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九章

火車路過西域的時候,窗外是一片荒涼的景色。

到處都是黃黃的一片,鐵路沿線種植着高大的楊樹。這是爲了保護鐵路不被風沙所侵蝕栽種的!

說西域都是荒漠也不準確,至少遠處有光禿禿的石頭山。

真的是整座山都是石頭,陽光暴曬在光面石頭上,甚至能看到強烈的反光。

雖然沒有鏡子厲害,不過還是引來好多人趴着窗戶看。

更遠處的山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黑色的輪廓,不知道那山是不是黑色的。

西域總體給人的感覺就是樹少,綠色少。或許這和冬天有很大關係!

不過在遼東,即便是冬天,山裡的針葉林也是綠的。

墨綠色的森林和皚皚白雪相得益彰非常好看!

西域就沒有這樣的樹,至少火車上的人沒看到什麼森林之類的地方。

火車到了哈密,大傢伙全都下了火車。

“葡萄乾多少錢?”一羣大兵下車,看到火車站柵欄外面,全都是拿着笸籮的孩子。

絕大多數都是漢人孩子,當地人的孩子相當少。幾個黃毛的傢伙在人羣裡,絕對是鶴立雞羣的存在。

不是因爲這些孩子長得高大,而是因爲這些……就他孃的不是孩子。

二十幾歲的大小夥子,混在一羣孩子羣裡,想不鶴立雞羣都難。

兩個異族小夥子看着人高馬大,但卻對這羣七八歲的孩子非常畏懼。

根本不敢往柵欄邊上靠,只能依靠身高優勢,舉着手裡的葡萄乾和哈密瓜。

旁邊的那個小夥子,舉着牌子。上面寫的漢字,葡萄乾二十個大子一斤,沙棗十五個大子,哈密瓜三十個大子一個。

“小子,葡萄乾怎麼賣?”京城裡的葡萄乾賣到了一百銅哥兒一斤,絕對屬於高檔食品。

即便薪金優厚的老猴子,也不能經常吃。

偏偏這隻老猴子,還是喜歡吃甜食的。

“三十個銅哥兒!”孩子笑嘻嘻的張開嘴,露出豁牙牙,小小的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李麟仔細看了一眼這個孩子,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頭髮。前眼角沒有蒙古褶,鼻子扁平沒有西域人的直鼻樑。

漢話說得也很標準,的確是漢家苗裔無疑!

李麟指着十米開外那兩個異族青年:“那牌子上的字你不認識?”

“認識!”小子的話,差點兒把李麟噎死。

“認識你還賣得比人家貴?”李麟看着這孩子,怎麼看怎麼不像傻子。

“他們不敢過來,也不敢跟你們交易。其實我們也沒有葡萄乾,你們要買我也去他那裡拿,賺點差價而已。”

“我靠!”李麟被孩子自信的話雷得外焦裡嫩。

那兩個異族小夥子眼看着人高馬大,卻害怕這些孩子,這……!

“他們敢過來,爹爹會打斷他們的腿。如果他們敢還手,連長伯伯會把他們槍斃。”

說話的是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娃,腦袋上梳着漢家孩子經常梳的髽髻。

看着天真可愛的娃娃,槍斃這兩個字在她嘴裡叫得嘎巴脆。好像是在磕糖豆一樣!

“你們連長伯伯經常槍斃人?”

“以前經常槍斃,現在黃毛子已經很少了,這兩年就不怎麼槍斃了。

你買不買,不買別耽誤我們做生意。葡萄乾、沙棗、哈密瓜賣嘍……!”

“……!”李麟居然被一個小丫頭懟的沒話說。

“這孩子看你是軍官,不然估計說話更加難聽。孩子,來一斤葡萄乾。”老猴子掏出錢袋子,數出三十個銅哥兒,遞給這個明目張膽的倒爺。

“以前是害怕漢人移民被異族人欺負,現在看起來,漢人移民纔是欺負人的。”李麟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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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的公子哥兒,這是因爲我們大明強悍,所以這些漢人才不會遭受攻擊。

如果我們漢人不強大,你以爲他們不會欺負我們漢人。

這些異族人欺負起人來,會比我們惡毒一萬倍。

你去問問這裡的老漢人,當年那些異族人是怎麼欺負他們的?

大帥的兵纔打過來十年不到,你可以找到好些個憤怒的老人。

廟裡的大和尚說,這就是報應。

誰讓他們以前那麼對待我們的漢人的!”

從孩子手裡接過葡萄乾,還不忘記笑罵了一句:“小小年紀不學好,做買賣一丁點兒都不實誠。

哈密瓜四十個大子,賣不賣賺十個大子不錯了。”

老猴子現在的嘴臉,很像是狼外婆。

“五十個大子,童叟無欺。你個當官兒的,怎麼還騙俺們小孩子。”

“你知道我是當官兒的?”

“一槓三星,你是上尉連長。這有啥不知道的,俺們連長伯伯跟你一樣的。”

這小老猴子沒辦法了,這地方其實就是一個變了形的軍營。

這些孩子從小就生活在軍營裡面,他們的爹既是農民也是軍人。甚至好多地名,就是部隊的番號。

什麼三十八師,什麼五十二團。

這些地名,就是當地農墾師的番號。

在這裡,連長也是村長。營長也是鎮長,至於團長很可能就幹着縣長的工作。

從小生活在軍營裡面的孩子,早就熟悉軍隊的一切。

對這些當兵的,他們不但不害怕,而且還有些天然的親近。

不過這些小傢伙,賣起東西卻毫不手軟。

哨子吹響了,大兵們登上了火車。

小孩子們開始和那兩個異族人青年結賬,大一些的孩子幫着算賬。

漢人孩子可以上學,大一些的孩子加減乘除都沒什麼問題。

帳算得非常清楚,沒多一枚銅哥兒,也沒少一枚銅哥兒。雙方交接之後,立刻分道揚鑣。

孩子們拿着銅哥兒買糖吃,異族青年買糧食。

士兵們手裡並不缺錢,所以大家都買了不少的東西。

葡萄乾,蘋果,哈密瓜,沙棗……!

老猴子就是一個不會吃東西的,葡萄乾這東西就不能和蘋果一起吃。

吃過葡萄乾之後,無論多麼甜的蘋果也會顯得酸。

吃了兩口葡萄乾之後,李麟就不吃了。

眼睛繼續看着窗外的荒漠!

西域太大了,大片大片的土地仍舊處於荒蕪的狀態。

偶爾,還能夠看到十分破舊的蒙古式的蒙古包。

蒙古包非常破舊,好多基本上只剩下了一個骨架。

相信西域的風沙,用不了多久時間,就能夠湮滅這裡的一切。

準格爾蒙古人,從一個數百萬人的龐大民族,變成了現在的地名。

這一切都是父親的傑作,李麟努力將父親的形象從一個屠夫向慈祥的方向轉變。

可每一次都失敗,畢竟事實擺在這裡。準格爾蒙古人的確是消失了,唯兀爾人活得像是一隻只兔子。

他們不敢與漢人爭奪一切東西,只要與漢人發生爭執,後果很可能就是毀滅。

“看啥呢!吃哈密瓜,特甜。冬天能吃上這樣的瓜,那可不容易。”

哈密瓜這東西,在京城差不多一個能賣上二三百銅哥兒。尤其是在冬天的時候,更是難得的瓜類水果,絕對屬於瓜中的奢侈品。

“你說,咱們對那些人是不是太狠了點兒。”李麟看着遠方一頂只剩下架子的蒙古包,上面還有被大火焚燒過的痕跡。

“你們這些學生娃,總是想個啥呢嗎?

我們不對那些人狠,那他們就會對我們的狠。我聽部隊裡面的教員先生說,千年前有一段歷史叫什麼胡亂華……!”

“五胡亂華!”跟老猴子比起來,李麟算是飽讀詩書。

“對,就是那個武胡亂華。

先生說,那年月。咱們漢人被殺的幾乎絕種了,女人被當成了糧食。

晚上禍害,白天就殺了吃肉。

你說,那叫不叫狠,那叫不叫毒。

好在,咱們漢人出了一個大英雄叫做冉閔。

他帶着大傢伙把胡人殺光了,咱們漢人才能活到今天。

這個世界上,不是你對別人好,別人就對你好。

俺當年捱餓的時候,過年在地主家門口等着領饅頭的時候,那得靠打的。

誰胳膊粗力氣大,誰就能吃到最多的饅頭。

這世界,其實也一個模樣。

誰想吃香的喝辣的,就得欺負人。

把別的民族打趴下了,你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被別的民族打趴下,你就得忍受所有的不公平。

其實,這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之間,和我們在地主家門口搶饅頭是一樣的。

誰能打,誰能搶,誰就能吃飽飯。

良心!

你看看俺這個殺才,手下人命幾百條是有了。還不是活得活蹦亂跳的!

有良心的!全都躺在墳堆裡面,被老鼠啃!

少爺!

您這心軟的毛病,可千萬不能帶到戰場上。

俺在印度那次,差點兒就光榮了,就是因爲心軟啊!

俺那時候還是副連長,帶着兵守着一個卡口,不讓印度人在這裡跑。

一個大肚子女子,抱着個孩子走過來。

連長說幹掉她!

俺看她大着肚子,懷裡還抱着孩子。心就軟了,跟連長說放她過去。

左右一個孕婦!

結果你猜怎麼着?”

“怎麼着了?”

“那女人的大肚子,根本就不是他孃的大肚子,而是衣服下面裝滿了炸藥。

轟的一聲響啊!

站在俺前面的連長,還有三個兵全都被迸飛了。

連長整個被炸成兩截了!

幸好,俺當時站在工事裡面。

一塊彈片從這飛過去,開了到口子。

如果再低一丁點兒,俺這腦袋,就跟這瓜一樣,兩半兒嘍。”

天吶!

老猴子是個演說家!

講道理擺事實,最後還現身說法。

從理論到實踐,爲老爹的所作所爲進行了完美註解。

李麟覺得,這傢伙當個連長實在太可惜了。回到京城,一定要把他引薦給老爹。

人才啊!

去了心魔,李麟接過半個淘過籽的哈密瓜,用勺子痛痛快快的挖着吃了起來。

火車咣噹咣噹了好幾天,纔算是到了伊犁。

西域實在是太大了,從哈密到伊犁,比從京師到西安還要遠上好幾百裡地。

部隊到了伊犁,開始就地休整。

不管是誰,連續坐上八天八夜的火車,都會變得十分疲憊。

小夥子們現在要求不高,只要能下車走動走動就好。

一下子涌進來上萬士兵,伊犁河谷卻顯得並不擁擠。

在李麟看來,伊犁城至多也就算是個縣城。

事實上,這裡的的確是一個農墾團的團部所在地。團長,自然也就是縣太爺。

軍事和民政,在這裡是不分開的。

並不擁擠的原因就是,部隊沒有進城。而是從火車站,直接開到伊犁郊區住帳篷。

這種帳篷或者應該叫做半帳篷,半房子的東西,讓李麟有些搞不懂。

一個巨大的土圍子,裡面盤着爐子和火炕。

可頂上,卻是用厚厚的帆布帳篷罩住。

一到晚上颳風的時候,帳篷頂上就會傳來山搖地動的聲響,讓人擔心這玩意會隨時掉下來。

後來打聽過後才知道,蓋房子的工期太緊,沒時間上房蓋!

人們就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反正大兵們就住三天。不管怎麼說,都不能讓當兵的在沒蓋的房子裡面住。

孫之潔派人來傳令,讓李麟做派遣軍的聯絡官,前往伊犁城裡居住,負責司令部和縣城的通訊聯絡。

李麟知道,這是孫之潔不想他受苦。一共就二里地的距離,用個屁的聯絡官。

孫之潔就住在這種房子裡,把帶蓋的房子讓給了野戰醫院。

今後如果有人受傷,在前線搶救包紮之後,就會送到這裡的野戰醫院來進行救治。

李麟拒絕了孫之潔的好意,執意和連隊在一起。

事實上,李麟也並不覺得這種房子有多冷。

晚上睡覺之前,火炕都會燒得熱熱的。伊犁這地方,不缺少乾草,也不缺少煤炭。

待在被窩裡面,後背烙得熱乎乎的,幾乎要扛不住。

可暴露在外面的鼻子,卻還是凍得發紅。

沒辦法,大傢伙只能捂着腦袋睡覺。

當然,也有懶蛋不想燒炕的。推脫說不冷!

老猴子還是有辦法,說既然不冷,那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把窗戶卸下來。

在士兵們驚愕的目光中,老猴子還真的派人拆掉了窗戶,然後讓人把窗戶扛到自己屋子裡。

於是,在下雪的夜晚。外面飄大雪花,屋裡飄小雪花。懶蛋們迴歸最原始本能,團成了在孃胎裡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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