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段是一段,總歸我盡了全力。你若是累了,便在我身上待着吧,或者陪荷花在山腳下休息,等我們回來。”朱孝廉道。
小獅子還要說話,林陽卻從荷花即將揚起的手上,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我看它不是累了,也不是誠心和你討論山路有無盡頭之類的胡話。要我來猜猜,只怕是你我走了歧途了。”
“怎麼會是歧途呢?明明我倆觀察過,山下只有一條通道?”朱孝廉停下腳步,垂眸望着小獅子。他是端方的國字臉,眼睛也很方正,看人之時,原先還有些迷惑猶疑,如今卻有着不怒自威的架勢。
“你這樣看我做什麼,我又沒有做壞事,這裡的陣法也不是我設置的,我也沒有鼓勵你們走這條路呀。”小獅子左顧右盼,林陽和荷花卻都沒有想要救它的意思。
“陣法?”林陽環視左右,“這裡和一般的水邊沒什麼不同,山林裡的霧氣,耳邊的水聲,泥濘的山路,叢生的青苔,嗯,還有一股密林特有的潮溼的枝葉腐敗的氣味……什麼陣法可以這麼逼真?”
“我倒是沒有聞到你說的腐敗的氣息,也沒有看到什麼青苔,就是有些山色空濛的迷濛感,又有些夜雨瀟瀟的悽惶感……”朱孝廉遲疑的說道。
“你看到下雨了!”林陽說得很肯定,可是,朱孝廉的衣袖卻乾爽沒有洇溼,只有衣角沾染了些泥水。
“看來你小子還挺有慧根的。”小獅子功成身退,在朱孝廉寬闊的肩膀上擦拭爪子上的泥,玩得不亦樂乎。
迎着朱孝廉和荷花疑問的目光,林陽說道:“我聽說朱兄家裡住在山邊,和我家彷彿,哪裡下起雨來淅淅瀝瀝,卻因爲山勢不高,雨季不長,不會有濃重的腐殖質的味道……”
似乎說了個奇怪地名詞呢,林陽假裝沒看到二人一臉的“懵”狀態,自顧自繼續說道:“朱兄天**漫,愛好詩書禮樂,因此見雨則必想到些詩情畫意的場面。而我,從前有機會去過上了年紀、荒無人煙的森林,哪裡叢林密佈,上百年上千年的古木森森,遮天蔽日,時至今日,依舊爲那裡的樹木苔蘚和潮溼的氣息震撼,於是想到水邊密林,我就情不自禁帶入了那些畫面和場景……”
“你是說,這都是我們先入爲主的幻想,其實並不真的存在?”朱孝廉拿出帕子將手擦乾,用乾燥的手握了握衣袖,又湊近鼻尖聞了一下:“可我還是覺得它是溼的……”
“我也老覺得空氣裡的味道上了年紀呢!”林陽感覺到腐殖質氣息的時候,就默默想一下朱孝廉那邊是下雨天的事情,以毒攻毒,以保持精神清明,漸漸開始不受幻象控制。
哪裡有什麼泥濘的小路,哪有什麼山路盤桓,哪有什麼陰雨綿綿,陰風陣陣。撥開雲霧之後,這裡的真容向他顯露。
雖然有些涼風習習,卻是個天朗氣清,豔陽高照的好日子。平坦寬闊的一條大路橫亙眼前,兩邊是細碎的野花綠草,各色樹木蓊蓊鬱鬱,形成一片綠蔭。一條小路從綠蔭處蜿蜒下去,一路是搖曳的淺藍、淡紫、嫣紅的百合花,搖曳着細瘦頎長的枝葉,身姿婀娜。
林陽將他所見到的情景娓娓道來,空氣中的野花香氣,讓他整個人暖洋洋、醉醺醺的。只是有兩條煞風景的肥碩的銀魚,撒歡兒似的在水上嬉戲,不停地弄出“啪啪”的落水聲,讓他情不自禁想要皺眉。
“呀!我這是在哪裡?”
荷花抓着一隻鵝黃的蝴蝶,變出一枝香氣濃郁的碧桃,輕輕託着它。小獅子難得見荷花如此暢快開懷,於是自發銜了那枝荷花,引着彩蝶翩翩起舞。
“怎麼回事?”朱孝廉不明所以,爲何他們突然愛上了遛獅子這件事?
林陽強忍住想要發笑的胸腔,起伏了兩下,正色說道:“朱兄,閉上眼睛,跟着我慢慢念,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這是《逍遙遊》的開篇,其想象奇特,辭藻瑰麗,更難得的是其中所蘊含的,大氣磅礴,豁達不羈的情懷。
林陽自習了《九陽震雷訣》後,偏好道家學說,於是也修習了幾冊道家經書,又以莊子爲其最鍾愛的,閒暇時誦讀,也有平心靜氣,漸至通明之感。
朱孝廉此時正是爲“人己”所迷惑之時。從朱孝廉平常言談舉止就能夠發現,這是一個規矩的讀書人。他不缺見聞學識,也有處世之道,只是極其固執,認定的東西難以改變。
林陽曾跟他討論孝義、討論佛法,他雖然會接受別人的觀點,內心卻很難有所改變。這種囿於己見無法接受新知,一方面是秉性使然,一方面也可以說,林陽的合縱術還有待修煉。
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朱孝廉從幻境中喚醒,就要行非常之法。林陽此時正好想起了百合一句佛經就將其點醒的事情,佛家經義我不熟悉,可道教學說不正好是我所擅長的嗎?
朱孝廉雖不解,卻十分信任林陽,因此也閉上眼睛,念起了《逍遙遊》。時人讀書背誦,大多講究心到、眼到、口到。需要字字句句響亮,不可多少或是錯誤。(朱熹朱子童蒙須知)因此,朱孝廉漸入佳境,不僅有了氣吞萬里如虎的架勢,還在空地裡搖頭晃腦,狀若醉酒,想來是爲文中暢遊之狀陶醉。
於是林陽也不理他了,找了處朝陽的草地,撣了撣衣服盤腿坐下,眯着眼睛研究河裡蹦躂的起勁的雙魚。
“奉先,我覺得奇怪,明明我和獅大哥一起的時候,看這裡也是雲霧繚繞,泥濘潮溼。獅大哥能夠勘破幻境,那我看到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荷花不過一瞬間的放鬆,見林陽坐了,忙將獅子和蝴蝶放下,過來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