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山民自然不會簡單的以爲這羣頂級豪門子弟會聊些風花雪月低俗的事物,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各自家族的精英,多半會聊些政治、商業、經濟方面的事情,所以他倒沒擔心會出醜,以他這些年的創業經歷和學習經歷,即便出不了彩,也不至於太過丟人。
田衡坐在主位上,淡淡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人中龍鳳,每天都在爲家族生意勞累奔波,以往大家聚會大多也是聊些商業經濟方面的話題,眼看就要過年了,大家辛苦了一年,今天又恰好是我的生日,我覺得大家應該放鬆放鬆,所以我建議今天改一改規矩,聊點輕鬆的話題”。
呂松濤推了推金絲眼鏡,“我贊成,整天聊些政治經濟的,枯燥乏味得很,也該換換口味兒了”。
吳青峰搖晃着酒杯,淡淡道:“我也贊成,整天沒日沒夜的工作,滿腦子都是文件合同,比工地上的農民工過得還辛苦,今天就借田大公子三十大壽,放鬆放鬆”。
納蘭子建從洗手間回來,做到自己的位置上,笑呵呵的說道:“開始了嗎,今天聊國際經濟形式,還是聊剛閉幕的國際互聯網大會”?
田衡笑了笑,“納蘭家三公子才高八斗,圈又是第一次參加我們的酒會,要不今天你來出個題目,不過,今天不談政治經濟”。
納蘭子建謙虛的擺了擺手,“那都是謠言,要說納蘭家最有才華的人,非我二哥莫屬,否則老爺子怎麼會把家主之位傳給他呢”。
說着含笑看向納蘭子冉,“二哥,你說是不是”?
納蘭子冉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儒雅的形象,笑着對田衡說道:“說道才華,在座的人都是學富五車,誰也不敢稱第一,田大少是主人,我看還是有你出題最好”。
陳之昂接過話說道:“二公子只說對了一半”。
“出題自然是田大少最合適,不過在座的人恐怕並不是人人都是學富五車”,說着端起酒杯朝陸山民舉了舉。
吳青峰的目光在陸山民身上一掃而過,淡淡道:“圈子不是院子裡的圍牆,進了牆裡並不見得就是進入了圈子,一個人的底蘊是幾代人積累而來,有些人費盡心思攀高枝,殊不知只是個笑話而已”。
陸山民眼觀鼻鼻觀心,神色淡然,沒有反駁,也沒有絲毫生氣,今天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裡準備,他來的目的是要接觸接觸這些人,並不是來樹敵。
田衡餘光掃過陸山民,笑了笑說道:“既然大家都不願出題,那我來說一個吧,要不今天我們就聊聊書法”。
呂松濤眼睛亮了一下,他是個書法迷,立刻就喜笑顏開,“田大少不會是故意照顧兄弟吧,先說說今天的彩頭是什麼”?
田衡笑了笑,“暫時不能說,還是留點神秘感比較好”。
陸山民下意識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仔細的盯着田衡看了幾秒,他的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
倒是納蘭子建擠眉弄眼的朝陸山民笑了笑。
其餘的人大多都知道呂松濤在書法上很有造詣,都無奈的搖頭,不過倒也不是不滿,對於他們來說彩頭是什麼並不重要,呂家是公認四大家族中實力最雄厚的,田衡故意照顧呂家,大家也算是心服口服。
田衡接着又說道:“呂二少別高興太早,其他人也不必灰心,今天不是比誰寫的字好,如果單比字的話那就太不公平了,我們比對書法的理解和認識,在座的十幾個人都是評委,得票最多的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呂松濤點了點頭,“還是衡哥想到周到,否則即便我贏了也是勝之不武”。
田衡繼續說道:“我對書法沒有愛好,也沒有深刻的認識,再加上我又是今天的東道主,所以先說好,我只負責聽和學,就不參與了”。說着看了一圈的人,對陳之昂說道:“陳公子,就從你順時針開始吧”。
陳之昂放下酒杯,淡淡道:“我肯定比不上大家,就當拋磚引玉,大家別笑我就行了”。
納蘭子冉笑着說道:“我們酒會的目的本來就是相互砥礪共同進步,誰會笑話你”。
陳之昂仰着頭想了想,說道:“既然叫書法,而不是叫寫字,那就屬於藝術範疇,古人將琴棋書畫並列在一起,也正印證了這一點。所以書法首先是要追求藝術的美感,它可以像一幅畫,也可以像一首詩,可以如男人的雄偉,也可以如女人的婉約。”說着笑了笑,“我是個外行,我看書法好不好,主要就是看美不美,就像看女人的臉蛋一樣”。
吳青峰坐在陳之昂的一側,接着說道:“我認同之昂藝術的說法,不過既然是藝術,美和醜就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就拿梵高來說,他的畫我實在看不出什麼美感,但是仔細去看和體會,就會發現有一股連綿不絕的情緒鋪面而來,所以我認爲書法也一樣,衡量書法好不好,不見得外觀上多好看,要看裡面所隱藏的情感”。
在座的人依次發言,陸山民靜靜的聽着,不得不承認這些人確實是精英,不管他認同不認同,至少他們的見識的確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擬。
輪到納蘭子冉,陸山民不自覺眼神變得有些冰冷,雖然已經很剋制內心對納蘭家的仇恨,但仍然不由得眼中淡淡透着殺氣。
納蘭子冉撇了陸山民一眼,神色自然,淡淡道:“書法,書者,如也,是記錄事物思想的工具,法者,度也。顧名思義,書法是在一定的規範法度之內記錄萬事萬物的一種載體,並不完全等同與藝術,書法首先要在一定的框架內,否則就會出現醜書、鬼書,所以我認爲好的書法,既要美觀可辨認,又要能抒發出書寫者的感情”。納蘭子冉的說法得到了大多數的認可,就連呂松濤也微微點頭。說完,納蘭子冉喝了口紅酒,半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納蘭子建低着頭搖着手中的紅酒杯,呵呵直笑。
呂松濤推了推眼鏡,怔怔的看着納蘭子建,要說在座的誰和他最有競爭能力,非納蘭子建莫屬,納蘭家兩兄弟不合星輝集團一分爲二,他自認也知道兩人的關係不合。
“子建兄弟,子冉說得很有道理,不知道你有何高見”?
納蘭子建呵呵一笑,“高見不敢當,不過我覺得你們都說跑題了”。
“哦”?“那我到要洗耳恭聽了”。
不僅是呂松濤,在座的所有人都饒有興趣的看向納蘭子建,就連陸山民也沒有例外。
納蘭子建喝了口紅酒,“在座的各位把書法說得高高在上,我倒是認爲書法就是寫字,不過是有人寫得好看點,有人寫得難看一點。書法的出現,那是因爲古時候的時代背景,古時候的世家門閥也好,還是後面科舉考試也好,書法都是必考科目。你們以爲他們練就一手好書法是追求藝術嗎,是抒fā qíng感嗎?錯,那個年代的讀書人,他們寫得一手好字不過是爲了升官發財,不過是爲了出門有臉面,就跟我們今天在這裡附庸風雅一樣,顯得高端大氣上檔次”。
納蘭子建的一番話,讓所有人都震驚不已,有的人目瞪口呆,有的人低頭沉思,有的人忿忿不平。
呂松濤就是屬於後者,反駁道:“我不贊成你這種觀點,書法絕不僅僅是寫字,它凝聚了華夏五千年的文化,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都透着華夏人特有氣質,漢字的來源是天地萬物,本來就是先輩們模仿萬事萬物畫出來的,是世界上最優美的文字,每一個字都蘊藏着深深的哲理,書法,寫的是字,展現的是道理,是哲學,是華夏人特有的文化骨髓。好的書法就猶如是在講道理,或金戈鐵馬落木蕭蕭,或小橋流水春風如絮,能夠指引人探究這世界上的真理”。
“好”!呂松濤話音剛落,響起了一片叫好聲。
陸山民也聽得心有所感,不得不承認,呂松濤對書法的認識深入到了另外一個層面,不愧是對書法入了迷的人。
呂松濤一口氣說完,昂起頭看着納蘭子建。
納蘭子建只是淡淡一笑,端起酒杯朝呂松濤舉了舉,“呂二公子不愧是書癡,小弟甘拜下風”。
吳青峰也端起酒杯朝呂松濤舉了舉,然後對田衡說道:“田大少,現在可以把彩頭拿出來了吧,我看今天拔得頭籌的非呂二公子莫屬”。
田衡笑了笑,目光看向坐在門口處的陸山民,“山民兄弟,該你了”。
一陣熱烈的討論中,不少人早已忘記門口還坐着個人,在田衡的提醒下,都紛紛看向了陸山民。大廳裡也陡然間安靜了下來。
見陸山民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魏無羨捅了捅陸山民,輕聲說道:“小師弟,隨便說兩句”。
陸山民和田衡對視了一眼,後者含笑朝他點了點頭。
“我不懂得什麼書法”。
陸山民的話一出口,立刻引來不少人輕蔑的低笑,只有田衡笑而不語,納蘭子建若無其事。
“我在山裡的時候,只知道寫字,沒聽說過書法這種說法,爺爺寫字只有一個目的,但求心安,教我練字也只有一個目的,抹掉我的菱角讓我心靜”。
“我在山裡練了十六年的字,開始跟着字帖學,跟着爺爺學,後來跟着山裡的樹木學,跟着動物學,跟着春風冬雪學,但是爺爺說我的字寫得並不好”。
“後來我才漸漸明白爲什麼爺爺說我寫得不好,爲什麼爺爺說我的字沒有精氣神,原來是因爲我都在學別人,都在向外求”。
“寫字,就猶如人的語言、動作、品行,到最後寫的是自己,字如其人其實說得不對,應該說字就是其人,不管你承不承認,它已經和一個人融爲一體”。
“所以書法也好,字也好,自然是有美有醜,但這跟寫作技巧沒有關係,而是跟本身人有關係”。
“蒼白的人生,即便臨摹了所有名家名帖,也是空洞的”。
“充滿艱辛的人生,字自然而然就會流露出一種連綿不絕的韌勁兒”。
“逃避的人生,字會缺乏錚錚鐵骨”。
“殺戮的人生,字就會透漏出剛毅殺伐之氣”。
“所以我認爲,好的書法不是去向外尋求,它就是你自己,想要字寫得好,最終還得問問自己具不具備寫出一手好字的人生”。
“寫字寫的不是字,是自己”。
陸山民說完,大廳裡鴉雀無聲,如果說剛纔納蘭子建的言論讓所有人震驚,無疑陸山民的發言更加震撼。
納蘭子建滿臉微笑,田衡眼中迸發出一抹光亮。
半晌之後,大廳裡響起了一人鼓掌的聲音,呂松濤一邊鼓掌,一邊端起酒杯朝陸山民走過來。
“我敬你”!
陸山民含笑起身,拿起酒杯和呂松濤碰了一下,“一番淺見,請別見笑”。
呂松濤轉身對田衡說道:“田大少,彩頭可以拿出來了”。
田衡笑了笑,“要不還是先舉手表決吧”。
呂松濤一口紅酒幹到底,“不用表決了,除了山民兄弟之外,其他任何人拿這個彩頭我都不服”。
田衡起身闊步走都大廳中央,“大家都沒意見吧”。
在座的人能有什麼意見,大多數人本來就認爲呂松濤是最後的勝者,現在就連他自己都說承認陸山民比他強,他們還能說什麼。
雖然在座的人對陸山民的態度並沒有改觀多少,但在場的人都不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個個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陸山民剛纔的那一番話儘管並不一定贊同,但至少能看出這個不要臉想攀高枝的外地土老闆胸中確實有點墨水,否則也說不出如此深刻的見解。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我宣佈今天拔得頭籌就是陸山民”。
納蘭子建呵呵一笑,“田大哥,什麼彩頭拿出來我們也見識見識”。
田衡笑了笑,“這個彩頭很神秘,只能給山民兄弟一個人看,你們啊,現在可以自由活動,私下交流也好,出去找樂子也好,隨意”。
說着朝陸山民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一衆人好奇的眼光中,兩人朝門外走去。
陸山民跟着田衡走入另外一座院子,田衡的身材高大,在月光下投射出長長的影子。
兩人沿着迴廊緩步而行,陸山民看着田衡的背影,靜靜的走在身後。
“山民兄弟,心裡是不是有很多疑問”。
陸山民淡淡道:“田家乃京城四大家族,你又是田家最有可能繼承家族的人選,你這樣的人物,你們這樣的圈子,就因爲魏無羨的幾句求情,就邀請我這樣一個身份地位相差懸殊的人”?
田衡淡淡道:“其實,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名字”。
陸山民笑了笑,“恐怕不是聽說那麼簡單吧,連我的書法水平都瞭如指掌,田大少在我身上下的功夫不小吧”。
田衡呵呵一笑,笑聲爽朗,“你在天京不容易,不多交點朋友會很難,呂松濤在呂家還是有一定地位,和他交好對你會有好處”。
“爲什麼”?陸山民停下腳步。
田衡轉過身,一張國字臉看上去特別有威嚴,“因爲我認識你爸”。
陸山民眉頭微皺,“你今天才滿三十歲”。
田衡笑了笑,“沒錯,我長你五歲,我見你爸的時候我剛好五歲”。
“田大少在跟我開玩笑吧,五歲的小孩兒能和我爸有多少交情”?
田衡怔怔的看着陸山民,“五歲的男孩兒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紀,我永遠不會忘記第一眼見到你爸時候的心境,高大威猛,英氣逼人,舉手投足間盡是英雄氣概,他的聲音充滿威嚴,他的笑聲爽朗大氣,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也讓我熱血沸騰”。
見陸山民眉頭微皺,田衡接着說道:“我們田家祖上是鐵匠,骨子裡透着股豪氣,天生對你爸那樣的人有好感,當初他來天京發展,拜訪過不少天京本地的豪門望族,我們田家是唯一真正把他當朋友的人”。
陸山民並沒有任何激動和興奮,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壞,也同樣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天上掉下來的只可能是陷阱,永遠不可能是餡餅,即便是餡餅也會砸死人,左丘也說過,越是主動對你好的人,越要謹慎。這不是陸山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因爲人羣不一樣,如果田衡只是個普通人,他陸山民也只是個普通人,正如他當初在火車上與張麗、陳坤、黃梅相遇那樣,他不會有任何戒備之心,甚至聽到田衡這番話會立刻把他當成親人般對待。但是如今的他不是普通人,田衡也不是普通人。他可以套路韓瑤,別人自然也可以套路他。
面對陸山民的表情,田衡並沒有表現出失望,反而一臉自然的樣子,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你自己剛纔也說了,我是田家未來最有可能繼承家主的人,你我地位懸殊,我完全沒有必有理會你。”
說着拍了拍陸山民的肩膀,“仔細想想,我有沒有騙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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