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子,打開抽屜,手中的玉佩滑落到抽屜裡。瞳孔的位置一縮,卻是看到了旁邊整齊的文件。並沒有放入文件夾裡,而是那樣鮮明地放着,想必是要讓他看到。他只覺得瞬間無法呼吸,白紙黑字,“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讓他的呼吸都緊窒起來。
紫巖鎮。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才恍然,她竟是一夜沒有閤眼。看着夜色漸漸濃黑,又漸漸淡去。是的,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種心情,天,終究還是會亮的。
舒梓喬站起身來,才覺得腿腳已經發麻,走到窗邊,可以看到零零落落的房子,還可以看到遠處的青山雲霧。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會漸漸熟悉,漸漸適應;心裡流血不止的那個位置,也總有一天會結痂。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好疼,只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生活,總是應該繼續,認真地繼續。
走下樓的時候,郝姨也已經起來了,正在做早餐。她看着她操勞的背影,不由地有些心酸。
“梓喬,這麼早?”郝姨回頭便看到了她,氣色不佳,黑眼圈濃重,她心疼地嘆了口氣,又笑道,“今天郝姨給你做了好吃的烙餅,記得要多吃點。”
舒梓喬點了點頭,郝姨看着她那個樣子,又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好孩子……郝姨知道,你心裡苦,郝姨心裡都懂……梓喬,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就當跟賀家,跟賀少爺沒有緣分……這豪門生活雖然外表風光,過起來還是辛苦的,我們平常人家,就平平常常的……什麼事都會過去,人要學會向前看,過去的事情……”
“郝姨,”舒梓喬輕輕打斷她的話,“我懂,我真的明白,我會好好的,經歷了那麼多事,你還怕我不堅強嗎?我知道自己馬上就應該去找工作,認識新的朋友,如果忙碌起來,就不會亂想,什麼都會過去的。”
“我知道……”郝姨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其實本來以爲賀少爺就是你的良人,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是註定的……”
舒梓喬垂下眸子,笑道:“郝姨,我來幫你吧!”
郝姨看着她的笑臉,心裡一陣扯痛,點點頭。除了埋怨命運,還能說什麼?她雖然知道舒梓喬一直那麼堅強,可是再堅強那也是女孩子。像她那樣年紀的女孩子,誰不是在父母懷裡撒嬌,誰不是受着男朋友的寵溺?可是她,揹負了那麼多,事情那麼多,怎麼就不會結束?
餐桌上,莊樂兒對着郝姨的烙餅讚不絕口,一直吃到打嗝,惹得梓謙也呵呵大笑。氣氛很熱鬧,舒梓喬也一直在微笑,莊樂兒雖然粗枝大葉,也能看出舒梓喬眼底無法掩飾的憂慮。
很好的天氣。
莊樂兒拉着舒梓喬走在紫巖鎮最爲繁華的大街上,腳步在移動,人卻像個軀殼。紫巖鎮雖然小,卻也是車水馬龍,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她茫然地看着,這樣熱鬧喧囂的地方,卻讓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抽得更空。
這是紫巖鎮,離開南山城距離最遠的紫巖鎮。此時此刻,賀一格還在美國,或許他會打電話給她,或許他會很生氣接不通她的電話,或許他……
心一點點地窒息,她倏地停住了腳步,擡眸望着碧藍的天空,像讓那點酸澀一點點地平復,卻是沒有辦法。
“師傅?”莊樂兒停下了腳步,“你是想在這裡工作啊?這個地方環境挺好的,也在招工,不如我們進去面試?”
舒梓喬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家服裝店門前,裝潢很考究,看來是一家上檔次的服裝店。
不待舒梓喬開口,莊樂兒便把她拉了進去。面試的過程很簡單,不過問了幾個問題而已,走出門的時候,不經意地看到了莊樂兒衝着那個面試的經理眨了眨眼,舒梓喬不由微微一笑,其實她怎麼不知道,但凡她想要面試的工作,一定會通過的,憑着莊樂兒的能力,要做到這一點,還是小事一樁。
無論生活到了何種絕境,她的身邊似乎總會出現貴人,所以,她的人生,永遠都不會遇到絕境,不是麼?
一整天下來,找到三個地方面試,之後,其實若不是莊樂兒喊餓的話,她還沒有感覺到餓。看着滿滿一桌子的菜,她拿起筷子,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只是送入嘴裡卻是全然不知味道。
但飯總是要吃的,是不是?
“師傅?……”
莊樂兒一連叫了她幾聲,都沒有反應,她用筷子敲了敲舒梓喬的筷子,“師傅,你……你這麼會吃辣?一連吃了三個朝天椒,真的沒問題嗎?”
“……”
舒梓喬才發現吃的是辣椒,嘴裡漫天的辣味蔓延開來,她劇烈地咳嗽起來,莊樂兒急忙遞過白開水,忙着拍她的背。原來人的味覺在某些時候,是會遺忘的。那師傅到底是有多糟的心情,纔會到這種地步啊?
是情傷嗎?真是不懂,到底是爲什麼呢?一切都好好的,若不是那個鑽石一樣的男人變了心,找不到其他的理由。難道說,師傅還會不要賀一格不成?
想着,莊樂兒不由憤憤起來。
賀家老宅。
天邊的晚霞漸漸淡去,天色濃黑起來。賀一格站在窗邊,維持着這樣站立的姿勢已經連續幾個小時。他只是這樣站着,看着天邊眼底未知的風景,太陽穴的位置,還在跳動。
離婚協議書,還在梳妝檯上,“舒梓喬”幾個字遒勁有力,是她的筆跡,親筆簽名。
腦海裡想過多少遍那日在美國的情景,她這樣突然出現,她這樣突然主動,原來都是有跡可循的。可是他哪裡猜得到,那是她爲自己的離開做的準備?離婚協議書竟然已經簽好,那原本開始時的規則,不是早就不作數了嗎?這些日子,他怎麼待她,她難道感受不到?竟然這樣走了?她總不會幼稚到,跟那時的他在計較?
內心焦灼的疼痛,連同整個身體的神經,都是刺刺麻麻的疼。在看到離婚協議書的那刻,他像個瘋子一樣衝去房間,像個瘋子一樣叫着她的名字踢開了所有老宅的門,什麼叫想要殺人的憤怒,懂嗎?什麼叫絕望無措,懂嗎?什麼叫痛徹心扉,懂嗎?如果他從來沒有懂過,那麼這一刻,他徹底明白,就是這樣的感覺,讓人抓狂,讓人瘋狂。他想要狠狠地質問,可是人呢?人在哪裡?
“少爺,該吃飯了……”王媽端着飯菜推進房門,看到那個孤寂的影子,心疼地嘆了口氣,“少爺,再怎麼樣,飯還是要吃的……”
窗邊的人還是那樣立着,像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那般,也許他根本未曾聽見。
“少爺……”
“我不餓。”他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又抽出一支菸來,王媽這才發現地上早就堆積的菸頭,急忙跑過去,“少爺,你可不能這樣抽菸啊,這對身子不好……就算少奶奶看到了,也……”
“她若是會關心,會這樣離開?”賀一格冷笑了一聲,“你覺得,她有心嗎?有心的人,會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嗎?就算是離婚,是不是也該跟我商量一笑?”
“……”王媽垂下眸子,“少爺,我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但是……但是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少奶奶才這麼做的?那天,少奶奶進了祠堂,後來就離開了……你是不是可以等老爺子回來再問問他?”
“是我讓她離開的。”門前蒼老的聲音響起,賀一格的瞳孔驟然一縮,回過頭,賀復雲正拄着柺杖站在門前。
“是我讓她離開的,有什麼問題,都來問我。”賀復雲拄着柺杖一步步走進,目光銳利,“爲了一個女人就不吃不喝的,像什麼樣子!難道我賀家的子孫,都是爲了女人不要命的種!”
“爺爺……”
“給我把飯吃完,再到書房。王媽,你給我看着,如果他不吃飯,就永遠不要來見我!”
柺杖重重落地,賀復雲冷哼了一聲,又走出房間。
賀一格整個人卻是愣住了,賀復雲的話像回聲一樣在他耳邊嗡嗡直響。整個賀家,他一直是最爲保護梓喬的人,在他還沒有接受這個妻子的時候,他就對着他說着梓喬的好,爲什麼現在,讓她離開的人,會是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完飯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味道,腦海裡有太多問號,需要一個答案。
到達書房的時候,賀復雲正鋪開宣紙,賀一格急躁地推門:“爺爺!你爲什麼要讓她離開!這是爲什麼!”
“原本就是一段無關感情的婚姻,原本就是爲了救舒梓喬。現在,蘇洛清醒過來了,舒梓喬沒有危險了,你覺得不是她離開的時候嗎?”
“……”
“這場婚姻的初衷就是這樣,你難道忘了?天底下的女子多如牛毛,沒有了舒梓喬,想嫁入賀家的女人可以從城頭排到城尾……”
“我不要!”賀一格低吼着打斷賀復雲的話,賀復雲蘸着毛筆的動作頓了頓,沉靜地望着眸子簇動怒火的賀一格,賀一格卻是幾步走近書桌,“爺爺,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已經有妻子了,我就要她!我的妻子就是舒梓喬!”
青筋跳動,賀復雲擱下手中的毛筆,多年前的畫面似乎在重複,也是那樣的眼神,也是那樣的執着。他強行壓住心頭的憤怒:“你不能要她,她必須離開。”
“爺爺!難道你也跟其他人一樣,覺得她的出身不夠高貴,配不上賀家?你當初把她帶到賀家的時候,說她就是賀家的童養媳,要我接受這段婚姻;我不願意,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可是你非要我接受,於是我接受了。現在,我瞭解了這個女人,接受了這段婚姻,你卻又要讓我放棄她?爺爺,你這是在耍着我玩嗎?梓喬哪裡做得不好,你非要讓她離開不可?這是我的妻子,我不許她這樣離開……”
“放肆!”
大掌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力道之重,硯臺都被翻到,墨汁打翻,沿着宣紙暈染開來,又順着桌沿落下。賀復雲的手還因爲憤怒在輕輕顫抖,青筋顯出。他的眸子望着賀一格,這個從來都讓他驕傲的孫子,比起賀之源,比起賀森繁,他在賀一格身上傾注了更多的希望。
“我沒有放肆。如果要因爲門第之見放棄我妻子,我做不到。”
“什麼門第之見!”賀復雲厲聲喝道,“我什麼時候會膚淺到憑着門第之見判斷一個人!舒梓喬必須離開賀家,因爲她根本不配做賀家的媳婦,我當初帶着她進門,根本就是一個錯誤!她身份可疑,是白素的女兒,我怎麼能讓白素的女兒做賀家的少奶奶!”
“白素?”就是那個沈漾提到的白素?舒梓喬的親生母親?可是,那又怎麼了?他只記得那日,沈漾痛恨的是舒城對白素的真情,爲什麼跟賀家又有關係?
“是,就是白素。我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白素就是舒梓喬的親生母親;也可以確定,那朵銀色白玉蘭暗器就是她的。賀一格,你還記不記得你奶奶,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她不是死於疾病,而是死於一模一樣的銀色白玉蘭花。還有你那個不成器的叔叔,爲了一個女人險些釀成大錯……那個女人,就是白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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