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跑……”
求你了……阿爸……
讓我……跑……
她把那隻手從自己的腳踝上拿開,顫抖着看着那黑夜之中還將伸出來的手,那隻手肢節極少,所有的皮肉都揪在一起,在手背上蜷縮着,鼓起一個碧綠的膿包。
那隻手又將抓她,那張熟悉的再熟悉不過的臉已經扭曲的不成人樣,那隻血紅的眼睛,早已經猙獰如裂。
求你了……阿爸……
“讓我……讓我跑吧……”
她哭喊着,難以掙脫出可怕的爪子,還有那雙已經開始流着紅色濃流的眼睛,早已經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你在幹什麼!繆忒亞!快跑阿!”一個人快速的奔跑過來,拿着一把砍柴的斧頭,將那隻手快速的斬斷,那把斧頭在黑色的夜裡閃亮着,化爲一道絕密的白光,轟雷而下!
“打雷了……”
尋荒影看着天空中閃爍的驚雷,夏天的悶雷,在天邊抓裂着天空,就像是一隻蜿蜒而下的白爪,生生將天空撕裂。
“要下雨了……”
長羽楓拿手放在了眼前,感受着旁邊潮溼的空氣,在他的面前,繆忒亞也這樣做了,讓他覺得有些詫異。
“舊日的神,我們在爲你舉辦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葬禮。你看,天,也在爲你哭泣……”
一滴雨點落在了繆忒亞的手上,她抓着那滴雨,握成了拳頭,迴應着長羽楓的眼神。
“那我的排場可真是大,天竟然會爲我哭……”
長羽楓也跟着調侃了一句話。
“天確實會爲你哭。”
尋荒影敲了一下長羽楓的頭。
“什麼?真的?”長羽楓揉了揉腦袋:“那天已經知道我會死了嗎?這麼恐怖?”
“笨蛋!怎麼可能!就是普通的打雷下雨而已。”
尋荒影不再叉腰站着,而是盤腿坐在長羽楓的腦袋上,他早就注意到了那個名號爲星骨的女子,也仔細的觀察了。
“你是……什麼族羣?公國人?還是帝國人?或者是獸族?”
尋荒影很小聲的笑了一聲:“我家羊可經不起騙,你老實交代爲什麼會想要來殺我們?不對,是殺我的羊。”
“你是……誰?”繆忒亞說了一句讓尋荒影皺眉頭的話語。
因爲她好像並不認識這隻羊羔。
“神的寵物……嗎?”繆忒亞的樣子很放鬆,好像她也願意聊一聊。她並不覺得殺一個成年人會怎麼樣,反正法律會來制裁她,但是她對於殺一個小孩子模樣的人心有牴觸,所以他現在儘可能的安靜下來了。
長羽楓也沒有逃跑的意思,所以她也不再有所謂。
“神的寵物……”
尋荒影歪着頭,把下巴放在了長羽楓的額頭上,趴了下來,要是放在以前,他定會有些生氣,但是現在他並沒有因爲這句話而動怒,反而緊縮眉頭,小聲的笑道:“你是哈圖林的人吧……對嗎?”
“哈圖林怎麼了嗎?”長羽楓問着尋荒影,他也多少有些悠哉,不至於那麼緊張。
即使接下來會有一場惡仗,但是不至於那麼緊張,甚至是輕鬆愜意。
這個感覺很奇妙,奇妙到尋荒影也能感受到長羽楓的頭頂在冒着一些小小的煙光。
那種極小的煙,把長羽楓的額頭包圍。
“舊日之神,我真希望你可以明白,我殺了你,只是因爲你必須死,而不是因爲我們本身有什麼仇怨。”
繆忒亞將黑色的兜帽一把戴上,又像是隱了自己的容貌,她並不喜歡雨水,所以做出瞭如此的動作。
無論是長羽楓還是尋荒影都再也看不到她的容貌。
“你要開始殺我了嗎?”
長羽楓把手放在了劍柄之上。
“沒有……我接受了你的提議,我們還可以再聊一聊,起碼這樣可以讓你死的明白一點,不至於會在下一個【輪迴】裡直接來找我復仇。”
繆忒亞的話,讓長羽楓大爲震驚,他清楚明白的聽到了繆忒亞說出了輪迴這個詞。
“哈圖林知道我會輪迴麼?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還以爲這件事情只有我明白。”長羽楓一把抓住了尋荒影的讓腰,從頭上將他抓了下來。
轟,
一個轟頂的雷又炸響起來,雨便也快速的落下,雨不是淚,卻泛着白色的清花。
“你的事情,在大多數人的眼裡,總是秘密。”繆忒亞哼了一聲,被大雨磅礴着拍打。
“我其實也應該早就想到了這件事情……不,這種事情……”長羽楓瞪了一眼裝死的尋荒影。
尋荒影歪着腦袋,吐着小舌頭,裝死。
“舊日之神,從復甦開始,就一定帶着悲劇色彩。新的世界裡,早就不能夠再承載,舊日的神明。”
只有一次又一次的謊言,才能讓你相信,你就是舊日的神明。
“我聽不明白你的話……”
長羽楓搖了搖尋荒影,尋荒影也慢悠悠的醒來似的,左顧右看。
“怎麼了!”
尋荒影在長羽楓的手上掙扎,但是長羽楓絲毫沒有抓緊尋荒影,尋荒影一下子跌落在了地上。
“我從來沒有明白,一個從出生開始便是悲劇的人,怎麼可能會開心的活到現在。”
繆忒亞看到了長羽楓身上的微光,那微光慢悠悠的落下來,伴着雨水在雷鳴之下帶來強大的荒謬之感。
“……”
長羽楓並不明白繆忒亞明白多少,聽了他這句話,有些莫名其妙的啞火。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個人悲劇的一生,是從哪裡開始的呢……
或許,應該是,從出生開始……
或許,是從一件糟糕的事情而來……
又或者,會是一個又一個,永無止盡的謊言……
這個世界到底還有多少的謊言……
這個人的人生,到底應該還有多少的悲劇會發生……
應該沒有人明白……自己的人生……從出生開始或者是終結,到底會不會是悲慘的人生……
只有當他做出來這一切,被迫着做出來這一切的時候……才能夠讓人明白……他的人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悲劇。
“你難道還沒有發覺嗎?”繆忒亞看到了長羽楓的錯愕:“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虛假的,真正的你,還躺在醫院裡,面對悲慘人生的開始……”
“你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長羽楓嘆氣着,像是忽略了他說的那句話。
“我知道你不願意承認,但是對於你來說……我希望你能夠明白……這個世界早就不再屬於你們。”
繆忒亞的聲音,在暴雨裡,奔騰向長羽楓的耳朵。
“其實我已經知道了……如果你只是來告訴我這些的話……肯定就要大失所望了……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長羽楓無所謂的攤了攤手。
“我不是傻子……所以我明白別人也不是傻子……”
在無數個茫茫的長夜裡……在無數個躺在小土房子的星夜裡,在無數個奔走呼號的暴雨中,長羽楓當然早就明白了自己的人生的意義。
人生何來悲劇可言……
“你確定你真的知道了?”
繆忒亞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晰,卻還是能夠傳到長羽楓的耳朵裡,她是來殺長羽楓的,並不是來告訴長羽楓任何事情的,她現在的所作所爲都像是一種憐憫的“閒談”。
一個人的死,對於哈圖林來說,從未有過價值。
哈圖林建立的目的,總是毀滅這個世界,而不是其他閒雜的事情。
“嗯……其實,我已經很難清楚這到底是不是我的夢境,我並不在乎我是不是真實的……或者說,我早就已經不在乎很多事情了……這並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事情……只能說……我還算活的明白。”
長羽楓的白髮在雨中閃着光芒,雨的光,流轉而來,播撒在他的身上,他好似無邊星辰下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我的羊,可是很聰明的,你想要忽悠他,可忽悠不到。”尋荒影又輕輕的爬到了長羽楓的腿上,順着長羽楓的全身爬到了他的頭頂:“我也早就忽悠不了我的羊了……你可得好好的組織一下語言,或者說,說一點真正的乾貨。”
“不是的……我希望你們能夠明白,我已經長大了……我覺得,我能夠接受的東西,並不應該是我爲何在這裡或者是那裡,而是爲了我人生所遇所見,我不會因爲很多無法接受的東西而放棄所擁有的一切……”
長羽楓攤了攤手,將聲音穿過暴雨傳達到了繆忒亞的耳朵裡。
“我已經有了自己處理問題的能力……那我也需要接受我處理事情之後獲得的結果……這樣才能夠……怎麼說呢……去明白……人生的真諦。”
“那你……真是可悲。你依然還活在……”
繆忒亞看到長羽楓頭頂的雷光,那道雷光轟的砍了下來。
“繆忒亞!快跑!”那把斧頭快速的放下,拿着這斧頭的手也很小,甚至是隻有斧頭柄的粗細。
那是姐姐。
姐姐……
“他們已經不是阿爸和阿媽了。他們現在是怪物!”姐姐拉着她的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將那把砍柴的斧頭甩了一下,將那隻手綠色的血液甩乾淨。
“現在,我們逃走!不能呆在這裡了,我們到安全的地方去!”
姐姐一把拉起她的手,快速的跑了起來,他看着自己的阿爸還伸着手一直想要去抓住她,那綠色的血液猛的流淌下來,粘稠而混臭。
她們從阿媽的屍體上跨過,她回頭看過去,那一片又一片的紅色雙眼猛然灼熱,讓她伸向阿媽的手顫抖着縮了回來。
姐姐的手溫暖而灼熱,帶着她奔走呼號,月亮在天空垂掛,卻也難有寧靜的月色。
“整個村子都完蛋了……”姐姐回過頭來,恐怖的斧頭還在滲着黑色的濃血,姐姐那雙已經枯絕的烏鴉之眼在月光下泛着天生的血紅,她多少有些害怕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卻只看到了姐姐狠厲之下的柔情,聽到了姐姐鏗鏘有力的聲音:“別哭了!繆忒亞!別哭了!難道我不想哭嗎?!但是在這裡哭!又什麼用!拿着!”
原來她一直在哭泣,一直在流淚,被姐姐嚴厲的拉扯着,奔走在黑暗裡。
拿着恐怖的惡魔們,都垂涎欲滴着,她們的血肉。
即使他們可能是阿爸,阿媽,叔叔,阿姨,爺爺,奶奶……還有朋友……
那把斧頭被強行的塞到了她的手裡,她抽泣着,怯懦的退後,看着那把可怕的斧頭,鼻涕與眼淚流轉着,看到了姐姐又拿起了一把柴刀,那把柴刀曾經在阿爸和阿媽的手上將撿來的木柴劈砍。
“整個村子都淪陷了!”
姐姐又轉了過來,狠狠的看着她手上的柴刀。
“別再哭了!”姐姐的手摸在了她的眼下,將那眼淚硬生生的抹斷:“我們到別的村子看一看!這裡呆不了了!”
她不知道爲什麼姐姐會如此的堅強。
阿爸和阿媽,曾經如此的親切……
他們本就應該親切……因爲她們是阿爸阿媽的孩子……
“姐姐……”她哭嚷着,正要哭喊出來。
“繆忒亞,我告訴你!”姐姐的聲音將她鎮住,那聲哭喊,不再有所顫抖,像是噎在的嗓子裡。
“以後,這個家只有我們了……”
長羽楓慢慢的坐了下來。
其實繆忒亞的話還是多少有些說的他不是很高興,或者說,這種嚴肅的話題,他一個人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想一想就好了。
他自己可以自己認爲自己的人生充滿了悲劇,充滿了欺騙,但是他不可以讓別人,或者是從別人的嘴裡說出來。那種可怕的人生……可悲的人生,就像是……
這個世界,應該還沒有人能夠真正的【輪迴】。
“你知道爲什麼你會無限次的輪迴嗎?”
繆忒亞看到了那個坐在雨中的少年。
他的白髮就像是黑色月光下,流轉的星河爛漫。
“其實我知道……但是如果你要問,我可能並不太知道……”長羽楓說出了這樣一個回答。
現在,他們真的在交談了……
就像是從未見過面的好友,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着……聲聲都帶着真切。
他是認真的,因爲他以前可能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輪迴,但是現在,卻對此一無所知……
在僅有的幾秒之前,那一聲聲的扣問,就像是那奔涌的雷聲,譁然而來。
“你的名字叫做長羽楓……長……羽……楓……真好聽……”一個女孩子將頭靠在了他的胸前,那個女孩擡頭,看着他潔淨的下巴,輕輕的親了他一下:“我好愛好愛你……我是認真的……”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愛你……
這個深愛着自己的人好像從未在自己的人生中出現……
從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現過的……是誰呢……
愛他……這一段輕輕的扣問,將他的一切都打亂了……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你愛我嗎?
誰,會一直問我,我愛不愛她……
爲什麼我活不過二十歲呢……爲什麼我永遠是小孩子呢……爲什麼我好像永遠也長不大……
爲什麼我的人生,總是……永無止盡的自省與自悟……
“因爲不捨得……纔會【輪迴】……”
因爲她還沒有出現……所以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待……
我在等待……誰呢……
我不知道……
但是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