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深淵巨獸朝遠處的艦隊看了一眼，竟然乾脆利落地扭頭，朝大洋深處游去。
他很快爬上了海底水道崩塌形成的石堆，大部分身體都暴露在海面上，顯得愈發魁偉和兇猛。
“白夜——”
楚歌叫了一聲，對方停住之後，又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乾巴巴道，“你，你就這麼走了？不需要簽署個協議什麼的嗎，畢竟我壓根兒不算什麼特使，沒權力答應你任何事，要不然，你還是和旗艦上那位正牌特使，或者乾脆和艦隊指揮官談談？”
“不需要。”
深淵巨獸淡淡道，“縱觀人類文明史，就是一部背信棄義，爾虞我詐，口蜜腹劍，兩面三刀的歷史，條約這種東西，就是爲了被撕毀而存在的，看似再牢固的盟約，也不曾阻止一個個愚蠢的國家走向毀滅。
“就說一兩百年前，人類關於禁止、控制、銷燬核武器的條約，難道還簽得少了嗎？但最終阻止核戰爭的，並不是白紙黑字的跳躍，而是全球天災帶來的毀滅之力。
“也就是說，只要我掌控着毀滅之力，就無需和人類簽署任何條約，反過來說，一旦我失去力量，哪怕今天在全球直播中，當着七十億人的面，和地球聯盟的最高議長簽署了跳躍，也會被你們分分鐘撕成碎片吧？
“所以，不需要那麼麻煩，簽署什麼條約了，我相信地球軍和最高議會裡有的是聰明人，今天我已經把自己的要求和希望說得很明白，未來一個月裡，我也會讓你們清楚看到我的力量——這比任何條約都來得可靠。”
“可是……”
楚歌遲疑道，“如果地球軍不同意你的提議呢，萬一軍方的頭就是這麼鐵，寧死都不願意和你合作，非要把你消滅呢？”
“那就儘管放馬過來吧！”
深淵巨獸笑了笑，道，“能夠當上軍方大佬，肯定有最高議會裡的強力派系支持，而最高議會裡的袞袞諸公，那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高級議員、資深議員們，當然也掌控着全球規模的超級企業，坐擁天文數字的財富，極度仰賴海上運輸線的安全。
“如果那些鐵血鷹派真的執迷不悟，那麼，在流乾最後一滴血之前，我就什麼都不做，專門對付這些鐵血鷹派背後勢力的海上商隊，叫他們的一艘商船都休想離開母港。
“我想，這樣兩敗俱傷的戰鬥，只要持續一兩個月，這些鐵血鷹派背後的勢力，就會因爲股價暴跌，股東震怒等原因，被搞得焦頭爛額，甚至灰溜溜下臺了。
“看，這就是‘個人’相比‘組織’的優勢，個人只要悍不畏死，抱定玉石俱焚的決心，隨時可以做出最瘋狂的事情，但一個人多勢衆，利益糾葛的‘組織’，很難像‘個人’那樣狂性大發的，對吧？”
楚歌無話可說。
雖然他不太懂經濟學還有金融市場之類的東西，但仔細想想，深淵巨獸的做法，還真是打到了不少超級大企業的七寸上。
過去，怪獸是無緣無故的無差別攻擊，要受損失，是所有依賴海上運輸的超級大企業一起受損失，大家只能咬緊牙關，一起煎熬着。
但現在，深淵巨獸擁有智慧，而且很明白地拋出了橄欖枝——姑且不論這根橄欖枝上究竟塗抹了多少延遲發作的毒液，至少比怪獸不可理喻的攻擊要好得多。
在這種情況下，倘若鐵血鷹派仍舊不願意善罷甘休，還想着圍獵深淵巨獸，導致魚死網破，兩敗俱傷的局面，而且遭受損失的，僅僅侷限在鐵血鷹派背後的利益集團身上。
掌控這些利益集團的真正幕後大佬，不把擺在前臺上的鐵血鷹派的頭打爆纔怪呢！
楚歌心中嘆息，不愧是曾經的人類，對人性的弱點把握實在太到位了，雖然沒有簽署任何協議，但十有八九，深淵巨獸——白夜的目的是極有可能得逞的。
“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了。”
深淵巨獸讀懂了楚歌的表情，裂開血盆大口，笑了笑，道，“再見了，楚歌，很慶幸在身爲人類的最後時光裡，能夠認識你這樣一個朋友，也拜託你幫我多多照顧和監督鼠族們，作爲回報，如果你遇到了什麼問題，也儘管來找我，至於找我的方法嘛，無論通過非常協會還是特調局都可以——我相信就算地球軍一時礙於面子，不願意和我合作的話，非常協會和特調局，都會非常樂意填補地球軍的空白，搶先和我合作的。”
“這是在邀請我抱你大腿的意思麼？”
楚歌環顧四周，道，“我都很想抱你的大腿，不過當着這麼多地球軍的面，把非常協會和特調局拋出來，不太好吧？而且，你越是這麼說，人家越會懷疑我和你有一腿，我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怎麼，我這條大腿，不值得你一抱嗎？”
深淵巨獸從海水中伸出了大腿。
果然是一條比核導彈更加粗壯，佈滿了斑紋、鱗片和水晶簇，超級無敵的大粗腿，看得楚歌雙眼發直，直吞口水。
“在人類文明史無前例的大變局面前，是非對錯，功過成敗，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深淵巨獸道，“既然洗不清，乾脆別洗了，省點兒力氣一路朝着未來狂奔吧，好了，你我言盡於此，再見了，我的朋友。”
深淵巨獸甩了甩尾巴，攪動一道柔和的波浪，將那艘一直充當人質的驅逐艦，朝艦隊的方向緩緩退去。
自己則藉助波浪的反推之力，從崩塌的水道，朝深海的方向游去。
上百米高的黑鐵戰堡，漸漸消失在汪洋大海之中，很快，只剩下一顆頭顱。
看着一圈圈不住擴散的漣漪，和海面上虛無縹緲的迷霧，楚歌心底忽然深處一股悵然之意，忍不住扒着雲從虎飛上前去，叫道：“等一等，白夜！”
深淵巨獸扭過頭來：“還有事？”
“你真的……決定了嗎？”
楚歌結結巴巴道，“我的意思是說，不考慮什麼‘人類文明’之類高大上的概念，就說你自己，你真的決定不做人了，而是當一頭怪獸？
“要知道，怪獸的生活可不像人類這麼豐富多彩，海底世界是非常幽暗和枯燥的，那些魚兒和水母翩翩起舞，鯊魚和虎鯨追逐獵殺的海域，根本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
“絕大多數海域，放眼望去，到處是漆黑一片，除了單調的洋流，就沒有別的聲音，偶爾見到奇形怪狀的醜陋海魚，也沒有任何智慧可言。
“至於怪獸，有可能十天半個月都找不到一頭怪獸，即便找到了，十之八九也無法溝通，只能像是野獸般互相廝殺。
“這樣的深海，簡直是一座黑鐵鑄造的囚籠，白夜，看着我的眼睛，認認真真思考一下再回答我，你真的下定決心，要放棄昔日的一切，把自己關進黑鐵囚籠，去過這樣的生活？”
“是的，過去一個月躺在病牀上，我已經思考過無數次，特別是在發現了地球軍愚蠢而瘋狂的計劃，以及天人組織‘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陰謀之後，我更是非常冷靜地確定，想要拯救人類文明的話，只有這一個辦法，總要有人付出犧牲，成爲深淵巨獸，成爲‘人類之敵’，成爲高懸在這個毫無節制、畸形膨脹的文明之上的一把利劍。”
深淵巨獸凝視着楚歌的眼睛，真誠而淡然地說，“更何況，我的經歷和普通人不同，我原本就是在綠潮中的叢林里長大，我是自然之子，早已習慣了大自然中的一切，反倒是鋼筋混凝土的摩登都市，以及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勾心鬥角的社會規則……這些東西，纔不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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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叢林，迴歸深海，我想，這就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