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羊湯確實不錯,色白似奶,水脂交融,質地純淨,鮮而不羶,香而不膩,爛而不黏。小李麟擼一口羊肉串,小嘴吧嗒一口羊湯。
海邊長大的孩子,海鮮吃的太多,羊肉這東西倒是少吃。今天算是過了癮,一口氣幹掉了一碗羊湯外加一大長串兒分量十足的羊肉串兒。
看着兒子的飯量,李梟都有些驚着。看看自己還剩下半碗的羊肉湯,又看看手裡的饃饃。一碗羊肉泡饃自己才吃了一少半兒,人家孩子已經幹了個底朝天。看着眼睛巴巴的看着,似乎還有再來一碗的意思。
可不敢再給添一碗,小孩子撐壞了脾胃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咱們不吃了,還要去看塔。”李梟指了指因爲距離近,越發顯得高大的大雁塔。
“噢!”儘管還想再來一碗,李麟還是很聽話的放下了碗。看起來,大雁塔對於這孩子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施主!這饃饃可還要?”李梟剛站起來,一個老和尚走到了李梟身邊。一隻手託着一個託鉢,另外一隻手牽着一個小和尚。
兩個和尚身上的衣服非常破舊,小和尚身上的棉袈裟補丁摞着補丁。至於老和尚,他身上穿的稱之爲棉絮也不過份。
“呃……!不要了。”李梟伸手阻止了槍已經頂在和尚後心的順子。
“施捨給老僧可好?”老和尚臉上的皮跟老松樹皮沒什麼區別,溝壑縱橫怎麼看怎麼是一臉的悲苦。
李梟不由得凝神打量了一下老和尚,這年月的和尚大多是要錢,要餅,尤其是別人吃剩下的餅,還真是少見。呃……確切的說應該是罕見。
“可以!”李梟立刻滿口答應,這種事情應該支持。出家人四大皆空,可真能四大皆空的和尚還真是少之又少。李梟看到的和尚,一個個都是肥頭大耳紅光滿面的,與眼前這老僧和小和尚簡直是天壤之別。
“多謝施主!”老和尚單手成掌深施一禮,拿過李梟剩下的大半個饃饃。“阿彌陀佛!”口誦佛號又是一禮,然後牽着小和尚的手,一老一少走出了小館子。
“閃遠點兒!活膩了!”一聲呵斥,街上馳過去一輛豪華馬車。李梟看着有些眼熟,這不就是火車站接自己的那輛馬車?
車簾被風吹開,一個龐大和尚的側臉一閃而逝。
“沒想到,這大慈恩寺的和尚還這樣清貧。”李梟看着老和尚的背影,不由得搖了搖頭。
“客官,您這就錯了。滿長安的寺廟裡,這種苦修僧也不過一巴掌這個數。”正在收拾桌子的夥計忽然搭腔。
“哦!”李梟還真不明白這西安寺廟的事情。
“這西安城的和尚,沒一千也有八百,這還不算是自己剃了沒度牒的那種。裡裡外外算上來,怕是有上萬人嘞。”旁邊一個很明顯的熟客的傢伙開了口。
“有這麼多?就靠施捨?”李梟眼睛一亮,他沒想一個西安城就有上萬的和尚。這麼多和尚要有人供養,西安人還真是信佛。
“施捨?一看您就不常來俺們西安,這大慈恩寺是大唐貞觀年間建造。距今已經一千好幾百年了,聽我家祖上說,洪武爺趕走韃子那年,慈恩寺比現在小了一半兒都不止。哪裡有現在這麼大的規模!”說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看上去至少有五六十歲的山羊鬍老人。
“咱們西安,就數出家人最富庶。附近這幾條街的鋪面,都是人家的廟產。每個月單單是租金,就是一筆大進項。”那位老客又開了口,一副地頭蛇的姿態。
“這算啥,知道咱們西安放印子錢誰是最大戶。就是這大慈恩寺,一個月利息錢比這租金多兩倍不止。”說話的又是山羊鬍養老,說完還很有優越感的掃視了一圈兒,顯示自己的耳聰目明。
“這大慈恩寺這麼有錢?”這下輪到李梟震驚的,他沒想到堂堂漢唐古都的西安,最富庶有錢的居然是佛門。
“人家做一場法事,需要上千兩的銀子。那些富戶們,全都消尖了腦袋往和尚廟裡面鑽。”
“豈止是做生意的,朝廷裡面的大人們也沒少去。”
“做法事算什麼,佛門最厲害的做生意。”
“佛門的生意遍西安,西安人都知道這些。這還是前些年的說法,現在我估計,半關中都差不多。”
“前些年兵禍連年,西安城十室九空。好多人全家死光,房產也就沒有下處。慈恩寺單單是收斂這些房產,就不知道佔了多少房舍土地。現在西安城富庶了,房價蹭蹭的漲,這些佛爺可不是賺大發了?”
“豈止是房舍,東邊來的各種東西,這兩年興盛的建築業,哪一行沒有佛門的股份。如果不給佛爺們股份,嘿嘿!”山羊鬍一陣冷笑。
“不要瞎說,那些股份是人家心甘情願給出來的。知道爲什麼嗎?人家佛門不納稅,有本事你做生意官府也不收你錢,我們這店也掛靠在您名下。每年四時八節的孝敬,絕對不會少了。”、
“最近這些年,朝廷又是修路又是修火車道。還修了那個火車站,錢好像流水一樣的花。這些錢都去了哪裡,我看有八成的活都是佛門的工程隊接了去。”
“嗯!朝廷的錢最好賺,戶部給咱們關中撥了好多錢。金橋銀路,做工程是如今最賺錢的事情。而且朝廷還不拖欠錢款,能撈到一個修橋的工程,這輩子都夠花了。”
“進項這麼多,又不用繳稅。錢財能不麼?”
話題已經成了公共話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聽得李梟有些懵逼。可最後掌櫃的一句話李梟聽得清清楚楚,佛門不納稅。
稅制的事情李梟不算太知道,這屬於民政的範疇歸孫承宗管。不過大明這幾年財政連年吃緊,以孫承宗和艾虎生的性子,絕對不會允許大明有不納稅的逆天存在。
“剛纔您說佛門不納稅?”李梟害怕自己聽錯了,決定確認一遍。
“那是自然,說瞎話被雷劈。我姐夫的小舅子的二大爺,就在廟裡面伙房做事,不得他老人家照顧,我怎麼能在這裡開個小店。”掌櫃的自鳴得意,顯示自己有一個佛門的親戚。
“呵呵!京城有大帥,咱們西安有佛爺。這位客官,別怪小老兒沒提醒你,若是想進這慈恩寺,該舍的錢財要舍,不然會被人罵的。”山羊鬍老頭好心提醒李梟。
“他們那麼有錢了,還在乎在遊客身上撈一點兒。”李梟眼珠子差點兒掉到地上,按照剛剛這些人的說法,大慈恩寺能買下半個西安城,絕對是謙虛的說法。
“客官您可不知道,就算是大糞車打門口過,他們也有嚐嚐鹹淡的意思。對他們來說,出門沒撿到錢算丟。”
“……!”這次李梟也無語,這他媽的是和尚還是貔貅。今天倒是要看看,這大慈恩寺是怎麼個能撈錢。
出了小店不遠,就是大慈恩寺的大門。由於是冬天,更加可能是李梟的到來,西安城差不多全城戒備。來大慈恩寺的遊客稀疏,門前的多寶僧面前放着一個筐,裡面有不少銅哥兒,間或看到一兩枚銀元。
李梟帶着李麟剛要往裡面走,多寶僧一個健步竄出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梟,看這小子領着個孩子,身後又沒有馬車。神色有些鄙夷的看着李梟:“施主!我們出家人全靠香火錢,還是請您施捨一二。”
還真是進門就要錢,聯想起後世的少林寺,這似乎也不是不可理解。畢竟,人家少林寺明碼標價的收門票。大慈恩寺雖說貪財,但還算是要點兒臉,沒敢明目張膽的標價。
“佈施多少合適?”李梟很好奇的問了句。
“佈施千金不嫌多,一枚銅哥兒不嫌少。”這位多寶僧倒也幽默,張嘴來了句順口溜。
“哦!”李梟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兩枚銅錢扔進筐裡面。
看着筐裡面一大堆銅錢,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些銀幣。沒趁機在筐裡面抓一把,實在是多年來道德修養提高的結果。
看到李梟扔進去兩枚銅錢,多寶僧的臉色更加鄙夷了。連請字都懶得說,直接回到筐前面,看都不看李梟和李麟一眼。
看人下菜碟,李梟算是領教。
“當!”一聲脆響,筐裡面多了兩枚銀元。
多寶僧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對着門房一聲咳嗦。門房裡面立刻跑出一個白白淨淨的和尚來,想來這就是大慈恩寺的知客僧。
“施主樂善好施,佛祖一定會保佑施主歲歲平安。”果然是知客僧,說話不緊不慢語段平緩,頗顯佛門氣度。
李梟仔細打量這個一下子扔進兩枚銀幣的燒包男,這傢伙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一對碩大的招風耳朵,豬耳朵一樣掛在兩邊。嘴裡的門牙參差不齊,中間那顆還扁平着呲出來。這長相要怎麼猥瑣,就有多猥瑣。怎麼看,似乎怎麼不像虔誠的佛教信徒。不過李梟絕對,看人下菜碟有些不妥。畢竟人家出手闊綽,一下子兩枚銀幣,也算是頗爲虔誠。
“多謝大師!”那人似乎不愛多說話,對着知客僧一禮不再說話。
“小僧爲施主引路。”知客僧也很知趣,不再多說話在前面引路,請香客進門。
李梟覺得有趣,乾脆跟隨在那人後面一起進了大慈恩寺。
擡腿走進大慈恩寺,這座始建於大唐,中間經過多次毀滅又多次修繕重建的寺廟果然恢弘。
“天底下的寺廟如出一轍,這外門叫“山門”,又稱“三門”,一般由並列的三扇門組成。中間一扇大門,兩旁兩扇小門。即“空門、無相門、無作門”,總稱“三解脫門”。”
一邊往山門裡面走,知客僧一邊解說。
李梟恍然大悟,原來人家這錢不白要你的,負責出導遊解說。嗯!這錢要的還算是實在。
“噢!”那客人只是“噢”了一聲並不多說話。看起來,這並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隨手塞了一枚銀幣給知客僧!
“施主您小心些,山門的門檻絕對不能踩着,不然是非常大的罪過。”看到這人要過門檻,知客僧好心勸告。
“噢!”那人又“噢”了一聲。銀幣又塞了一枚。
李梟和李麟從善如流,跟着走進了裡面。
山門裡面供奉着的是兩個金剛力士,這就是傳說中的哼哈二將。
被兩名金剛力士盯着,李麟有些害怕,手抱着李梟大腿,身子也靠了過來。
“這裡左爲鐘樓,右爲鼓樓。清晨先敲鐘,以鼓相應;傍晚則先擊鼓,以鐘相應。此便是晨鐘暮鼓的由來!”
“噢!”還是不出聲,只是淡淡的噢了一句。又是塞銀子!
“鐘下供奉着地藏王菩薩,道明爲其左脅侍,閔公爲其右脅侍。”知客僧連續被塞了三枚銀元,心裡已經是快要樂瘋了。看到客人似乎不太滿意,更加細緻的介紹起來。
“噢!”照例是“噢”然後塞錢。
李梟覺得,倒是可以拜一拜眼前這位,散財童子啊!
再往裡面走就是天王殿,大慈恩寺的天王殿裡面除了四大天王之外,中間供奉的是彌勒佛。兩側供奉着四大天王,東方持國天王,西方廣目天王,南方增長天王,北方多聞天王。
知客僧非常細緻賣力的解說,那位“散財童子”只做兩件事情。一是“噢”二是塞錢!
轉過彌勒佛,李梟驚奇的發現彌勒佛後面還有一尊佛。知客僧講解過了才知道,這位不是佛爺,而是韋馱菩薩。
通過知客僧的講解,李梟還知道這韋馱菩薩還有區別。如果是韋馱將降魔杵扛在肩膀上,代表這裡是大寺。遠方雲遊過來的僧人,可以在這裡免費吃住三天。
李梟仔細打量一下,果然這降魔杵是扛在肩膀上的。
看起來,千年大寺還是有些底蘊的。就算是百十來個和尚,撐死了吃三天就歇菜。李梟覺得回去之後,大規模裁撤這些光知道賺錢不知道上稅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