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哥,如今清淨了,你有話可以說了。”屋子裡就李逵和韓大虎倆人,坐在火塘邊上,一邊烤火,一邊做飯。
而韓大虎卻抱着鹽罐捨不得撒手的樣子,讓李逵不免好笑。
他也奇怪,鹽在北宋不是什麼稀罕物。
這原本是他準備在大宋大展宏圖的法寶,可惜也是對他打擊最大的一次技術革新。沒錯,就是鹽。鹽在漢唐都是百姓最爲昂貴的必需品,甚至沒有之一之說。
唐代一旦財政枯竭,就把手伸入了百姓的鹽袋子裡開始撈錢。唐朝的鹽最貴的時候到過兩百文一斤的地步,漢朝也幾乎是這樣,鹽鐵專賣,讓漢武帝擁有了可以征戰漠北的強大財力,同時百姓也因爲沉重的鹽稅,財富迅速枯竭。
一個強大的王朝,卻擁有一羣殘弱的,擁有無窮無盡怨氣的百姓。
這樣的王朝是註定無法安寧的。
但是宋朝很不同,鹽稅在北宋初期還很重要,但是自真宗以後,鹽稅在大宋賦稅之中的地位越來越低,甚至連酒稅和商稅都不如,鹽的價格自然回落到了一個讓人驚歎的地步。
在北宋中後期,鹽稅只有佔到北宋朝廷稅收的百分之三,長年維持在三百萬貫左右。(宋史·食貨志裡有記載)
這是一個低到讓人髮指的地步。也就是說,每年每個北宋老百姓承擔的鹽稅只有區區不到三十文。這直接導致一個結果,食鹽價格在北宋低到比大米的價格都不如的地步。在北宋,海鹽按照質量分成三十一個等級,最貴四十五文一斤,最便宜的十五文。
井鹽稍貴一點。
最貴的青鹽也維持在一個低到讓人髮指的價格——每斤七十文上下。
李逵就算是將十五文一斤的鹽通過提純之後,賣到七十文,除去消耗,人工成本,材料成本,一斤鹽他才掙多少錢?
尤其是北宋食鹽官辦,他還需要有一個鹽商的身份,這更難了。
鹽價如此低廉,簡直就是打擊私鹽販子的積極性。
滿以爲他會憑藉鹽讓他發大財的李逵,最終還是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到遍體鱗傷。李逵這廝夢想成爲大宋最大鹽商的幻想被北宋的鹽價無窮的撲滅了。穿越者很牛逼,但是再牛逼,也無法改變整個時代。也需要完完本本的融入時代,才能夠如魚得水。尤其當他還是一個不入流的小人物的時候,他的鹽商夢被堵得死死的,猶如給蓋上棺材板的死人一般,就算是活過來,也蹦躂不起來。
當初將李逵打擊到灰暗無比的鹽,卻讓韓大虎如此興奮,這纔是讓李逵最爲不理解的地方。
“兄長,怎麼了?”
李逵在炒好的大鍋菜放入水後,蓋上鍋蓋,手上沒有羈絆,才推了推了韓大虎,對方這才遲疑之中驚醒過來。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逵,後者坦然以對,讓他頓時有千頭萬緒的話要說,卻最終匯成了一句話:“爲什麼你家裡的鹽只有鹹味?”
“廢話,鹽沒有鹹味,那還是鹽嗎?”
李逵有點爲韓大虎的智商着急,這貨這麼說也算是個官吧?不過官階太低,在北宋的武官之中也是最低級的官僚,小的不能再小的芝麻官。可也不能睜開眼就說胡話吧?
什麼叫鹽只有鹹味,難道這世道的鹽還有甜的不成。
話一說出口,韓大虎急忙搖頭道:“賢弟,爲兄是太過驚詫了,以至於沒說明白,是哥哥的錯。我的意思是說鹽的味道很正,沒有任何鹽的苦味。你知道爲兄是開藥鋪的,多少懂一點醫道。”
說到這裡,韓大虎抱歉的笑了笑:“賢弟武功已經進入化境,自然對醫道頗有研究,爲兄孟浪了。賢弟應該知道,鹽中有苦,是爲滷,鹽滷有毒,但是無法去除。只有那種最好的雪花鹽,才聽說幾乎吃不出苦味。但大宋一年產鹽千萬擔,可雪花鹽才產出多少,僅供大內使用尚且不足。而兄弟家中的鹽和傳言中的雪花鹽頗爲相像,白如雪,細如沙,味道純正,乃天下第一等的寶貝,不知兄弟可否告知……”
“不行!”
李逵抖着雙腿,一副吃定了韓大虎的樣子。他自從知道了大宋食鹽的最高價之後,就斷絕了成爲一個頂級鹽商的夢想。
不過李逵這廝還挺好奇,貢品雪花鹽沒有聽說過啊!他得問一問;“兄長見過雪花鹽?”
“沒有。”韓大虎搖頭苦笑道:“我等小吏而已,別看哥哥有一個巡檢的官職,縣令能驅使得了,縣丞都能使喚,更不要說上頭的都頭,和數不清的上司的上司,我這麼可能有機會見到貢品呢?”
“不過爲兄聽說過對雪花鹽的介紹,來自於川地的礦井之中,提煉之中需要加入昂貴的輔料才能將鹽稅制作成雪花一樣白皙。尤其是鹽中有毒的滷水被過濾出來之後,鹽就成了真正的調味品,而不是有毒的毒藥了。雖然滷水不是太毒,但鹽是每天都要吃的調味品,少了鹽人就活不長。天天攝入微毒,日積月累之下,是個人都受不了。”
韓大虎的話得到了李逵的認同。他第一次吃這個時代的鹽,苦味很濃,甚至廉價的海鹽之中還有沙子等雜質。至於韓大虎對他家裡的鹽如此珍重,多半是因爲搭上了貢品的船。任何商品,只要是和貢品有關,身價立馬上升百倍。但問題是,他們倆個,一個是不入流的小官,一個是草民,有資格販賣貢品嗎?
真要是傻呼呼的在市面上售賣,豈不是要吃官司?
他爲了提純食鹽也煞費了不少苦心,沙濾、活性炭吸附,甚至還用到了石灰沉澱。最後才製作出來了純淨的食鹽。
但結果是,他煞費苦心的製作,最後結局是一盆冰冷的冰水從頭到腳給他澆了個透心涼。
尼瑪,最貴的鹽才賣七十文一斤,尋常百姓就吃二十文一斤左右的海鹽,這價格太賤了,這北宋的鹽商難道就不會造反嗎?
舊事重提之下,李逵也對自己提純的食鹽上心了,覺得不該是七十文這等低價,要不然韓大虎也不會抱着鹽罐說什麼也不撒手的了。試探的問道:“兄長,你覺得這等品質的鹽能賣多少錢一斤?”
“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做的,你能將海鹽提純。”不愧是商人,從李逵的隻言片語之中就開始懷疑上了,窮追猛打的不肯鬆口。
李逵推脫也不是,點頭也覺得爲難,乾脆一咬牙認了又能如何?他就不信韓大虎還能在他手裡翻天了不成?
“沒錯,是我將海鹽提純了,去除了其中的雜質和苦味。但是兄長,你不覺得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五貫,不,十貫。”韓大虎驚叫道,隨即但心地往門外看了一眼,對他的屬下吆喝道:“走遠一點,別打擾本官!”
隨後,韓大虎抱着鹽罐跑到了李逵的跟前,低聲道:“兄弟,我們賣十貫,一年只要賣出十萬斤,你我兄弟就能積累百萬家產。”
這可是真正的百萬家產啊!
李逵還真動心了。不過他思量之後,有錢,但是要有命花啊!他一個鄉間的小子,巡檢韓大虎不入流的小官,連縣令都能將他差遣來使喚去,他們兩人真要是做了這等生意,說不定會引起大人物的貪婪,最後落下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橫財雖好,但是有些橫財沒有足夠的實力之前,還是不要惦記的好。因爲自己根本就沒有福分消受。
李逵搖頭道:“韓大哥,我稱呼你一聲大哥,自然是尊重你的人品,能夠將如此緊要的事告知我。但一來,鹽價官定,最高不過七十文,還是來自西夏的青鹽。井鹽只有五十文,海鹽最貴者不過四十五文,你賣十貫一斤,誰買?”
“兄弟多慮了,你知道大宋有多少人家一費一貫?有多少人家一日支出超過十貫?還有百貫的呢?這些都是日常的開銷而已。爲兄定的十貫一斤的價格,肯定能賣出去。”韓大虎深怕李逵不信,甚至賭咒道:“兄弟說個數,一年賣多少,爲兄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讓兄弟吃虧。”
李逵蹙眉道:“價格不過是其一,還有一個問題。小弟不是看不起韓大哥的意思,但是您不過是巡檢的身份,如果是達官貴人,小弟肯定相信大哥能夠將這買賣維持下去,可萬一有人看中了這買賣,要了去,我等畏懼權貴答應也就罷了。如果反抗,你我兄弟就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李逵的話也是老謀深算的想法,錢雖然好,但是和命比起來,命更重要一些。
韓大虎突然冷笑起來:“爲兄也不怕賢弟瞎話,爲兄和官家是連襟,要算是皇親國戚,真要是來個不怕死的,就讓他來好了,來多少爲兄都擋得住。”
官家就是皇帝,韓大虎竟然爲了發財,連不要命的話都往外禿嚕,這廝得多大的膽子?
皇親國戚就長你這等模樣?
要不是李逵看在韓大虎是來送他錢的份上,他說不定拔出拳頭就往對方的臉上招呼過去了。
忒不要臉了,冒充皇親國戚,這韓大虎的膽子也夠肥的。關鍵是,李逵私下裡琢磨,難道小爺的長相粗魯到,讓人覺得很容易欺騙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