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正霆中校面無表情地看了楚歌一眼。
楚歌也很敏感地閱讀出了對方眼神中蘊含的意思：“看看這頭老鼠的瘋勁兒，你準備怎麼告訴它全部真相，怎麼告訴它這裡並不是老鼠的天堂，而是人類的實驗室，來，你倒是來試試啊？”
楚歌揉揉鼻子，想了想，決定大人有大量，暫時就不懟回去了。
一名來自特調局第七處的動物行爲學家清了清嗓子，對準話筒，發出低沉的聲音：“稍安勿躁，我的造物，把地底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說清楚，或許我可以讓你看到更多神蹟，拯救你的王國和同胞，所有忠誠於我的子民。”
聲音經過特殊處理，通過微型喇叭傳送到病房裡時，愈發莊嚴肅穆，隱隱帶着古剎鐘聲般的神聖和縹緲，真有幾分諸神降臨的感覺。
這名鼠族渾身一震顫抖，卻是在動物行爲學家的引導和微量鎮靜劑的共同作用下，慢慢平靜下來，進入一種般催眠的恍惚狀態，斷斷續續訴說起來。
衆人一邊看着，一邊通過平板電腦瀏覽鼠族前幾次甦醒時的口供。
類似的“誘導式盤問”並不是第一次實施，在鼠族被救出來的當晚就進行了三次，拼湊出了大量最新情報，這次不過是查漏補缺，並且和前幾次的口供進行對比，確認可信度而已。
面對事實，連楚歌都不得不承認，值此爭分奪秒的危急時刻，或許裝神弄鬼來套取口供纔是最好的選擇，否則，真按他理想主義的想法，一五一十告訴鼠族所有真相，最大的可能，鼠族非但不會相信，反而會以爲自己落入了魔鬼的陷阱，萬一來個閉口不言甚至殺身成仁，那就糟糕了。
現在，鼠族真以爲自己來到天堂，向它提問的正是造物主本尊，而造物主還有辦法拯救鼠族文明於傾覆之際，自然是痛痛快快，將它知道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長牙王國的語言非常簡單，鼠族的咽喉能發出的聲音，就算再加上手勢和尾巴動作的輔助，也組合不出太過複雜的語言，楚歌用幾天時間，就令特調局第七處的專家們，大致搞懂了這種粗陋的“鼠族語”。
因此，專家們在詢問這名鼠族的過程中，並未遇到太大麻煩。
將它七零八碎，前言不搭後語的幾分口供結合起來，專家們大致搞清楚了天人實驗室被搗毀，楚歌及國師先後離開地底之後發生的事情。
總得來說，憂喜參半。
喜的是，天人組織的確被搗毀了，而之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鼠族們也再沒聽到蛇魔的消息。
另外，長牙王國的遠征軍雖然折損了大約一半兵力，但至少有另外一半身經百戰的戰士得以凱旋。
以鼠族強大的繁殖力而言，這並非一個不可接受的損失率，一切順利的話，用不了幾個繁殖季節，長牙王國就能重新興旺發達起來。
憂的是，一切並不順利，國師對鼠族文明的影響，遠遠不是一個普通的統治者這麼簡單，它簡直是鼠族文明的支柱，靈魂和引導者，是它憑藉一己之力，硬生生將進化之路壓縮了成百上千倍，將茹毛飲血的老鼠們，強行變成了相對文明的鼠族。
失去國師的鼠族，就好像拉伸到極限的彈簧，失去了前方的牽引，立刻縮了回去。
不，比退回到茹毛飲血的蠻荒狀態更慘，因爲被國師“揠苗助長”的鼠族們，已經被注入了名爲“野心”的毒素，再也回不到渾渾噩噩卻天真無邪的蠻荒時代。
爲了填補國師的空白，爭奪“後國師時代”長牙王國的統治權，實力最強的四大家族，甚至忍不到迴歸夜光城，就展開了一場血腥的“內戰”。
首先，是在強襲蛇魔老巢，搗毀天人實驗室的戰役中，受到損失最少，建制保持相對完整的巨斧家族——因爲他們的尾巴上長着畸形的骨瘤，像是一柄柄巨大而笨拙的戰斧，很難通過岩層間狹窄扭曲的縫隙，因此，他們被安排在了整個戰陣的最後，等前面的縫隙被鑽山鼠拓寬之後，才能大搖大擺前進，反而躲過了最慘烈的殺戮。
於是，他們就憑藉數量和指揮上的優勢，脅迫其餘三大家族的鼠族，承認他們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家族，而巨斧族長則將繼承國師的遺志，成爲長牙王國的國王。
然後，是損失最慘重的赤焰家族，假意第一個站出來，跪下去，匍匐在巨斧族長的腳下，承認它的無上權威，騙取了巨斧族長的信任。
暗地裡，卻是聯合聖水家族和鐵針家族的殘兵，在夜光苔再次綻放出鮮血般的紅芒時，向巨斧家族發起突然襲擊。
三大家族的殘兵，單獨一家，絕不是巨斧家族的對手。
然而，三家聯手，又是突襲，第一個回合就殺死了巨斧族長，卻是令巨斧家族陷入羣龍無首，驟然崩潰的絕境，就這樣被三家一波大崩了。
剩下的三大家族言明，等回到夜光城之後，還是維持“三頭統治”的狀態，一切事務都經過三家友好協商來決定。
然而，誘惑巨斧族長墮入深淵的野心，卻在其餘三家族長的心底暗暗族長，回到夜光城之後不久，三家就爆發了連綿不絕的衝突，今天聖水家族聯合赤焰家族進攻鐵針家族，明天鐵針家族和赤焰家族一起對付聖水家族，後天赤焰家族內部又鬧出了爭奪族長之位的矛盾，明爭、暗鬥、刺殺、陰謀、陽謀、誓言、背叛……人類歷史上爲了爭奪最高權力，曾經綻放過的醜陋之花，無一例外，在地底世界冉冉盛開。
然而，三家連綿不絕的內鬥，卻誕生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
就在他們將嗜血的目光凝聚成冰冷的尖刀，狠狠插到彼此身上時，卻有一股新的勢力在長牙王國崛起。
那就是食貓者家族。
食貓者，這個楚歌化身“長舌頭”時的戰友，經歷了天人實驗室的血戰之後，竟然有若神助般活了下來——某種意義上說，“有若神助”四個字，還真是沒錯。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或許是瀕臨死亡的剎那，覺醒了了不起的東西，或許是跟隨楚歌時的耳濡目染，在食貓者的進化發條上，又狠狠擰了一把，總之，這名原本只有一腔血勇的小貴族，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三大家族聯手瓜分巨斧家族時，他們這些中小家族自然沒有參與的資格，反正一路匍匐在地，如牆頭草般，誰強就站在誰一邊。
勝利者急需得到中小家族的支持，卻也沒必要太過爲難他們。
等遠征軍回到夜光城，三大家族開始內鬥時，食貓者和它的家族戰士們又被分配到了一項吃力不討好的任務——散開到長牙王國和天人實驗室之間的地底縫隙去，尋找和收攏潰散的殘兵。
大戰過後，必有潰兵，很多時候被成建制“消滅”的部隊，未必所有人都血染黃沙，至少一半以上，都是和部隊失去聯絡，迷失了方向，甚至主動逃跑了。
作爲“抱頭鼠竄”的“鼠族”們，又是在幽暗崎嶇，縫隙錯綜複雜如迷宮般的地底戰場，這樣迷失方向，找不到歸途的事情就更加常見了。
還有些原本依附於長牙王國的部落，要麼誤判了天人實驗室之戰的結果，又或者錯估了長牙王國殘存的實力，生出了不臣之心。
迷失的部隊要找回來，蠢蠢欲動的部落要敲打甚至毀滅，蟲潮殘餘的蹤跡也需要搞清楚動向，這些瑣碎、危險、重要的任務就落到了食貓者的頭上。
或許，三大家族一開始讓食貓者執行任務的目的，是覺得它的家族仍舊保有比較強大的實力，唯恐它留在夜光城會成爲不穩定因素，還不如將它遠遠發配出去，即便它真能完成任務，回來時也已經塵埃落定，掀不起什麼亂子。
沒想到，食貓者的能力和運氣，都遠遠超出三大家族的判斷，當它真的收攏了大量殘兵，又帶着附庸部落的使節團，組成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回到夜光城時，夜光城裡的三大家族，已經在不斷升級的內鬥中，拼得三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