!在大庭廣衆之下擄劫一位姑娘,你們必須付出慘烈無比的代價。閃電手,你還不出來納命?你是幫兇,因此你得先死。”

雲裡飛拔劍吼道:“咱們上,分了他的屍。”

“哈哈哈哈……”左面狂笑聲震耳,千手猿東方義帶了六名手下掠出。

“呵呵呵呵……”右面出來了鐵腕銀刀與六名高手,所佩的銀刀銀光耀目。

中年黑衣女人一怔,失驚叫:“鐵腕銀刀樊斌!”

鐵腕銀刀大笑道:“原來是墨娘子,幸會幸會。小小襄陽城臥虎藏龍,有你墨娘子在,難怪雲裡飛敢如此胡來。哈哈哈哈!看來今天咱們天下第一堡的人,碰上了硬對頭。來吧,樊某要會會你的神刃墨劍。”

銀刀出鞘,冷電四射,刺目的鋒芒映目生光,傳出隱隱龍吟,果然是吹毛可斷的神刃。

雲裡飛大駭,脫口叫:“你……你們是雷……雷家堡的人?”

千手猿厲聲道:“劍劈賊和尚的人,便是咱們的少堡主毒劍雷奇峰,你該有過耳聞。”

雲裡飛心膽俱寒,魂飛大外,恐懼地叫:“谷隱莊並未招惹貴堡,天南地北相距大各一方,少堡主爲何煎迫?願聞其詳。”

鐵腕銀刀哼了一聲,沉聲道:“彭姑娘是漢中彭家寨狂風劍客彭世傑彭寨主的千金,你們膽大包天,竟敢將她從客店酒樓中擄走,你還將一堡一寨看在眼下?彭姑娘乃是少堡主的愛侶,你想想看,這筆賬該如何算?”

“老天……”

“叫天沒有用,前天晚間,在下已經給你們和解的機會,要你們帶了彭姑娘至客店商談,你們不但拒絕了,而且更在檀溪躍馬坡耀武揚威。”

閃電手大叫道:“且住!這裡面有誤會。”

雷奇峰怪眼彪圓,怒吼道:“狗東西!你說誤會?本少堡主要將你萬劍碎屍,方消心頭之恨,你給我滾出來領死。”

雲裡飛卻向乃子翟勇大吼:“你這畜生!你做的好事,你……”

翟勇嚇得屁滾尿流,臉色死灰,渾身在發抖,已說不出話來。

閃電手上前,急叫道:“少堡主,此中確有誤會,那位姑娘姓程,不姓彭,不是漢中彭寨主的千金……”

“你敢否認?”雷奇峰怒叫,舉步逼進。

閃電手打一冷戰,惶亂地說:“在下怎敢胡說八道?她是追魂浪子令狐楚的情人,令狐兄玩膩了,將她送給翟少莊主……”

“閉嘴,狗東西……”

“少堡主請息怒,翟少莊主派人將程姑娘送來一問,再決定誰是誰非好不好。”

“哼!你還想玩什麼詭計?”

“在下天膽,也不敢玩詭計,事情是這樣的……”閃電手將當天發生的事說了,最後說:“令狐楚只說那位姑娘姓程,是從白河帶來的,武功平常得很,決不是江湖上名號響亮的玉芙蓉彭姑娘,在下敢用人頭打賭,她決不是少堡主所說的彭姑娘。”

青蓮羽士向雷奇峰低聲說:“少堡主,何不將那位姑娘叫來一看?”

“你相信他們的鬼話?”雷奇峰不悅地和。

青蓮羽士陪笑道“反正他們跑不了,樂得……”

“好,叫他們把彭姑娘送出來。”

青蓮羽士轉向雲裡飛大聲道:“去!派人把那位姑娘接來,在彭姑娘未曾到達之前,你們就在原地等候。誰要是擅自走動妄想離開,休怪咱們心狠手辣。”

雲裡飛不敢不遵,立即派了兩個人返莊。

一身白衣,佩了一朵紅襟花的年輕女郎緩步而出,冷冷一笑道:“天下第一堡的人,果然名不虛傳。”

毒劍正在火頭上,也冷冷地問:“丫頭,你不服氣?”

“可以這麼說。”白衣女郎輕點螓首說。

“有興趣試試鋒芒?”

“本姑娘求之不得。”

“好,貴姓芳名?”

“陰築君。”

“你上吧。”毒劍雷奇峰傲然地說。

千手猿一怔,走近低聲說:“少堡主小心了,她就是近些年來,崛起江湖的女煞星白衣喪門,她的喪門劍法霸道絕倫,不可輕敵。”

毒劍雷奇峰豪氣飛揚地說:“好,聽說她的名號,將要壓倒武林四大劍客,我卻不信邪,倒要看看她憑什麼敢向在下叫陣。”

白衣喪門拔劍立下門戶,點手叫:“雷少堡主,請指教。”

雷奇峰哼了一聲,輕拂着劍冷笑道:“強賓不壓主,你上啦!前三劍是你的。小心了,別閃了小腰兒。”

白衣喪門移步滑進,喝聲“有僭”,劍輕靈地點出,吐出一朵劍花,走中宮排空而人,籠罩了他胸前各處要害,疾逾電閃。

雷奇峰冷冷一笑,斜移兩步信手揮劍封架。

兩招。三招……

禮招結束,兩人互換方位。

白衣喪門一聲嬌叱,手上一緊,劍突發龍吟,灑出了無數道熠熠光華,兇猛地向雷奇峰攻去。

雷奇峰咦了一聲,劍虹一緊,八方分張,連人帶劍鍥人對方的劍網,無畏地直搶中宮。

兩人搭上手,就是一場兇猛可怖的快攻,各不相讓,一劍換一劍禮尚往來,分向對方的要害招呼,狂野快速的衝刺,輕靈迅疾的閃避,形成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兇險畫面,令旁觀者目眩神移,心跳加劇手心淌汗。

“錚!錚錚!”不時暴起三兩聲鏗鏘的金鐵交鳴,令人聞之心中發緊。

“嘎……”錯劍聲刺耳,聞之牙齦發酸頭皮發麻,這是生死關頭的響聲,令人感到驚心動魄。

數十照面,七十餘招。

劍影飛騰中,驀地一聲暴叱,人影相錯背向飛射,劍氣徐消,塵埃飛揚。

白衣喪門站在東首,倏然轉身。

一幅裙袂長約尺餘,徐徐飄落塵埃,右腿外側有血跡沁出,她受了傷,可能傷勢不輕,血跡仍在擴大中。

雷奇峰站在西端,右肋下衣裂血出。

死一般的靜,血腥在空間裡流蕩。

雷奇峰伸手摸摸創口,摸了一手血,冷哼一聲,殺機怒涌地說:“我要殺死你,你竟敢乘在下手下留情之機,反擊在下一劍回報,你該死!”

白衣喪門向後退,臉色蒼白,秀麗的臉蛋頰肉在抽搐,在忍受痛楚,說:“戰陣無父子,劍下決生死。本姑娘不領你的情,自作多情你是活該。但本姑娘認栽,後會有期。”

說完,轉身一躍兩丈,如飛而適。

“你走得了?”雷奇峰怒叱,銜尾急迫。

西面的千手猿攔住叫:“丫頭,此路不通。”

“別攔她,我要親手殺她。”雷奇峰怒叫。

白衣喪門飛掠而過,去勢如電射星飛。

雷奇峰追了百十步,突感創口一麻,氣血浮動,不由腳下一緩。

白影冉冉去遠,追之不及了。

“下次非殺你不可。”他恨恨地向白衣喪門的背影叫,憤怒地收劍折回。

不久,兩名爪牙將程大小姐送到。

閃電手伴同上前,抱拳施禮說:“少堡主請看,這位就是追魂浪子留下來的程姑娘,不是玉芙蓉……”

程大小姐突然放聲大哭,尖叫道:“少堡主,請替奴家作主……”

雷奇峰粗眉深鎖,惑然地間:“你是誰?你爲何僞稱姓彭?你……”

“奴家是白河程家的姑娘,金獅程彪就是家父。彭駒少爺與彭姐姐在我家作客,不幸被仇家所害,彭少爺被一個叫印-的人所擊敗,含恨他往不知下落。彭姐姐帶奴家逃命在襄陽酒樓,被這些人把我們擄來,奴家被他們所霸佔,彭姐姐恐怕也凶多吉少,她受傷被擒……”

“你怎麼胡說八道?”閃電手大叫。

“你!”程大小姐向他一指,咬牙切齒地尖叫:“你也是兇手之一,你是搶先動手的人,彭姐姐驟不及防便被你一掌劈傷……”

“我的天!你……”閃電手心膽俱裂地叫。

雷奇峰憤怒地拔劍,怒吼如雷地叫:“閉上你的狗嘴,叫天也沒有用。白河程家的事,在下略有風聞,彭駒兄妹在程家作客,確有其事。你們,好哇,居然用緩兵計,編出一套鬼話來欺騙在下,殺!”

青蓮羽上趕忙說:“閃電手,目下你們必須交出追魂浪子與彭姑娘,不然……”

閃電手絕望地說:“老天!這位姑娘明明在胡說……”

程大小姐尖叫道:“你這瘋狗!你才胡說,那晚追魂浪子也在場,你與他追下樓捉住了彭姐姐架走,你……”

雷奇峰一聲怒嘯,劍化長虹飛撲面上。

有理說不清,與一個急瘋了的人說理,有一千張嘴也是枉然。看到雷奇峰那猙獰可怖的瘋狂嘴臉,閃電手驚得魂飛天外,扭頭便跑。

這一跑,便表示心虛,罪名落實,跳在漢江也洗不清。

千手猿一聲長嘯,手腳齊動,暗器漫天飛舞。

鐵腕銀刀也一聲怒吼,刀光似匹練,猛撲墨娘子。

“啊……”慘號聲驚心動魄。

雷奇峰瘋虎似的撲入人羣,劍出似穿魚,手下絕情,一劍一個擋之即死。

墨娘子的劍是黑色的,所以叫墨娘子,她的黑衣裙也是活招牌。人的名,樹的影;天下第一堡高手齊至,她知道谷隱莊完了,怎敢戀戰?接了鐵腕銀刀五六招,便徐徐退出寺前廣場。

紅衣小童也不笨,也向外徐退。

寺前的廣場大亂,成了殺人的屠場。幾名老和尚跪在山門外,不住念:“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好一場慘烈的屠殺,屍橫遍野。

山林中奔東逐北,各找對手。

雷奇峰劍下無三招之敵,連殺六名爪牙,追近了閃電手,吼聲似焦雷:“留下命來!”

恰好右面是一條小澗,閃電子心中一急,撲倒在地奮身急滾,滾落澗中向水底一鑽,潛水而遁。

青蓮羽士在百步外逼上了雲裡飛,大喝道:“站住!說清楚……”

還有什麼可說的?雲裡飛猛地倒翻而回,大喝一聲,一劍揮向老道的天靈蓋。

老道向側一閃,一劍點出叫:“你會反飛……”

“嗤!”劍刺入雲裡飛的左肋,入體尺餘,人向下急墜,老道的劍卻來不及拔出,“啦”一聲劍身折斷,尺長的劍身留在雲裡飛的體內。

“蓬!”雲裡飛重重地跌倒,扭曲着大叫:“女人……禍……禍水……”

老道上前伸手將人翻轉,搖頭道:“貧道無意殺你,但你卻想殺我。”

雲裡飛臉色轉青,吃力地說:“那……那女…女人胡……胡……”話未完,一口氣接不上,頭向下一搭,嗚呼哀哉。

老道舉目四頤,要找程大小姐。廣場中人已走散,只有兩對人在拼命,程大小姐已經不見了。

他籲出一口長氣,自語道:“我懷疑這件事,但苦無對證。我要找到她,方能澄清這件公案。”

不遠處,雷奇峰站在山坡上叫:“到谷隱莊,走!”

谷隱莊共來了四十六個人,只走了六七個高手。雷家堡的人,也折損了四名,三名受了傷。

莊中的火已經救熄,但噩運接踵而至。

一名逃得快的爪牙,拼命向莊內狂奔,厲聲大叫:“雷家堡的人又來了,快逃命去吧。”

裡外,雷家堡的人如飛而來。

程大小姐在山脊上的草叢中,居高下瞰,咬牙切齒恨恨地說:“你們受到報應了,還有個追魂浪子尤在通遙法外,我得去找他,這沒良心的畜生必須受報。”

扮成黑小子的玉芙蓉彭容若姑娘,就在紫金寺血肉橫飛的同一時間,踏入了襄陽城,真巧,進的就是平安酒樓。

她是從陸路來的,沿途打聽印-的消息,白花不少時日,印-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音訊毫無,令她十分失望,芳心頗爲焦灼不安。但她並不灰心,慢慢打聽,沿途停留,迄今方抵達襄陽。

她站在店門外,盯着平安客棧的金字招牌自語:“我該在襄陽等,他一定還留在後面,不然爲何毫無蹤跡可尋?好吧?落店。”

炎陽高照,已是午牌初,不是落店的時光,店內冷清清,酒樓上也因爲缺少食客而顯得冷落,倒是樓下的餐廳相當擁擠,水客們皆在此地提前進膳。

她將包裹向櫃上一放,說:“我要一間單身上房,要住幾天。”

上來一名店夥,含笑招呼:“小客官,包裹要交櫃麼?”

“不交櫃,裡面沒有貴重物品。”

“哦!小的領客官進房歇息。”

店門進來了兩個青衣大漢,一個敞開上襟的笑向掌櫃打招呼:“李掌櫃,怎麼啦?貴店冷冷清清,難道漢江水漲斷了水客不成?”

李掌櫃苦笑道:“別提了,早幾天翟家的少莊主,在酒樓上擄走一位白河來的彭姑娘,把客人都嚇跑了,從此便少有客人上門,都以爲本店是黑店呢,倒黴。”

大漢呵呵笑,說:“哦!原來是這檔子事,難怪。翟家比你們更倒黴,所有的店棧全關門啦!”

“這叫報應。”李掌櫃恨恨地說。

大漢搖搖頭,也說:“對,真是報應。聽說那位彭姑娘,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玉芙蓉。

翟家這次不長眼睛,可碰上凶神惡煞了,看樣子,谷隱莊這次完了。”

彭容若這才提起包裹,心中納罕,心說:“我怎麼被人從店裡擄走了?我這才進店呢!

得打聽打聽,是誰利用我的名號作怪?”

她隨同店夥進人西廂,信口問:“貴店的客人被擄走,是怎麼回事?”

店夥苦笑道:“小客官,不問也罷,這件事真令人憤慨,張揚出去確實丟人。

“說說看。”

“這……好吧,等會兒小的替你徹杯茶,再說給你聽聽,你便知道那些土霸是如何無法無天了。”

“那位姑娘真姓彭?”

“不知道是真是假,她自稱是漢中來的,姓彭。她是與一位姓令狐的客官一同落店的,令狐客官說她是他的女人。後來在樓上,不知怎麼兩人鬧翻了……”

“這狗東西可惡!”她忍不住咒罵。

店夥一怔,扭頭問:“小客官,你……你罵誰?”

她搖搖頭,笑道:“罵那姓翟的,沒你的事。”

同一期間,印-的船正順流東下,船駛過襄陽,輕快地向下航。

他是從均州上船的,曾經到武當山轉了一個圈,探聽武當門人的動靜,看他們是否再派人至漢中尋仇。

他不想卷人這些武林恩怨之中,萬里長風的事與他無關。

結果,武當門人毫無動靜,果然不愧稱名門大派,對門人弟子的個人恩怨,並不加以過問支持,武當弟子衆多,個人的恩怨如果皆需師門支持,那還了得?豈不是整天得爲尋仇報復而忙碌?什麼事也不要做了。

離開武當山,在均州搭上了東下的一艘便船,那是送客人至武當的小舟,空船下放,只接了他一個客人,直放安陸州。

他不想再追蹤一筆勾消,這老兇魔已經夠可憐了,孤家寡人斷了一條腿,遁隱深山窮荒度日,晚境淒涼,再追也是枉然,他下不了手。

老兇魔不是殺師主兇,得饒人處且饒人,打算就此放手,只希望找到當年救了他的落魄窮儒餘昭彥面致謝忱。

這一年來,他走遍了大半壁江山,可是,仇人找到了,恩人卻找不到,落魄窮儒三年前突在江湖失蹤,江湖朋友竟然無人知其下落,豈不可怪?

一年來,他少管閒事,竟未能闖出名號,但這次在白河,他開始嶄露頭角,江湖人知道酒狂有一位姓印的門人行道江湖。

酒狂是字內三大絕頂高手之一,他的處境十分尷尬,他總不能籍師門蔭庇行道,以酒狂的門人身份唬人哪!

船接近了谷隱山,他坐在艙面則覽江景。

船順水下放,舟子十分悠閒,只有一名船伕控槳,老舵工高踞舵樓以腳控舵,船平穩地順流飛駛。

驀地,他看到左岸的山坡草叢中,一個白衣女人突然失足滑倒,骨碌碌向下滾,滾下五六丈便寂然不動,被草所掩無法看到了。

“船家,靠岸,靠岸。”他大叫。

一名船伕搶出,急問:“公子爺,怎麼啦?”

他向左岸一指,說:“那兒有人受傷,摔倒了。”

船伕大笑道:“公子爺,船放江心,是不會管岸上的事的……”

“靠岸救人,我給你們十兩銀子,救不救?”

“這……有銀子……”

“怎樣?”

“公子爺當真?

他掏出一錠銀子,笑道:“救到人,銀子是你的。”

舟子笑道:“有錢可使鬼推磨,看在銀子份上,就耽擱一會吧。老大,靠岸。”

船轉向,靠岸。他一躍而上,向上遊半里地的山坡飛奔。

船伕一怔,舵口老大訝然叫:“咦!這位公子爺斯斯文文。跑起來卻比鹿還快,真是怪事。”

到了山坡的草叢,白衣女人已昏厥了。他將人翻轉,吃了一驚,脫口叫:“血!她受傷不輕。”

當他看清姑娘腿外側的創口,心中一粟,說:“是金創,糟!失血過多,不知她家在何處,總不能將她救上船帶走哪!”

一捏人中,取出一顆丹丸,塞入姑娘口中,一捏牙關丹藥下喉,片刻,姑娘突然張開朦朧秀目,猛地出掌劈向他的臉部。

他手急眼快,一把接住叫道:“我是救你的,你跌倒昏厥了。”

“你……”

“我過路的。”

“他……他們呢?”

“誰?”

“追……追殺我的人……”

“有人追殺你?”

“有……有許多人……”

“你家在何處?我送你回家。”

“我……我家在池……池州府。”

“好,我先帶你離開。”

“謝謝你。”姑娘虛弱地說。

抱起人回頭,四顧無人,追的人大概不在附近。上了船,他叫:“快開船,快!”

舟子大驚,說:“公子爺,你……小的擔待不起,這位堂客……”

他一急,說:“這位堂客遇上強盜,再不走強盜便要追上來了,那時你們……”

聽說強盜要追來,舟子們屁滾尿流,火速開船,四支槳全架上了。

他心中好笑,將姑娘送入客艙,掩上艙門說:“我這裡有最好的金創藥,立即替你包紮。你的創口太大,再不止血,支撐不了片刻你又將昏倒,將流血而死。你能自己裹傷麼?”

“我……我不能……”

“老天,我不是郎中……”

姑娘腦袋一歪,再次昏厥。

顧不了許多,他開始動手。

船向下飛駛,駛過谷隱莊的江面,谷隱莊濃煙蔽天,全莊已陷入火海之中。

姑娘悠然醒來,瞥了下身一眼,白裙換了青衣褲,褲又長又大,乍看去像是裙。她臉色蒼白,羞意涌上秀頰,但並未泛霞。

艙內沒有人,她虛弱地叫:“公子爺……”

印-拉開艙門,坐在門外笑問:“姑娘醒來了?好好歇息,你得休養十天半月。失血過多,你該早些裹傷的。”

“謝謝你。公子爺……”

“我姓印,名。”

“印爺……”

“請問姑娘貴姓?你的腰帶內藏有暗器梅花針,請不必隱瞞。假使姑娘不便說,不說也罷。”

“印爺定然也是武林人。”

“對,武林一派,請勿見外。”

“小姓陰,陰陽的陰,……”

他一怔,接口道:“你是白衣喪門陰築君。”

白衣喪門臉上涌起一抹苦笑,嘆息着說:“是的,我是白衣喪門。印爺,你後悔了?”

他搖搖頭,坦率地說:“不,救人我不至於後悔,但姑娘的爲人,在下不敢領教。”

“那……你是白道中人?”

“在下不甘菲薄,至少自以爲是白道人士。”

“你打算將我……”

“等你恢復了元氣之後,再作打算。這艘船至安陸州,你在安陸州下船。”

“謝謝你,印爺。”

“不必客氣,你得好好休養。晚間船抵宣城,在不替你登岸買些補血靈藥,保證你可以早日復原。”

白衣喪門臉色一變,問道:“你不會把我丟在宜城,交給我的仇家吧?”

他呵呵大笑,說:“姑娘,立身處世,信義爲先;印某頂天立地,答應了的事決不反悔。”

“那我就放心了。”

“你最好是放心,胡思亂想活該倒黴。”他笑着說,掩上了艙門。

襄陽至宜城一百二十里,輕舟下放正是一日程。但他這艘船急於趕路,加漿急趕,要在半天工夫趕到宜城。

這一趕,反而趕出毛病來了。

下航二十餘里,舟子突然叫:“咦!前面有一艘覆舟,怪事。”

老舵工也叫道:“夥計們,賣些力,看是否可以救上三五個人。”

一名船伕說:“老大,你這不是白費勁麼?這一段江面寬僅一里,人恐怕早就游上岸去啦!”

駛近覆舟,附近不見有人,那是一艘無篷快艇,半浮半沉徐徐向下漂流。

印-向船伕們說:“篙槳已完全漂失,附近不見碎板浮木,這艘船沉沒已久,不會有人待救了。”

一聲水響,覆舟旁突然冒起一個人頭。

“咦!快救他上來。”印-接着叫。

那人突然舉手亂搖,叫道:“不要管我,我是來看看的。如果諸位有心救人,務必趕往下游。”

“怎麼了?”

“不久前兩艘船追逐至此,雙方並舟拼殺,這艘船的人全軍覆沒,死傷殆盡。得勝的船,已向下追趕其他的船隻去了。”

“是些什麼人?是不是水賊?”船伕問。

“不清楚,這艘船的船牌是襄陽谷隱莊的。”

船越過覆舟,向下急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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