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刨城的工具,林可旺就知道這位十四貝勒不簡單。
大腿粗的木頭做立柱,上面也是大腿粗細的木頭做樑。上面至少覆蓋了六層鐵板,十幾個大漢用槓子擡才能擡走。
最厲害的就是,這東西上頂是個一面的斜坡。很像是關中的半坡房,如果李梟在這裡一定會想起喬家大院的房子。
這玩意往城牆上一靠,再也不怕上面往下扔東西。就算是扔萬人敵,也只能沿着斜坡滾落到地上。
看看天上的月亮,細細的一小條,跟沒有基本沒區別。這位小貝勒爺還真是會算,這種天氣裡面不偷襲,簡直就對不起自己。
女真人的軍陣裡面豎起一面打鼓,吃飽喝足的漢人奴隸準備就緒。
“咚!”“咚!”“咚!”鼓聲開始有節奏的敲響,數千漢人奴隸,就扛着這樣的掩體踩着鼓點兒向錦州城進發。
一聲聲鼓點兒,好像敲在了袁崇煥的心裡面。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跟鼓點一致。
“投石機放火球。”對面黑壓壓的看不清楚,袁崇煥立刻命令投石機往外扔着火的木頭。
“嗡!”點燃的木塊,被投石機扔了出去。
這東西剛剛落地彈跳了兩下,袁崇煥甚至還來不及看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就要人拿着凍硬的棉被捂在上面,剛剛有的一點光亮立刻就消失不見。
“放煙花!”袁崇煥有些急了,韃子兵這是要夜戰。以前,不管是韃子兵還是大明的軍隊,都沒有夜戰的習慣。
“咚咚咚!”三顆絢爛的煙花在天空中炸響,城下被煙花的亮光照了個通透。
看清楚城下的情形,袁崇煥感覺頭皮發麻。
無數人正擡着一個奇怪的東西,向錦州城牆進發。雖然不知道那東西是幹嘛的,但絕對不是啥好貨。
“放煙花,火銃手瞄準那些人射擊。”袁崇煥立刻發出命令。
一箱箱煙花被搬上了城牆,一支又一支的煙花竄上了半空。絢爛的煙花炸起,映照得城牆下面一片透亮。
幾乎所有的火槍手都被集中到了北城,與此同時東城西城和南城的上空,都炸響了煙花。
背上插着靠旗的士卒來稟報,只有北城遭到了進攻。袁崇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算是稍稍放下一點兒。
“其他地方往城下扔點燃的稻草,不要再放煙花了。”袁崇煥知道,這個夜晚還很長。一支菸花炸響之後,只能提供一息的光亮。錦州的庫存,恐怕還經不起消耗。
“啪!”“啪!”“啪!”……!
城牆上開始向下打排槍,擡着厚重架子的漢人奴隸,簡直就是活靶子。
子彈打進肉裡的聲音連城了竄兒,也聽不出個個數來。反正每一朵血花飈起,就代表着一條生命的結束。
那些漢人的奴隸哪裡見過這個,手裡的架子一扔就往回跑。城牆上還是在不斷的放槍,逃跑的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栽倒在地上。
“大人,那些都是漢人。”多爾袞還小,所以也就沒有了那道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著名命令。那些漢人的奴隸,還得以保留漢人的髮式。
“他們幫女真人做事,就算是漢人也要殺。我不知道那些架子是幹嘛的,可如果真要靠上來,肯定咱們要倒黴。要麼他們死,要麼你的弟兄們,甚至是你死。
你教我怎麼選!”袁崇煥指着城下那些屍體,又指着城頭上那些士卒。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祖大壽!
知道他家的遼東人,對被掠走的遼東人有感情。說不定底下的那些屍體裡面,就有他們的朋友鄰居,甚至是親人。
“末將……!”祖大壽不說話了。
身邊那些不忍心殺戮的士兵,也不說話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是戰場,走上戰場就是兵。就算是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他們也是兵。射擊!”袁崇煥瞪着眼睛吼,士兵們趕忙裝彈繼續射擊。
在明亮的煙花照耀下,不斷有逃跑的人撲倒在地上。城牆上的這些火銃,都是李梟賣給祖大壽他們的。子彈當然也是缺德的達姆彈!
這年月被達姆彈擊中,基本上算是廢了。
有胳膊腿被擊中的人不斷的慘嚎,還有人用漢話大聲的咒罵。
士兵們不管這些,裝彈,射擊,射擊之後再裝彈,然後再射擊。
袁大人說得對,這裡是戰場。出現在戰場上的人,就像是進了屠宰場的豬。在自己死和別人死之間,士兵們很容易做出選擇。
那些漢人奴隸潮水一樣往後面退,一直退出到了子彈射不到的地方。纔算是回過了魂兒,有朋友親人被射殺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貝勒爺!這……!”林可旺看着那些不敢回女真人軍陣的漢人奴隸,有些爲難的問道。
“不中用的東西,留着也沒用。殺!”多爾袞只是對戰場上瞥了一眼,嘴裡冷冷的吐出了一句話。
“貝勒爺,那可是還有一千多活人。”林可旺震驚了,沒想到眼前這個少年貝勒爺如此冷血。好像那些就不是一千多人,而是一千多隻雞,一千多隻兔子。
“你這個總管當的不錯啊,現在連我的家都要當了?”多爾袞冷冷的看了林可旺一眼,嚇得林可旺立刻跪倒在地上。
“滾起來,辦差!”
“嗻!”林可旺爬了兩下,纔算是爬起來。
“放箭!”林可旺淒厲的聲音響徹夜空,女真人的軍陣裡面一片嗡鳴的弓弦之聲。
“我艹,狗日的!”漢人奴隸們驚叫起來,可隨着驚叫就是一片慘叫。
弓箭殺人的速度可要比火槍慢多了,好多人身上插了不下十枝箭矢纔算是嚥氣兒。
更多的人都是身上插着羽箭,四處的奔跑。有些人跑着跑着,一頭就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還有些人即便栽倒了,也奮力的向黑暗的地方爬。可該死的煙火,不斷的在天空中爆炸。那些哪裡是煙花,絢爛的煙花現在就是催命符。
當弓箭不能籠罩的時候,騎兵就上場了。女真人都是好騎手,這話一點兒都不假。
這些人手裡玩弄着刀花,接着馬速在奔跑的人後頸來那麼一下。好大一顆人頭就飛起來,人頭飛起來的時候,人的身子因爲慣性還能跑兩步。
一腦袋栽倒在地上的時候,鮮血好像涌泉一樣噴射出來。
“熄滅煙花,熄滅煙花!”祖大壽急切的下達命令,這些漢人可都是遼東漢人。他不忍心看着他們像豬狗一樣被人屠戮!
可煙花這東西都是連串兒的,一點就是多少響。火捻子都在煙花裡面盤着,現在就算是想停都停不下來。祖大壽一生氣,飛起一腳把桶煙花踢得飛了出去。
煙花打着璇子飛下了城牆,這下好了煙花脫離了控制,更加不會停止下來。
戰場一瞬間就寂靜下來,城牆和女真人的軍陣之間,躺着不知道多少受傷沒死的漢人奴隸。
慘叫聲好像唱歌一樣在曠野中迴盪,裡面充滿了各種令人心悸的悽慘。祖大壽無奈的閉上眼睛,他感覺這聲音像是鬼在哭。又或者是黑白無常在叫魂兒!
多爾袞摘下手套,看了看化作一團漆黑的戰場。沒有明顯的火光,證明那些架子還算是完好。
明軍已經沒有了火炮,就算那些架子擺在那裡,投石機也很難準確命中。看起來,明軍的炮彈也不是那麼充足。只是試驗着用石彈投了幾次,就放棄掉。
“沒想到漢人還鼓搗出這東西。”剛剛的煙花讓多爾袞顯得很無奈。他設想,最多是投擲一些火把之類的東西出來。凍得硬硬的棉被就能對付那東西。卻沒想到,漢人還鼓搗出能在天上炸響的玩意。
“林可旺!”
“奴才在!”林可旺立刻巴巴的走過來,對着多爾袞打了一個籤。
“立刻再組織人,去擡那些架子。”多爾袞隨意的用馬鞭一指戰場。
“咕嘟!”林可旺嚥下好大一口唾沫。這位貝勒爺這是準備拿人命往裡面填啊!
身爲官場老油子,打仗是他外行。但揣摩人心他是一把好手,少年多爾袞話一出口他就知道。多爾袞這是準備拿人命往裡面填,他在賭。
他在賭對面的煙花數量有限,賭注就是三萬多條漢人奴隸的生命。
漢人奴隸死光之前,煙花用盡或者天亮了,多爾袞就輸了。
不管怎麼樣,這三萬多漢人奴隸,今天晚上算是凶多吉少。
“嗻!”多爾袞的話不容違背,雖然他已經升任大總管。但在女真人的眼裡,他就是女真人的一條狗。一條狗而已,殺了也就殺了。多的是人想接替他這個大總管的位置!
沒辦法,硬着頭皮林可旺又走近了奴隸營。
“查查有沒有父子兄弟在一起的,父子在一起的就把老子拎出來。兄弟在一起的,就把哥哥拎出來。”經驗無比豐富的林可旺,總是能將複雜的事情變得簡單起來。
或許,這也是他能夠當上這個漢人大總管的原因。
“狗漢奸,你又要幹嘛。”一個被抓出來的漢子奮力掙扎,旁邊的人正努力把抱着他大腿的少年郎拉開。
喝止了要把漢子劈成兩半的女真人,林可旺無奈的走過來。
“的罪了,我也不想這樣。可這年頭都不容易,我也想活命。既然想活命,那說不得就拿你們的填我的命。
一會兒去幹九死一生的買賣,你去我就不殺你兒子。你不去,我就讓他們把你兒子扔到狼圈裡面去。你沒有選擇,就像我也沒有選擇一樣。”
“我要是不去呢?”漢子瞪着血紅的眼睛問。
“那就把你們父子倆都扔進去……!”林可旺對着漢子攤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