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莘醒來時已經很晚了,因爲側身時傷口的疼痛,他這幾晚其實幾乎不會有一覺睡到天亮的時候。
“顧莘。”佟慕妍的聲音從一側傳來,他側臉,見她已經起身過來,“怎麼醒了?口渴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顧莘蹙眉凝視着她,低聲問:“你一直沒睡?”
“哦……”佟慕妍其實有心事,但那一些事她還沒有想明白,不想讓顧莘擔心,於是只好笑着說,“我餓了,想起來吃東西,但是又懶,正在做思想鬥爭呢。”
聽她這樣說,顧莘才鬆了口氣。
佟慕妍只好假裝說:“那我出去吃點東西,你要吃什麼嗎?”
顧莘搖了搖頭。
等佟慕妍再回來,他又睡着了,她悄然在他牀邊坐下,又將燈光調暗了些,支頷靠在牀沿凝視着,此刻的顧莘看起來那麼寧靜平和,蒼白臉上略帶着一抹微笑,佟慕妍不自覺抿了抿脣,希望那些不過是她的臆測,希望顧莘不要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
第二天,佟慕妍是看着醫生給顧莘做完檢查,等他掛上點滴睡下後纔去公司開會。
後來簡靈來了,約了她中午一起吃飯。
簡靈往佟慕妍邊上一坐,就嚴肅地問:“你家顧莘沒事吧?”
“沒事了。”佟慕妍笑一笑。
“那就好!”簡靈見她氣色不錯,一放下心,就立馬八卦了起來,“哎,我跟你說,你昨天跟我說的那個叫田菲的員工,我給打聽了一早上!”
佟慕妍皺眉說:“你不至於吧,吃飽了撐着你打聽她幹什麼?”
簡靈神神秘秘的說:“我還見到她那個未婚夫了呢,是一家公司的普通員工,看着人挺老實,據說兩人從大二就開始談了,感情一直很穩定。和她要好的同事說,說誰被人包養她都信,田菲可不信!”
佟慕妍不以爲然地笑:“她要不是被人包養,哪裡來的那麼多錢?如果不是心虛,也不至於騙她媽說是公司墊付的醫藥費吧?”佟慕妍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醫院護士評價田菲的話呢。
簡靈笑着說:“我原先也是這樣想的,可怎麼着?人還真的不能看表面。據說當時給她媽看病的醫藥費,是田菲出了車禍後人家給賠付的,她爲了不讓生病的媽媽擔心才騙她說是公司拿的錢!嘖嘖,太孝順了,我當時聽了都快感動得哭了。”
簡靈說的時候,佟慕妍正低頭喝湯,聽她一說,她驀地一愣,車禍賠付的?
“你確定她是這樣說的?”
“當然,她所有的同事都知道這件事,還一起幫忙瞞着她家人呢!”簡靈說得信誓旦旦,看着佟慕妍驚訝的樣子,忍不住問,“你不會不信吧?反正我是信了,這姑娘沒被人包養,所以之前說讓你開除她的話當我沒說過。”
佟慕妍愣住了,當年的車禍她也在現場,田菲撞的是趙琴如,陸家沒讓她負刑事責任就已經很不錯了,更別說賠錢給她了。
但如果田菲的錢確實來自於那場車禍,倘若這一點她沒有撒謊的話……
當年好多細節和畫面突然浮現在佟慕妍的眼前,再加上最近一系列令人心慌的事件,佟慕妍的臉色有些難看,手中的湯勺沒有握住,“咣噹”一聲掉在了湯碗中。
“怎麼了?”簡靈擡頭看她一眼,她匆忙說了句“有事”,拿起了包就匆匆走了。簡靈忍不住站起來,“哎,慕妍!什麼急事連飯都不能好好吃完!”
她的話音才落,面前早已經看不見佟慕妍的身影了。
…………
午休的時間總裁突然來了後勤處,這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佟慕妍徑直走進去,掃視一眼,很快就看見了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裡趁着午休還在做事的田菲。
田菲擡頭看見佟慕妍的時候,吃了一驚,忙站起來:“佟總。”
“跟我出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佟慕妍轉身出去。
田菲跟着佟慕妍到了外面安靜的地方纔見她停下腳步,看着臉色不佳的佟慕妍,田菲有些忐忑問:“佟總還在爲我媽來找您的事情生氣嗎?”要不然還能爲了什麼事找她?要知道她這種底層員工,不到年會那種大日子,基本上一年到頭都見不到總裁的。
佟慕妍也不拐彎抹角,轉身看着她,開門見山就問:“五年前你媽媽曾動過一次大手術,聽說花了很多錢?”
田菲吃了一驚,不明白她爲什麼會突然提及這個,只好點了點頭。
佟慕妍又問:“你哪來那麼多錢?”
田菲遲疑了下,這才又說:“我那時候出了車禍,是……”她頓了下,“是對方賠付的。”
她很聰明,知道保險理賠的流程,所以說是對方賠付的。
佟慕妍緊盯住她,冷聲說:“不可能,因爲當年那場車禍,我正好是目擊者。”
話落,田菲突然臉色大變,不可置信看着佟慕妍,當年她撞了人很害怕,在警察面前一個勁地哭,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人,自然也不會對佟慕妍有任何印象
不過她現在似乎終於明白爲什麼昨天佟慕妍要對她說希望那些錢她用的安心的話了。
田菲垂在兩側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她低下頭不敢去看佟慕妍的眼睛了,佟慕妍是當年的目擊者,她也知道了當年的內幕嗎?
佟慕妍見她不說話,話語沉下說:“你不和我說實話,那我只能把你開除了,屆時我也會告訴你媽和你未婚夫,你所謂的公司扶持根本就不存在,到時候如果你不能很好地解釋,你未婚夫難免不會以爲你在外面被人包養了!”
她的話針針見血,田菲的臉色漸漸變的蒼白了起來。
須臾後,田菲握緊了雙拳,試圖做最後的掙扎,咬着牙說:“在工作上我兢兢業業,從不遲到早退,佟總不能說開除就開除我!”
“不能嗎?”佟慕妍哧的一笑,“你知道當年那場車禍中被你撞到的人是誰嗎?”
田菲一愣,她當時害怕得厲害,根本不敢去打聽被她撞到的究竟是什麼人!儘管……儘管是爲了救自己的媽媽,但田菲清楚得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是罪惡的。
佟慕妍繼續說:“那個人是我最愛的人的……媽媽,當時你哭着說錯把油門當剎車踩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你覺得我還能留你嗎?”反正她也不會知道顧莘和趙琴如的關係,所以佟慕妍乾脆用來嚇唬她了。
果然,田菲本能“啊”了一聲,整張臉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撐大了眼睛擡起頭來。
“你把當年的真相告訴我,我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否則……”佟慕妍上前逼近,冷冷睨視着她,“你覺得我會管什麼公司章程嗎?我是這個公司的總裁,這裡我說了算!”
田菲被佟慕妍的氣勢嚇到了,她下意識退後了兩步。她的眼睛紅紅的,幾乎快要嚇哭了,見佟慕妍始終盯着自己看,田菲終於崩潰說:“是有人僱我開車撞人的!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媽媽手術急需要錢,我當時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當時很害怕,我真的很怕!但我沒有撞死那個人,我在最後的時候踩了剎車了!”
田菲哭着蹲在了地上。
佟慕妍低頭直直看着她,雙手已經不自覺握了起來,咬着牙問:“僱你的人是誰?”
田菲捂着臉哭,搖頭說:“我不知道,那個人用公用電話和我聯繫的,聽得出用了變聲器,我連男女都不知道!錢給的是現金,放在那個人指定的垃圾桶裡。”她突然擡頭拉住佟慕妍的衣袖,“佟總,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有半句假話您就把一切都告訴我家人,真的!”
佟慕妍目光呆滯看着地上哭得滿臉是淚的田菲,只覺得一抹陰寒從脊背上爬了上來……
…………
鬱芷言終究還是抵不住內心的好奇來了,諾大的公墓很少見人,她遠遠就看見顧莘坐在輪椅上,膝蓋上放着一束花,他的目光直直看着顧若的墓碑。
他的身體還沒有康復,鬱芷言不知道是誰送他來的,也許是夏商周吧,但不管是誰,她此刻環顧,確定只有顧莘一個人在這裡。
她遲疑了下,擡步朝他走去。
顧莘聽到腳步聲回頭淡淡掃了一眼,嗤笑說:“來都來了,也不帶束花嗎?”
鬱芷言沒有回答,走到他身側,開口問:“你想和我說什麼?”
顧莘的目光始終只看着墓碑上顧若的照片,話語清淺說:“你曾經爲了他不惜與我爸做對,爲了他放棄自己的夢想,還改了專業,你從前是那麼地愛他。其實喜歡的人不在了,你轉而愛上別人我不覺得奇怪,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突然就恨極了他?我曾多次問自己,但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夠了!”鬱芷言隱忍着怒意,說,“今天來,我不想聽你評判我和他的感情!”
“那你想聽什麼?”顧莘終於擡眸看了她一眼。
鬱芷言一噎,是啊,她滿懷期待前來,只想聽到他說什麼呢?喜歡她,愛她,明知道是不可能的,那麼她巴巴地來,究竟還在期待什麼?
顧莘突然又說:“依你的專業,應該不能那麼精確地猜到樑院長會在移植器官上動手腳,所以,告訴你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鬱芷言的臉色微變:“你胡說什麼?你忘了嗎,我曾經的專業就是外科!”
顧莘自然沒有忘,但那也不足以解釋鬱芷言怎麼會猜得那麼精準!他深吸了口氣扶着輪椅站了起來,因爲身上有傷,他站着就會很痛。
鬱芷言見他起身本能想要扶他,顧莘伸手推開,蒼白臉上浮起一抹笑:“後來想一想,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鬱芷言愣住,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就見他捧着花邁步上前,盯住顧若的照片看了兩秒鐘,卻轉身將花束放在了旁邊顧芃的墓碑前。
起身時,傷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顧莘下意識往前一步撐住了墓碑。
“顧莘!”鬱芷言疾步上前,見他痛得臉色發白,想起昨天趙琴如去醫院見他的事,她以爲是他的病,也顧不得他不願,扶着他問,“藥呢?藥在哪裡?”
顧莘強撐着說:“我沒帶藥。”
“你說什麼!”鬱芷言錯愕不已,她不顧一切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遍,這才震驚了,他真的沒帶!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別說話,我馬上送你回醫院!”
顧莘才轉身就痛得略哼了一聲,鬱芷言扶不住,見他突然半跪下去。
“顧莘!”她害怕得不行,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想要重新扶他起來。
顧莘撐着站起來,還沒跨出一步又倒下去,而這一次,一雙有力的臂膀伸過來接住了他的身體,那道聲音夾雜着憤怒,還有隱藏着的心疼:“身體這麼糟糕爲什麼要出來!你不要命了嗎!”
顧莘擡頭,眼前男人熟悉的眉眼,和那邊照片上的顧若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