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是個對李逵很有意義的稱呼,比如說小李探花,小李飛刀,說起飛刀這種暗器,李逵雖沒有學過,但也有天分。
琢磨着是否要學一學,反正藝多不壓身。
可他摸着兜裡的兩顆鐵蛋,頓時放棄了。飛刀傷人哪比得上鐵蛋爆漿來的爽快?
甲戌科的重頭戲要開始了,禮部的官員都憋足了勁,似乎以爲氣息悠長可以聲音傳播的更加遙遠一些。
“紹聖元年甲戌科第一名狀元,籍淮南路江寧府太學生馬昱。”
“馬昱中狀元了?”
“沒錯吧!”剛纔喊話的似乎是禮部侍郎楊畏正,這科的副主考。”範衝覺得無所謂,中不中狀元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重要。他需要的是不被關注,安安穩穩地當官,然後用年輕爲資本,熬死他家的這幫仇人。
說起來,對世家來說,家族仇人幾乎不大會出現。
就像是福建浦城章氏,他們一家子三十個進士,活着的狀元還有兩個,龍圖閣學士一個,端明殿學士一個。加上不入流的恩蔭官員,一個家族做官的家族成員五六十,這等世家大閥,根本就不是任何對手願意得罪的。
最多也就是針對某一人,而這個家族成員很快會成爲家族捨棄的對象。
範家雖然比不上福建浦城章氏,但自從範鎮開始,範家的崛起也是無法阻擋的一股新勢力。
尤其是和萊陽呂氏聯姻之後,範式更是如虎添翼。還有,蘇軾和範式也聯姻了,而且第二代,第三代都有。
大宋的官場就是這樣,頂級世家交錯其中,文臣和文臣聯姻,武將和武將聯姻,鬥來鬥去,都是一家子親戚。也許父輩在朝堂上吵地水火不容,恨不得不死不休。可兒子女兒在一起,表哥表妹的叫的火熱,說不定……
範衝對楊畏的輕視,源於楊畏的根基不怎麼樣。他爹是流民。
僅此一點,就足夠讓範衝對楊畏這位代表禮部的副主考滿不在乎。當然,這人還有個身份不被範沖喜歡,這廝是變法派的人。
據說是王安石和呂惠卿的門徒,王安石死後,楊畏和王家走的很近,但和章惇等人的關係卻有點冷淡。這讓人不得不懷疑,楊畏很可能是呂惠卿的門徒。
就連李逵也很好奇,嘟噥道:“這是副主考嗎?可爲什麼我參加了兩次考試,似乎對他都沒什麼印象?”
“這就是此人的詭異之處,彷彿毫無存在,卻又無處不在。”範衝蹙眉自言自語起來。
而在他們邊上的文績,文管事卻一臉癡呆的遠遠望着皇榜,他老眼昏花,根本就看不清皇榜上的字跡,但架不住楊畏剛纔喊聲挺嘹亮,主要是禮部的衙役們,十來個跟着一起喊,頗有陣勢,讓文績隱約聽到似乎第一名狀元是叫馬昱的士子。
可狀元哎!
文績不敢相信他聽到的消息是真的,環顧左右,就李逵身材高大,威風凜凜,不像是耳朵不好使的樣子。
急忙抓住李逵的手臂,卻給人一種雙臂吊在上頭的樣子,老頭像是要犯病似地緊張,開口問李逵:“李老爺,剛纔第一名狀元是誰?”
“馬昱,你家老爺的女婿吧?”李逵當然知道馬昱這個文家女婿是這麼坐上的,似乎他也算是半個‘媒人’。算自己人,李逵笑道:“你這老兒,傻愣着做甚,還不快回去給你家老爺報喜?”
“對對對……”文績完全是慌了手腳,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家老太爺厲害,九十歲的高齡還活着,在大宋的功臣之中,絕無僅有。但是文家還沒有出過狀元,這等喜事讓文績着老家奴喜出望外之餘,擔心他聽錯了。
李逵低頭看着老頭殷切的目光,認真的點頭道:“沒錯,你家老爺的姑爺中狀元了,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文績對李逵卑微,那是因爲李逵是和他家姑爺的同科進士,還是探花郎,進士及第。這身份,已經不是他一個管事能夠巴結的了。
甚至李逵願意和他多說兩句話,都讓老頭感激的不行。
以後出門就有了吹噓的資本,想當年在皇榜之下,探花老爺李逵和老夫肩並肩,相談甚歡。至於說什麼,文績肯定不會說出去的,怕丟人。
可文績對文家的奴僕可就沒有這麼客氣了,呵斥道:“還愣着幹什麼,散錢,散喜錢!”
說話間,連阮小二和李雲手裡都被塞了個銀錠,看大小,估摸着是十兩的銀錠。這錢估計原先是老頭的綁人經費,如今沒用了,乾脆送給阮小二,結個善緣。
要不是李逵護着,文績這位老管事非被洶涌而來的街頭閒漢踩死當場。好不容錢散完了,文績瘋瘋癲癲的順着街道跑起來,連自己丟了只鞋子都渾然不知,踉踉蹌蹌的一不小心還摔了狗啃泥,卻絲毫不在意。
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我家姑爺中狀元啦!”
“我家姑爺中狀元啦!”
……
看榜的人羣中不僅有士子,還有閒漢,更多的是準備來榜下捉婿的管事家丁們。至於省試放榜之後被捉過一次的新科進士們,不要緊,再來一場,要是定下了婚約也不要緊,自己老爺身份壓實對方的來頭。
這段日子,像極了人間的悲歡離合,幾天前歡慶的府邸,沒幾日,卻引來了根本得罪不起的對手,要求主人接觸婚約。主人不願,就結仇。主人忍氣吞聲,府邸哭聲一片。
而究其原因就是,科舉。
李逵看着文績誇張的背影,低頭看了一眼正偷偷往身上藏銀子的阮小二,一樣是奴僕,怎麼差距就那麼大呢?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家的奴僕。
阮小二後知後覺的左右環視了一圈之後,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似乎有被人盯上的驚悚,一擡頭,才發現李逵再看他。
眼神中流露出還不太中意的樣子。
阮小二想着剛纔文家管事文績離開時候的瘋狂樣子,心說:“打死我也做不出來啊!”
但他也明白,自己少爺中進士了,是第三名的探花郎,自己做小廝的理應表現出歡呼雀躍的喜悅感。
只是阮小二這個人比較悶,平日裡根本就不笑,笑起來就很不自然。
可惜,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阮小二低眉順眼地對李逵問道:“少爺,要小的回家報喜嗎?”
李逵嫌棄的瞥了一眼阮小二的面相三角眼,這廝竟然還敢對他笑。這倒不是李逵性格暴躁,而是阮小二笑起來實在難看,這貨本來就長了一對世上不多見的三角眼,站在街頭上,妥妥是個殺人越貨的狠角色。這時候笑起來的樣子,三角眼變四角眼,你丫給我裝葫蘆娃?
李逵鄙夷道:“別笑,難看!你這長相一點也不喜慶,我怕你回家,把我侄兒嚇出來。”
阮小二喪氣的耷拉下腦袋,他又被李逵的毒嘴扎傷了心。就算是長的不如意,長了一副天生的強盜面相,也不能怪他啊!就阮小二的面相,要是再長大幾歲,個頭也長高些,就他這等兇惡的長相在小巷子裡落單面對面撞見行人,十個有八個得乖乖的將荷包奉上,還深怕阮小二不滿意的撒丫子就跑,裡外裡,他都不需要開口。
可阮小二讀書之後,也羨慕才子佳人的橋段。他也相當主角啊!
再說,家裡也沒人。張氏去了李全的宅子,空蕩蕩的就小娥一個丫頭片子看家。至於說小娥怕不怕,李家人似乎都不怎麼怕。李逵一家就不說了,他們都是山裡人,還是獵戶,在深山老林裡露宿都是常有的事。
小娥雖然是後來的,但只要有口好吃的,她心眼比天還大。
張氏雖和胖春一度關係緊張。
但胖春臨盆在即,張氏基本上都在李全家待着。兩個大老爺們,一個孕婦,尤其是老的老,傻的傻,也苦了胖春這個身子不便的人兒。
張氏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鬧過、生氣過,也就過去了。
至於爲什麼李逵說他未曾蒙面的,還在他娘肚子裡的一定是侄子?
這源於胖春的要求。
像是文彥博老爺子,當初第一個生兒子,第二個還是兒子,到了第八個……還是兒子。這時候老頭估計也盼着生個女兒,來個兒女雙全。
可要是這位第一個孩子是女兒,第二個還是女兒……就算是殺伐果斷的文彥博,估計也會愁眉苦臉,無心公務。子嗣,子嗣,要是連個子嗣都沒有,還怎麼祭祀祖先?
胖春對頭一胎的期待很大,她的酒樓願望如今快破滅了,如今胖春心眼大的想要說生個進士,給她掙個誥命回家。
似乎,李逵如今的身份,也要考慮子嗣的問題了,可他才十七歲,還是個少娘。
在保康門附近的巷子裡,李逵還遇到了‘同行’,對方看到範衝之後,眼前頓時一亮,不過看到邊上的李逵之後,猛地一哆嗦。
這幾位,前幾日就見過,範衝眼尖,一眼就認出了是那天榜下捉婿的競爭對手,他們當時好像追着畢漸和馬昱來着?
然後被他和李逵截胡了。
對方面面相覷了一陣之後,腆着一張笑臉跑到李逵跟前:“恭喜,李老爺高中探花郎。”
“恭喜範老爺高中第四。”
說話間,攔着李逵和範衝就不讓走。他們也想好了,綁李逵似乎沒這本事,但討要喜錢還是可以做啊!
畢竟,蚊子再小也是肉,能吃一口是一口。
阮小二瞪眼道:“那日我還看到你們想要從我家少爺手裡搶人,這會兒來討喜錢,要臉不?”
對方領頭的老大猶豫了一陣,對李逵怯怯道:“李老爺,我們雖曾是同行,但今非昔比,您老肯定不能再出手了,不如將您老邊上的範老爺讓給我等,保證不能虧待了您。”
“出價幾何?”
李逵一開口,範衝的臉都綠了,這位沒想到李逵見錢眼開的底線比他還低。他最多是坑同科的士子,但沒想過要坑朋友?
“五十,不,一百貫。”對方咬着牙似乎出了個高價,卻被阮小二一口回絕:“我呸,羞辱誰呢,我家少爺上次賣了兩個士子,就拿了文家一千五百貫,你們這點錢,我家少爺也看不上。滾!”
李逵覺得阮小二有點不一樣了,似乎狗腿子的氣質更加濃了些。
回到家裡,得虧是匯通錢莊的少掌櫃帶着奴僕廚子等趕來,準備了兩籮筐喜錢,纔沒讓報喜的隊伍空手而歸。要不然李逵這廝絕對不會想到給喜錢,至於阮小二,錢只要進入了他口袋裡,誰也別想拿出來。
“少東,家父的意思是趁着少東這次高中,大擺筵席,歡慶三日。”京城總號的大掌櫃邱明仁的兒子邱宣懷陪着小心對李逵建議。
他也知道李逵這人怕麻煩,怕彎彎繞。
但匯通錢莊如今的生意越來越大,被窺視的人也越來越多,一個閒散的太師府,恐怕以後也難以鎮住貪婪的心思。
李逵這次沒拒絕,而是點頭道:“不能在家裡,怕鬧騰,對了廚子給我留幾個。”
“那就包下東樓,給少東賀喜!”邱宣懷欣喜道,來之前,他爹早就有所準備。不管李逵答不答應,把東樓包下三日,錢都給已經給了。
隨即,李逵對範沖和蘇過道:“元長,小師叔,明日東樓宴請,還請賞光。”
對於新科進士來說,這一天是他們人生中最爲重要的一天。
範衝沒地方去,乾脆就借宿在李逵家。他怕倒時候回租住的地方,被半道上被人綁了,惹下無數的麻煩。
剛過了幾天苦日子的範衝,面對空蕩蕩的李家,有點嫌棄道:“這家也太冷清了,侍女都沒有幾個。”
當他看到小娥不善的目光之後,果斷改口。但言語中多有對李逵生活不精緻的感慨。
蘇過在邊上認同道:“侍女,歌姬,舞姬,還有廚娘,家丁,這些都沒有。偌大的宅子住着也挺冷清的。”
李逵就不信了,範衝他爹就是個不近人情的老夫子,他也好這一口?問:“你家以前都有?”
範沖淡然道:“我爹不好這一口。”
蘇過卻道:“我爹好這一口,可惜後來家裡太窮了,養不起了。”
在他們看來,李逵有錢,如今身份地位也有了,就應該享受起來,不然會給人格格不入的感覺。李逵也想,但問題是,他不孤單,反而覺得後宅一羣鶯歌燕舞的女人,會讓他莫名的心煩。
告別蘇過,李宅門前熱鬧,院子裡還算清淨。
範衝對李逵道:“人傑,改日陪爲兄和叔黨去拜見老師吧?”
李逵早就看出來了,這倆人有心事。似乎高中進士前幾名,都沒讓他們高興起來。當然,這肯定和李逵無關。但李逵好奇啊!範衝一臉爲難的樣子,似乎和他老師黃庭堅鬧彆扭了,不知爲何?
範衝無奈道:“人傑,家務事,煩心事。說來和學士有關,但誰又能怨他呢?
原來黃庭堅替自己兒子求親蘇軾孫女,然後……被老蘇無情拒絕了。原因是門第不配,雖沒說,但蘇軾他老人家轉身做了一件讓人很不愉快的事。蘇軾一轉眼,將自家嫡孫女嫁給了範衝的堂弟,這事鬧得範衝都沒臉去見黃庭堅了。
“你們兩家的事,爲何扯上我?”李逵一聽是這種事,腦袋搖地如同撥浪鼓似的,躲都躲不及,哪敢攙和?
範衝期期艾艾道:“老師他最喜歡你了。”
“鬼信呢!”李逵氣地臉黑了下來,就差沒把範衝從家裡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