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正拿在楊沅的手上。
只是,因爲鮮血浸染,有些地方的字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斷斷續續的,能看出這封信是楊政麾下第一大將時寒及幾名重要將領寫給裘皮兒的。
雖然有些字跡被鮮血塗污,已經無法看的清楚。
但,串聯上下意思,大概可以讓人明白,這些人都反對楊政“歸附”吳家軍的想法,想要聯合起來,對楊政實施“兵諫!”
“這是謀反,這是明目張膽的謀反!”
陳涿光怒不可遏,聲嘶力竭地咆哮起來。
“國家公器,豈有私相授受之理!楊太尉在其位,謀其政,對朝廷忠心耿耿!
他就是因爲慮及這些驕兵悍將目中無人,自己一旦百年之後,無人能夠節制這班狂妄之徒,纔想借吳太尉之勢,鎮壓川北。
這些人居然私下串聯,意圖逼迫太尉屈服,這是想幹什麼?這是要造我大宋的反吶!”
“陳書記,你流了很多血,你不要激動!”
楊沅看他嘴脣都白了,還在聲嘶力竭地大喊,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直接就嗝屁了,連忙出聲寬慰。
陳涿光依舊很激動:“這些人是要造反吶,太尉對他們何等器重,不是太尉一手提拔,他們安有今日。如今,如今他們竟想對太尉實施兵諫……”
陳涿光掙扎道:“不行,我得馬上回南鄭,我要把這件事急報太尉……”
“陳書記,事情尚未明瞭,如果這信件是假的,豈不壞了楊太尉與衆兄弟之間的情誼。”
楊沅按住陳涿光:“信,顯然是藏在落地瓶裡的。這麼高的瓶,取用東西十分不易,除非將它提起,整個兒倒過來,試問,誰會把密信藏在這裡面?”
陳涿光目光微閃,這個破綻,他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他一個文人,想神不知鬼不覺把一封秘信藏進裘皮兒的書房,難度太大了。
陳涿光道:“沒準,裘皮兒就是在看這封信的時候驟生不測,爲了怕密信被人看見,所以才強撐着把信投進瓶!”
這麼一說,陳涿光豁然開朗:“沒錯,就是這樣。說不定,那封已經不翼而飛的太尉來信,其實就是這封信!
時寒他們假借太尉名義,以軍書公文名義,行文於此,纔不引人注目,一定就是這樣。”
陳涿光越說越興奮,說的連自己都信了。
“茲事體大,陳書記,你還是容楊某再……”
“我不能等了,這些人狼子野心,我必須馬上稟報太尉!”
陳涿光掙扎着就要從擡他的半扇門板上下來。
這一撐起身子,只覺眼前一黑,一頭就蹌向地面。
眼看他的臉就要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楊沅急急一彎腰,就把他撈了起來。
就見陳涿光嘴脣發白,臉色發青,雙眼緊閉,已經昏迷了。
楊沅無奈地搖了搖頭,揚聲道:“小壽!”
楊壽提着大錘跑過來:“小叔爺。”
“陳書記失血過多,傷勢過重,快擡下去讓他好生靜養。叫軍郎中隨侍左右,隨時關注傷情變化。”
楊壽大驚:“咦?陳叔受傷了?”
楊沅:……
昏迷不醒的陳涿光被擡了下去,這時韓金勳臉色凝重地走過來,抱拳道:“楊撫帥,末將的人會同帥府的人,仔細辨識過了,這些軍士,俱都不在名冊上。”
“什麼?”
楊沅目光閃動,沉吟地道:“私兵?”
他看向徐夫人,徐夫人現在只想攬下一切,摘出自己兒子,見狀只是冷笑,一言不發。
韓金勳道:“有人認出其中兩人,一個是山下酒肆的夥計,另一個是山下的雜兵役卒。”
“哦?”
楊沅心中那種莫名的感覺愈發濃郁了。
他想了一想,忽然走向萎頓在地,身上帶傷的那些被捕士兵。
楊沅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掠過,忽然道:“摘下他們的盔帽,打亂他們的髮髻,叫他們披面示人!”
何鄆生不知道楊沅這是要幹什麼,難道是要羞辱他們?
披髮有什麼了不起的,剃成滷蛋又算什麼。
都是些該死的混賬,這不是脫褲子放屁麼?
讀書人就喜歡弄些有的沒有。
心裡雖不以爲然,他還是一揮手,馬上就衝過去一些士兵,打下傷兵的頭盔,撥亂他們的髮髻,讓他們的頭髮自然垂下,連臉面都遮住了。
楊沅又冷冷掃視一遍,忽然微笑道:“瞧你們這般狼狽,應該沒有西夏‘飛鷂子’在內吧?”
一羣傷兵中,陡然有幾個霍然擡頭,吃驚地看向楊沅。
雖然他們馬上就掩飾了自己的動作,但這瞬間的驚駭,還是被楊沅捕捉到了。
韓金勳詫異地道:“‘飛鷂子’?楊撫帥,你是說,他們是西夏人?”
楊沅看着這些人的頭髮。
元昊建國後,曾頒佈“禿頭令”,要求國人男子,三日內一律剃去額頂的頭髮,以突顯他們獨特的國人標誌。
因此,西夏人前額是禿的。
被派來大宋當奸諜,當然要先養起頭髮來。
不過,由於漢人都是束髮,前額頭髮長出,挽成髮髻,哪邊短些也就看不出來。
因此,西夏秘諜只要挽了髮髻後看不出破綻,就可以派過來了。這些人如果是西夏人,未必全都潛赴大宋許久了。
其中有些時日尚短的,一旦披散了頭髮,前額的頭髮就會短於其他三面的頭髮。
楊沅對他們已經起了疑心,再打散他們的頭髮逐一辨識,果然發現兩個有異狀的。
楊沅再用言語一詐,其中有沉不住氣的,就露了馬腳。
楊沅微微點頭,對韓金勳道:“不錯,這些人,應該都是西夏密諜。”
衆俘虜中,有人把心一橫,高聲道:“不錯,我們是大白高國的人”
楊沅笑的更愉快了:“你們的首領是誰?寇黑衣?”
那人已經自認了身份,倒也不再隱瞞,傲然道:“不是寇黑衣,是拓跋黑衣。我們首領,是大白高國皇族!”
徐夫人聽到這番對話,忍不住上前兩步,急切地問道:“拓跋黑衣?他是不是化名衣黑子?”
“是又怎樣?”
徐夫人退了兩步,一時心中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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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不叫衣黑子,原來他不是一個羌蕃混血的獵戶出身,原來……他是西夏的皇族。
那麼,他許諾的要與我長相廝守,他對我的甜言蜜語,還有一句是真的麼?
難道,他只是利用我?
一時之間,徐夫人悲憤欲絕。
楊沅瞧見徐夫人這般反應,倒是馬上解去了一個本來待查的心中疑惑。
他本以爲這徐夫人如臨安翠玉樓的水芙姑娘一樣,是西夏秘諜,早就打入了大宋內部。
看這模樣,應該只是被利用了。
被寇黑衣利用了!
西夏的目的,不用多猜,他馬上就能想到。
那麼,裘皮兒之死,是不是也有了結論?
看着一直很鎮定的徐夫人,忽然露出這般悲痛神態,楊沅對他們之間的關係,隱隱有了些猜測。
楊沅決定趁勢打鐵,搞清楚這一切:“來人,把書房清理一下,本官,要單審徐夫人!”
很快,書房清理出來,其實也就是把打碎的雜物都清理出去。
楊沅邁步走進了書房。
楊壽把徐夫人押進書房,持着大錘虎視眈眈。
楊沅失笑:“小壽,出去吧,沒事兒,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你還怕她傷了我?”
楊壽認真地道:“小叔爺,人不可貌相,說不定,縛雞之力她還是有的。”
楊沅白了他一眼:“那樣就能傷我了?我又不是雞,出去!”
“哦!”
楊壽答應一聲,傻不愣瞪地走出去。
大門已經沒了,楊壽就往門前一站,堵了個嚴嚴實實。
楊沅看向徐夫人,微笑道:“徐夫人……”
徐薇凝自知再難逃脫,尤其是知道她愛之入骨的衣黑子竟然騙了她,一時哀莫如心死。
她撇過頭去,淡淡地道:“要殺就殺,不必多問了。”
楊沅好像沒聽見似的,接口道:“你有兩子一女,叛國謀逆,他們會受什麼株連,你該知道。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徐夫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楊沅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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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忽有一名軍士匆匆趕到院門口,卻被楊壽所領的侍衛攔住了去路。
那傳訊兵拱手道:“定軍山四路統領畢已趕來,求見楊撫帥,探問情況。”
守衛板着臉道:“既然來了,叫他們進來便是。”
傳訊兵微露尷尬之色,帥府裡發生了這樣的事,誰敢輕易進來。
那四位統領,都是各帶了兩百名親兵的。
三百人以下的調動,可以不經聖旨。
不過,這些人還是顧忌楊沅的反應,可又怕人帶少了,萬一有問題不好逃脫。
所以,一人挑了最精銳的兩百親衛相隨。
“這個,能否容我先行通報楊撫帥,再做定奪?”
那守衛聽了,便進來向楊壽請示。
楊壽死守這裡,只是怕有人對小叔爺不利,進來個傳令兵什麼的,他纔不在乎。
於是便叫那人進來。
那傳令兵是統領陳崧慶的貼身侍衛,韓金勳也是認識的。
他一進來,便先向韓金勳、何錦雲、何鄆生三人見禮,說明了情況。
韓金勳聽說其他四路統領皆已趕來,心中大定。
韓金勳大聲道:“楊撫帥正在審問重要人犯,你讓他們就候在山下,靜候楊撫帥消息。”
說罷,他又迅速壓低了聲音,急急說道:“告訴你家統領,速速派人去南鄭,告訴馬軍統制時寒,他與裘老大密謀兵諫楊太尉的書信,已被陳涿光發現了。”
說罷,韓金勳又提高聲音,罵道:“你還他孃的愣着幹什麼,難不成還要撫帥聽他們安排?滾!”
楊壽拎着大錘守在書房門口,聽見這話,頓時把脖子一梗梗,心道:“就是,你來了,我小叔爺就得馬上見?什麼東西,山底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