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顧若就一直被人看着，季少一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探視，徹底隔絕顧若與外界的往來。
連送飯基本都是沈易送的。
接下來的幾天，季少一帶人重回阿勒頗，陸續救了一些平民回來，暫時都安排在了營地中，再沒有所謂的被人捷足先登的局面了。
這日，從阿勒頗撤回的路上，容也突然叫住了季少一。
季少一略微側臉看他一眼，沒有停下腳步，但腳步稍稍慢了一些。
容也小跑着上前，問他：“如果真的是顧若，你會對他怎麼樣？你會殺了他嗎？”
季少一沒有再看容也，目光冷峻看着前面，嚴肅道：“我不會殺他，但是受審後他會被送上國際軍事法庭。”
容也本能握緊了雙拳，幾乎是脫口說：“如果我說他不會是內奸，你信嗎？”
明顯感覺到身側的人略有遲疑，隨即聽得他一貫冰冷的話語傳來：“你跟着錢營長的時間也不短，腦子清醒一些，不要感情用事。”
容也再想說話，前面沈易跑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和季少一說話，季少一本能加快了步子。容也只好緘口，從表面上看，自從顧若被關起來後，他們的行蹤再沒有暴露過。
似乎所有的證據全都毫無疑問指向了顧若。
可容也預感到不是這樣的！
這些天他雖然生顧若的氣，其實心裡一直想爲他做點什麼，但……究竟還能做什麼呢？
“容醫生，容醫生？”
容也回過神，見一個士兵跟在他身側，問，“你身上有創口貼嗎？不小心劃到了。”他揚了揚手指上的劃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哦，有。”容也忙找了出來纔要遞給他，突然耳邊傳來“嘭”的一聲巨響，容也只覺得似乎有股巨大的力量把他狠狠彈開，他就像被拋出去的玩偶，重重摔在地上後瞬間失去了知覺。
…………
這幾天季少一雖然沒有再把顧若銬在牀腳上，但他活動的區域也僅僅只是這個不大的帳篷而已，外面就有士兵24小時全天候把守。
顧若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後來他問人要了筆，乾脆趁機記錄外科手術的一些要點，打算給容也備着。
想起容也，顧若握着筆忍不住嘆了口氣，他一定還在怪他，在生他的氣。
真是造化弄人，如果沒有那天的變故，他就想等容也回來就坦白自己的身份的。
哎……
顧若記不清嘆了幾口氣了。
他收回思緒，繼續低頭寫着。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腳步聲多了起來，還有些凌亂和着急，顧若遲疑了下，放下筆走到門口時，突然見沈易從外面衝進來。
顧若看見他滿臉的塵土和滿身的血不免愣住，沈易急促喘息說：“跟我去救人！”
他說着，拿出手銬一頭銬住了自己的手，另一頭銬住了顧若。
“咔嚓”聲落的瞬間，顧若的心頭一緊，他幾乎是下意識抓住了沈易得手臂，脫口便問：“容也怎麼了？”
容也雖然總說自己學的西醫不精，但顧若卻知道，憑他現在的能力，應付戰場上的傷員綽綽有餘，沈易來找他，難道容也出事了？
顧若抓着沈易的手不自覺用了力。
沈易的臉色難看至極，一面拉着顧若出去，一面說：“容醫生受了傷，不過還好，我們回來的路上遇到炸彈襲擊，很多人都受傷了，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但你最好識趣點，我會全程跟着你！”
沈易最後的話顧若自然不放在心上了，聽到容也沒事的時候，顧若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了。
沈易帶他進了一個帳篷，裡面躺着幾個傷員，都是難民，顧若環顧四周，不見容也，瞬間有些失落。
“容醫生在隔壁。”沈易淡淡說完，用鑰匙開了手銬，他指了指一側，所有的醫療器械都已經準備好了。
顧若側臉時，看見沈易的手背上全是血。
沈易注意到了顧若的目光，他下意識捂住了手背，說：“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容醫生幫忙處理過了，沒事。”
顧若點點頭，上前給傷員們檢查。
大多都是被彈片所傷，傷情並不嚴重，顧若的手法嫺熟，處理起來很快。
低頭給面前的人包紮時，顧若突然想起什麼，他側臉看了沈易一眼，皺眉問：“季隊長，受傷了嗎？”
沈易一愣，似乎是沒想到顧若還會關心季少一，他不自覺擡眸看了看顧若，這才說：“他沒事。”
炸彈爆炸時正巧他和季少一商量事，所以走到了前面，季少一和他一樣受了輕傷，但是這點小事就沒必要告訴顧若了。
不過沈易又一想，那股子陰謀論的感覺就上來了，他不自覺往前一步，立於顧若身後，說：“你不會以爲季隊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就會被無罪釋放了吧？別做夢了顧若。”
當天他就打電話回國找人去桐城查了，只是消息還沒傳來罷了。
聽沈易這樣說，顧若手上的動作一滯，突然就笑了。
“你笑什麼？”沈易擰了眉心，如臨大敵看着他。
顧若轉身看着他，從容說：“行了，這裡我都處理完了，帶我去隔壁帳篷。”
沈易的眼底有遲疑。
顧若又說：“你不是說容也受了點傷嗎？既然都已經放我出來幫忙了，也不怕再多幾個了，你不是會全程跟着我嗎？如果覺得我有什麼不對勁。”他的目光落在沈易腰間的槍上，“你就直接崩了我。”
沈易心底有些吃驚，見顧若已經與自己擦肩而過直接走了出去。
“喂！”沈易轉身的瞬間，手已經不自覺按上了腰間的槍。
…………
季少一和沈眉一起幫忙處理一些輕傷員，沈眉看着季少一笨手笨腳的樣子幾次都忍不住笑了。
季少一始終頂着一張冰霜似的臉，沈眉一擡眸就笑不出來了。
她自認爲是那種和人自來熟的類型，但不知道爲什麼，對着季少一基本沒什麼卵用，這個人真的有些可怕，彷彿他渾身上下都標記着“生人勿近”的標籤。
尤其，是女人。
加上上次的照片事件，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沈眉，季少一肯定被女人狠狠地傷過。她當然好奇那個能把季少一傷得直接變成一座冰山的人是誰，不過對着季少一，沈眉是鐵定不敢問的。
直到季少一轉身走開，沈眉才鬆了口氣。
她面前受傷的士兵卻是笑了，悄悄說：“我們季隊就是這樣，平時看着不太好說話，不過其實人挺好，對我們更是沒話說，衝鋒陷陣他都在最前面。”
沈眉笑了笑，她沒跟季少一出過任務，實在感受不到他的好。
季少一走到容也身後，皺眉說：“還有我能幫忙的嗎？”
容也回頭看了眼，包紮的工作基本上都是季少一和沈眉做的，他處理的全是幾個傷勢較重的傷員，不過好在目前都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容也鬆了口氣，搖頭說：“不用了。”
季少一鬆了口氣，容也的臉色似乎比之前更蒼白了，他蹙眉纔要問話，卻見容也轉身取藥時本能撐了牀沿一把。
“容也？”季少一忍不住往前一步，“你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會找人做。”
容也背對着季少一，他撐在牀沿的手略微收緊了些，胸口越來越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大家都沒有生命危險了，他可以倒在這裡嗎？
“容醫生！季隊！”病牀上的士兵發現了容也的不對勁，他強忍住痛坐起來。
季少一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容也，他的臉上血色盡褪，季少一的心猛地沉了。
爆炸發生後，容也被巨大的衝擊力彈了出去，曾一度昏迷。但後來他醒來說沒事，因爲傷員多，誰都沒有過問他的傷勢。
“容也！”季少一忙回頭叫，“沈眉！”
沈眉乍然聽見季少一叫自己，本能嚇了一跳，還以爲什麼事，回頭時，見顧若突然從外面衝了進來，直奔容也那邊去。
沈眉忍不住站了起來，什麼情況？顧若不是收押了嗎？
顧若剛走到帳篷外就聽見季少一的聲音，他直接就衝了進來。
“容也！”他疾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容也。
容也起初還以爲自己幻聽了，直到回頭看見顧若的臉，他先是一怔。
季少一憤怒看着顧若，又見追進來的沈易，喝斥道：“誰讓你放他進來？”
這一刻，容也終於鬆了口氣，季少一動怒了，那就是真的。
來的真的是顧若，不是他的幻聽也不是他的幻覺。
那一瞬間，容也突然覺得無比安心，有顧若在，他不怕再有人傷情反覆，他什麼擔心顧慮都沒有了。
顧若看見容也驀地笑了下，是放心，是釋然。
而他的心口卻是驟然一緊，容也擡手捂着胸口，低頭剎那就猛地吐了一口血。
“容也！”顧若的臉色大變，伸手撐住他有些疲軟的身體，他微微一咳，又是一口鮮血灑在了胸口的衣服上。
容也的視線有些模糊，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跌進了身後這個寬大的懷抱裡，連日的疑惑、不解和責怪，彷彿在這一刻悉數化爲烏有，在生命大義面前，那些小小的誤會彷彿都已經不算什麼。
容也只知道，這個懷抱令他很安心。
似乎好多人在叫他“容也”“容醫生”，不過他沒有力氣去聽了。
真的，太難受，太疼了。
一路回來撐到現在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不過現在有顧若在，就算他在這裡倒下也沒有關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