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原來鬼是這個樣子啊，聽說他還會五鬼搬運大法，帶了很多物資和食物，好期待啊。”
“嗯，我好餓，真希望他快點搬。”
“咱們站遠點吧，聽說鬼搬運東西的時候會陰風四起，飛沙走石，萬一被牽連到就壞了。”
“對對，離遠點……”
嚴寬一頭黑線的站在聚義堂的中央，四面八方嘈雜的議論聲，他覺得自己就像關在籠子裡的大猩猩，暴露在白熾燈下，任憑別人圍觀品足。
自己不是鬼嗎？怎麼這些人臉上只有興奮，沒一個害怕的？
嚴寬覺得自己很受傷。
“郭小姐，什麼是五鬼搬運？我該怎麼做？”嚴寬垮着臉，問的有氣無力，可他的臉依舊陰森森的，看起來真的挺像鬼的。
“別緊張，不會露陷的，我給你種了一道鬼氣，沒人看的出你不是鬼啦。你不是當過兵嗎，隨便耍兩下就行，剩下的，我來。”郭瑤寬慰了兩句。
反正他們現在站在聚義堂的中心，離衆人圍成的圈子很遠，也不擔心被人聽到。
“耍什麼？”嚴寬的臉都拉成苦瓜了，雖說他經常在員工和客戶面前講演，侃侃而淡，可當鬼還是第一次啊，他沒有經驗。
“就是擺個架勢啊，越酷越好，越拉風越好。”郭瑤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兩眼。
嚴寬一怔，明白了。
一套擒敵拳耍的虎虎生風，末了，還用了黃飛鴻的經典起手式收尾。
郭瑤強忍着笑，裝出好奇的樣子，左顧右版，右手卻伸進口袋中，一伸手攥住一個輕巧柔軟的荷包。
心念一動，地面上忽然出現層出不窮的物資，一行行，排列的異常整齊。
物資一圈圈不斷刷新着，外圍人形圈發出陣陣驚呼，不多時，整個圈子都填滿了。
郭瑤擠在一堆貨物中，看準所有的空隙，不停釋放着錦囊中的東西。
銀鎏婆用本命絲織成的荷包，能容納萬物，別說這些物資了，就是再多十倍也不在話下。
只可惜，只能裝死物，不能載人，否則，郭瑤還真想給他們弄些活的家禽弄過來。
“天啊，黃晶石，紫水晶，鎢礦，金剛石，天啊，這麼多石材……太好了，太好了。“柳公摩挲着一塊半人多高，四四方方的黃晶石，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這是雙面錦緞？五彩織錦？真絲！……我的天，還有冰絲亞麻和這麼多棉線，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桃魅激動的聲音都帶上的哭腔。
楊子涵輕輕撫摸着一摞子藥匣子，聞着熟悉的草藥芬芳，忍不住，眼角都溼潤了。
“宗主，我們呢？”四面八方的弟子慢慢聚攏過來，不由自主圍住了各自看中的資源，每個人的眸子都是火熱的。
“因材施教，平均分配，放心，都有，都有……”柳公捻着長髯，暢快大笑。
所有人頓時歡呼起來。
“這，這是靈藥！”楊子涵顫抖着雙手打開最上面的一個玉盒。
一株人形的何首烏憨態十足的躺在盒底，甚至連眉眼都栩栩如生，就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蜷縮在那兒，盈盈烏光環繞在何首烏四周，撲鼻的異香在玉盒開啓的瞬間勃勃散發，輕輕吸上一口，精神不由得一震。
闔上蓋子，楊子涵激動萬分的打開其他七個玉盒，周圍的醫門女弟子發出陣陣驚呼。
“天啊，天山雪蓮，十六葉！這種品相至少都生長了千年，都凝出雪蓮果了。”
“你看這個黃精，顏色多純正，最少也有三斤重，天啊，扶着我點，我快暈倒了。”
“你有沒有眼光啊，什麼三斤，最少五斤！一邊暈去，別擋着我的視線。”
“七葉參，又是千年以上，不行了，我也要暈了，眼花……”
“萬壽果，迷迭香，赤精果，蓮精……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瘋了。”
別說這羣女弟子要瘋了，就連一貫清冷脫俗的楊子涵都激動的渾身顫抖了。
嚴寬盯着這八個玉盒，也愣住了。
地上這二十幾袋草藥確實是他採購的，這些木匣子裡的半成品優質藥材也是他買來的。可這些千年靈芝，萬年何首烏他見都沒見過，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珍惜藥材。
說實話，他不算沒見識的人，可這種品相的藥材，他聽都沒聽說過。
這個郭瑤，究竟是什麼人，先不說她用什麼寶貝幾分鐘裝走了幾噸物資，就說這八盒靈藥，隨便拿出哪一盒，都是驚駭世俗，萬金難換的寶物。
“宗主，太感謝你了，醫門有了這些靈藥，一定能研製出功效逆天的神藥，下一次比試，我們一定能勝過其他四宗，我有這個信心。”
楊子涵輕輕闔上最後一個玉盒，款款走到郭瑤身邊，深深行了一禮。
她身後的一百多名醫女隨即拜倒在地，有些人，已經激動的泣不成聲。
“別這樣，這都是我該做的，輪輩分我還得稱呼您婆婆呢，您給我行禮，不是折煞我嗎！”
郭瑤走上前，伸手欲攙起楊子涵。
楊子涵固執的搖了搖頭，堅持恭恭敬敬行完一禮，這才微笑着直起身子。
“應當這樣，子涵做的對，桃魅，咱們倆也不能失禮，宗主，清受老朽一拜。”柳公鄭重走過來，一躬倒地。
桃魅聞言也走了過來，微微扶了一扶，笑顏如花道，“桃魅也謝謝宗主，別嫌棄我的禮輕，情意都放在這兒了。”桃魅輕輕拍了下胸口，一挑桃花美目，“宗主，我桃魅決不食言，不出十個時辰，我就給你做好一件彩蝶戲花裙，保證您穿上，豔壓羣芳。”
說完，抱着一摞子布匹絲線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宗主莫怪，桃魅就這個性子，說實話，看到這麼好的石材和金屬，老朽也有些迫不及待了。柳公笑呵呵解釋着，眼角餘光就沒離開過哪些金屬玉器和寶石。
不止他，在場所有的弟子門人，眸光都凝聚在那些材料身上，沒有一個人看向另一面堆砌的各種食材和食物。
看着這一羣人激動熱情的目光，再看看他們單薄的身形一臉的菜色的容顏，郭瑤忍不住感慨萬分。
她自以爲忘川的人夠脫俗超然了，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真有一羣這樣的癡人，不顧一切的熱愛着一門技藝。
他們用生命的全部熱情都投入到這一項事業之中，終其一生，至死不悔，這種執迷真心讓人敬佩。
這一刻，郭瑤突然覺得自己完完全全做對了一件事，幫楓亭的人擺脫困境，讓他們安心鑽研技藝。
這個世界需要這種精神，需要執着和夢想。
“柳公，你們過來看看這些是什麼？”郭瑤強按下心中的感慨，把衆人領到那些生活物資旁邊。
“大米！白麪！雞蛋，這是牛肉，還有魚蝦，這，這一袋袋的東西是？”柳公依言走了過去，地上堆滿了米麪糧油，還有很多罐頭，飲料，零食，雖然他看不懂那些花花綠綠的包裝，可他知道，這些應該都是食物。
天啊，這麼多食物，夠他們吃很久了。爲了節省糧食，他們已經辟穀多日，雖說不餓，可嘴巴里也是缺滋少味的。一下看到這麼多吃的，柳公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這些是蔬菜的種子，新鮮的東西不容易保存，可是如果把他們種在土壤裡，等它們發芽長大，就會有吃不完的新鮮蔬菜了。如果你們願意，還可以孵些小雞，小鴨，什麼的飼養，這樣雞生蛋，蛋生雞，源源不斷，豈不是更好。”
郭瑤指着一袋袋種子，用充滿蠱惑力的聲音描繪了一個豐收繁榮的場景。
柳公眸光浮起一片驚喜，緊接着又皺了皺眉。
“楓亭沒有雜役了，這些事，我們都不會做啊。”
“不會沒關係啊，可以學啊，你想想，整天鑽研技藝固然好，可大腦需要調劑啊，總得放鬆休息不是？休息得時候侍弄下花草和養殖蔬菜雞鴨，即可解決吃飯的問題，也可以放鬆下思路，修真養性，也許會有些新的靈感也說不定。不是有人這樣說嗎？只有勞逸結合才能發揮才思敏捷，思路擴展，咱們研究東西，鑽研技藝不能閉門造車，更不能把思想束縛起來，否則怎麼能進取？”
郭瑤洋洋灑灑的一段話，把柳公和楊子涵說愣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能對方眼中看出一絲認同，郭瑤的話很直白，但卻有一定的道理，他們研究了這麼多年，雖然不曾放棄過，可難免會有些凝滯思路不通的時候，通常這些時候，他們就會停下，修習楊子清留下的內功心法，可那個功法只有上半部，晦澀難懂，除了他們三個人，其餘弟子都領悟不了，他們也不止一次看到弟子們無聊枯坐度日的模樣，也許，郭瑤的話真的能解決這個難題。
勞逸結合，拓展思路，這話說的太好了。
“柳公，我一直有個問題也問問你。”見兩人有些鬆動，郭瑤順勢又提了一個問題。
“你說。”柳公楊子涵不由自主被郭瑤的思路牽引了，竟開始有些期盼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其餘弟子也聽得津津有味，慢慢聚攏了過來。
“你們當初也是世俗中人，爲何捨得離開親人，家園來到這與世隔絕的楓亭，清苦度日呢，你們又是爲了什麼？”
“我家是清末時期的鄉紳，經營着三個採石場，在城裡也有自己的店鋪，出手各種玉石製品和手工製品，我雖不是家中的獨子卻是最有天賦的一個，可我不擅長經營也不擅長人際交往，總和家裡負責經營的人產生分歧，他們爲了追求利益不斷讓我在製作中偷工減料以次充好，我因爲和他們意見不合鬧翻了，賭氣離開家，爲了生計，我去過很多類似的作坊和店鋪，卻發現，所有人都是一樣的，爲了賺錢而工作，爲了眼下的利益不惜降低一些手段，降低成品，哄擡物價，甚至，造假。這幾乎已成了一個行業內人盡皆知的秘密，當我得知真相的時候，我徹底失望了。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際，我遇到了我的師父，也就是上一任門主，他看上的我的天賦，帶我來到了楓亭。”
柳公的眸光中浮起一層晶亮的東西。
“沒想到，一住就是一百多年，也不知外面的社會變成什麼樣了，我的家人，呵呵，估計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我和姐姐出生在楓亭，我從未過這裡，也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我聽父母說他們也是受不了世俗的排擠，這才棲身楓亭的。俗世間有太多欲望和誘惑，這些東西制約了技藝的發展，所以我們都選擇了離開，選擇了楓亭。說起來，每個來楓亭的人，都有過類似的遭遇和無奈吧。”楊子清嘆了口氣。
周圍的人聽了他們倆的話，面上均露出緬懷的表情，很多人止不住心酸，眼圈兒都紅了。
“即便是於世俗不容，即便和親人分離，即便有太多不捨，我卻不悔。”柳公聲音一肅，“如果一個人不能全心全意執着自己的夢想，爲了利益拋棄尊嚴和良知，以次充好，濫竽充數，矇蔽良心，我情願孤獨的守候在楓亭，哪怕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也要堅持。”
“柳公說的對，我們也不後悔。”衆人異口同聲的保證着，臉上的悲傷漸漸淡去，露出堅定無比的表情。
嚴寬聽着聽着，眼淚止不住淌了一臉。
趕緊用袖子擦乾滿臉的淚，偷偷環顧四周，幸虧周圍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人顧得上看他。
他現在扮演的可以是鬼，鬼怎麼能流眼淚呢？
這些年，經歷了生死，背叛，救贖，在商場上廝殺，沉浮，嚴寬絕的自己已經很冷靜了，一直以來他的追求就是效益的最大化，他覺得數字是衡量一個企業是否成功的標準，業績是衡量一個經理人能力的準則。
他從未考慮過產品本身的意義。商品不就是包裝，出售，獲取利益，賺取中間差值的物品嗎？質量自有質監局和工作人員去掌控，只要產品合格就可以了，其餘的他根本就沒想過。
可現在，他眼前居然有一羣這樣的瘋子，爲了追求完美的產品寧可放棄俗世，避世隱居，過着寂寞卻充實的日子。
他們不懂商業技巧，不屑金錢和地位，甚至連一日三餐都不能果腹，可他們沒一個人後悔過。
這種純粹追求技藝巔峰的精神，讓他感動，也讓他汗顏。
捫心自問，現代商業和產品，極其豐富極其多樣，可在中國，真的有任何一種商品是沒有瑕疵的嗎？
一直以來，所有的商業模式不都是以賣爲核心爲目的嗎？
誰真正關心過產品的質量。
就算新聞中不斷揭發各種假冒僞劣，可各種製假造假依舊層出不窮，小到毒奶粉，地溝油，大到各種豆腐渣工程，連幾十億投資的地交橋能一夕崩塌，爲了利益人們不顧一切的索取，
一些人腰包是鼓起來了，可失去的呢？
頭頂上的藍天越來越少，換各種癌症的人卻越來越多，人們吃着不乾淨的食物，喝着不健康的水源，生活在高樓大廈中，爲了所謂的幸福，彼此隱瞞，彼此欺騙，人與人的信任度低的不能再低，一切都用金錢和利益來衡量得失成敗。
這樣的生活，真是我們想要的生活嗎？
“柳公，我很欽佩你們的精神，可我還想問你們一句話，既然你們的初衷是追求技藝的頂峰，那麼技藝的極限是什麼，你明白嗎？”
郭瑤沉思良久，輕聲問了一句話。
“技藝的極限？”柳公一怔，深思一會兒，搖了搖頭，“我認爲技藝沒有極限。”
“我覺得有，再好的東西在巔峰的技藝，如果空置在哪兒，它就是一個裝飾物，就像這株千年人蔘，如果沒人生病，沒人需要它，它擺放在哪，就是一株植物，也許有點觀賞性，味道好聞一些，僅次而已。就像你們發明的機關，織成的擺設，雕刻的石像，織成的錦緞，做成的華服，還有你們的醫術，如果沒人使用，沒有欣賞，沒人需要，它們的存在還有價值嗎？雖然你們離開塵世的目的是爲了單純的追求技藝的巔峰，可我認爲，所有的記憶最終的極限就是爲了整個人類社會服務，爲了我們的生活服務。雖然這個社會有太多不盡完美的地方，可我們不該放棄它，因爲這個世界是我們的生活家園，我們時時刻刻在這個世界裡，誰也無法真正逃避。人類生存，不僅僅需要食物，陽光和水分，也需要很多很多的東西，包括你們的技藝，如果它們被這個世界認可的話，我相信，會有很多人醒悟過來，支持你們的，感激你們的。
“可如果我們的技藝問世，必定會顛覆很多行業，引發更多的貪婪，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柳公掙扎良久，堅決的搖了搖頭，其餘弟子也是一臉惆悵。
郭瑤聽完柳公的決定，沒有再勸，楓亭近千年的固執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化解，雖然他們還不能接受郭瑤的建議，但郭瑤相信，總有一天，他們會想通的。
這個世界也許不僅完美，但它畢竟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我們每個人，都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