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露出乳白色的光芒,巴威爾就起身了。
他往嘴裡胡亂塞了幾個麪餅,然後點着了打鐵爐的火,扔了兩塊煤進去,拔起了原先插在一旁的那把昨天被他重新煅打過了的騎士劍,卻沒有象往常一樣把它再丟進升騰的火苗裡。
他把那劍舉起來,對着微亮的天光,眯着眼,仔細地端詳了一陣,微微嘆了一口氣,又轉過頭,看着林克還在睡覺的房間,又嘆了一口氣,這才隨便扯了個布條,把那把劍綁在背上,走出了鐵匠鋪的大門。
踏着似乎永遠沒有從科洛堡地面上消失過的污泥,呼吸着早晨的清新空氣,巴威爾在石板路的盡頭處拐了個彎,徑自向着科洛堡的“堡主”所在的府邸裡走了去。
科洛堡這樣一個邊陲小鎮,本來是沒有領主的,也不會有哪個貴族願意受封到這個一邊是滿布魔獸的危險叢林,一邊又面臨另一個強大鄰國的地方來,畢竟儘管這片大陸已經和平了不知道多少年,但那些貴族老爺們還是不會允許自己寶貴的小命受到哪怕是一丁點微乎其微的危險所威脅的。
不過科洛堡這麼一個地處要衝的地方,軍方高層哪怕都是一羣豬頭,也知道是絕不能夠不加以重視的地方,是以巴伐爾帝國坎薩行省的第三邊防軍團在這個小城鎮上常年駐紮了一支足有5000人的邊防大隊,以及一個200人編制的精銳騎士隊,而且由一名副軍團長級別的騎士長官,來統領這兩支部隊,同時也負責管理整個科洛堡的財政民政,在科洛堡人的眼裡看來,騎士就是了不起的踏入貴族門檻的軍官了,更何況是副軍團長級別的騎士長官,所以他們也都半戲稱半敬畏地稱呼這個騎士長官爲科洛堡的“堡主”。
畢竟比起那些每次經過都要鬧得雞犬不寧的行省官員老爺們,這個堡主在科洛堡的居民看來還是很可愛的,因爲他除了收取固定的稅金之外,幾乎就沒有出過他的府邸一步,科洛堡現在與鄰國之間相互來往的商業活動這麼繁榮,也是跟這位堡主老爺寬鬆的管理是分不開的。
是以科洛堡的居民跟往來的行商們,對於這麼一位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但又經常讓人感覺不到他存在的堡主,還是很愛戴的。
當然,在科洛堡人私下的傳說之中,也有人說這位堡主老爺之所以很少跨出他的府邸之外,是因爲他實在太懶了,懶得連自己的牀都不肯下來,所以當這樣的傳說蔓延之後,在科洛堡的居民以及往來商人的嘴裡,這位還算比較善良的堡主的模樣,總是被描繪成了類近於某種肥頭大耳、只知道吃跟睡的生物。
維多亞,你真的已經長成了那個樣子了麼?
巴威爾這麼想着,不由得有點惡意地嘿嘿笑了笑。
他轉了一個彎,已經看到了駐防軍的指揮所,也就是所謂的堡主府邸的大門口,那兩個站在兩旁的哨兵還倚着長槍在打盹,巴威爾都已經走到了近前,他們卻都還一點都沒有發現,看樣子哪怕巴威爾直接走進大門去,也不會有人理他。
確實,既然天還這麼早,既然那個堡主從來都不會走到大門來,那麼在這裡站崗的哨兵確實也不需要太過勤快。
巴威爾皺起了眉頭,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好半晌,左邊的那個哨兵才極不情願地睜開惺鬆的睡眼,然後很明顯地被站在眼前的巴威爾嚇了一跳,連叫帶推,把站在右邊的那個哨兵也推得醒了過來。
兩個人幾乎是下意識地端起了長槍,好一陣子才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這纔看清楚了站在眼前的是什麼人,兩個人都長出了一口氣,放下長槍,埋怨道:“巴威爾大叔,你今天怎麼這麼早?還無聲無息地,嚇我們一跳,呆會下了班得請我們好好喝一杯當補償。”
巴威爾的鐵匠鋪是科洛堡地面上技術最好的鐵匠鋪子,科洛堡那些駐軍的兵器盔甲在訓練中有損壞的時候,都是由巴威爾的鐵匠鋪負責修理的,是以這些軍人們跟巴威爾也是老熟人了,現在雖然被巴威爾嚇了好大一跳,倒也只是開開玩笑。
“好啊”,巴威爾看着這兩個哨兵年輕的臉,也笑了:“只要你們不怕被你們的隊長聽看到,被他罰你們去砍柴,我請你們喝到不能走路。”
哨兵笑着吐了吐舌頭,對巴威爾說道:“巴威爾大叔,隊長又通知你來取磨損的劍跟盔甲了麼?怎麼今天這麼早?”
巴威爾搖了搖頭:“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們隊長的,我是來找堡主的。”
兩個哨兵頓時張大了嘴,確定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之後,相互對視了一眼,左邊的哨兵突然間又笑出了聲來:“巴威爾大叔,你怎麼一大清早地又拿我們開玩笑,交稅去找施洛甫大人,要找隊長的話,他正在右邊的演練場裡操練呢,別拿這種事來難爲我們了。”
“是啊是啊”,右邊的小哨兵猛點頭:“堡主從來不見生人的,別說是您了,就是我們的隊長,一年也難得能被堡主提意見幾次的。”
“我沒開玩笑”,巴威爾搖了搖頭,用一種很正經的語氣跟那兩名哨兵說道:“我要見堡主。”
他慢慢地伸手,拔出背後的那把劍。
雖然明知道站在跟前的巴威爾大叔對他們不會有惡意,但隨着那把騎士劍握在巴威爾手中而發出的一股涼意,卻讓站在他跟前的兩名哨兵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打了個冷戰。
巴威爾笑了,雙手捧着劍,說道:“我昨天在修補你們上次給我的一批騎士劍的時候,發現了裡面居然有一把隱藏着的寶劍,所以趕來獻給堡主,你們只要把劍拿給他,告訴他獻劍的人想他就行了。”
“寶劍?”那兩名哨兵看着巴威爾手裡那把騎士劍,嚥了口唾沫。
沒有人會不知道一把寶劍對於一名騎士而言意味着什麼,也沒有一個騎士會不連做夢都想着得到一把絕世寶劍。
現在他們的這個“堡主”不管被傳說成多麼懶隋的一個人,但他畢竟是一個騎士,是一個騎士軍團的副軍團長。
如果巴威爾手上捧着的真的是一把寶劍的話,那麼自己當值的時候把劍獻上去,或許倒還真的是一場不小的功勞呢。
他們對於這個當值站崗的差使也實在幹膩了,哪怕能提拔進內院裡去當差,也比要起早貪黑地站在這裡好亞。
可是這把劍真的有什麼神奇的地方麼?
兩名小哨兵心裡打着自己的算盤,瞪大了眼睛看着巴威爾。
巴威爾象是知道他們心裡想的,手上故意一鬆,“錚”地一聲輕響,那把騎士劍就這麼大半截沒入了底下的青石板裡,就象是戳進了一塊豆腐裡一般,而且露在外面的劍刃,居然還發出一層淡淡的青光。
“啊!”那兩名小哨兵都嚇了一跳,相互看了一眼,左邊的哨兵迅速跳了起來,拔起那把劍,向巴威爾跟他的夥伴叫道:“我去報告堡主。”
“等一下”,右邊那個哨兵一把沒捉住,只能看着那個傢伙旋風般地衝了進去,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也跟着衝進去,只好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下手得真快!”
巴威爾也被逗得笑了起來,站在門口,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也就是一會的功夫,原先左邊那個哨兵已經又飛也似地跑了出來,滿臉眉開眼笑,也不知道得了什麼好處,大老遠就對着巴威爾叫道:“巴威爾大叔,巴威爾大叔,堡主樂壞了,叫你進去呢。”
跟在那個哨兵的身後,穿過了長長的迴廊跟內院,在一間大大的房間裡,巴威爾終於站在了那個堡主的面前。
在那兩排握緊了長槍的士兵中間,那個裹着一身睡袍的、沒有傳說中的肥胖但卻恐怕也差不了多少的堡主,整個人好象陷進了椅子裡一樣,眼睛半眯着,彷彿是睡着了的樣子,只是在巴威爾走進來的時候,他的眼睛裡似乎有一些異樣的光芒亮了一亮。
“下去!下去!你們都下去!”他有點艱難地擡了擡下巴,驅趕着兩旁的那些士兵:“我要跟獻劍人好好談一談,讓他好好講解一下這把寶劍的用處!”
那些士兵顯然是訓練有素,齊齊地躬身行禮之後,拖着長槍退了下去,走到最後的那兩名士兵,還沒有忘記順手關上了房間的大門。
幾乎就在兩扇大門關上的同時,那個堡主突然以跟他的身材完全不相稱的速度,從他那張特製的大椅子上彈了起來,站立在了巴威爾面前,仰首,挺胸,左手壓向右肩,用一種刻意壓低但是卻充滿激昂的聲音喝道:“密戰騎士團騎士維多亞向隊長致敬!”
他雖然身上還裹着睡袍,他雖然臉上已經充滿了贅肉,肚子大得讓他快看不見自己的腳,然而這麼一挺身行禮,卻可以讓人根本忘卻了他的身材,而覺得站在眼前的,是一個身材挺拔的騎士!
是的,一個標準的騎士!
巴威爾坦然接受了維多亞的敬禮,舉手還了一個軍禮。
雖然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副軍團長級的長官,而從密戰騎士團解散之日起,他已經選擇到這個小鎮上來當一個鐵匠,但是他們兩個心裡都明白,作爲經歷過當年那些出生入死的戰友跟兄弟,相互之間有許多事情是不用說的。
維多亞這才鬆懈了下來,狠狠地擁抱了巴威爾一下,大笑出聲:“這麼多年了,我還以爲雖然同在一個小鎮上,老大你也不會再來找我了,今天看到有人拿這把用千疊煅燒術打造過的騎士劍要見我,還以爲老大出了什麼事呢,嚇了我一大跳。”
巴威爾有點感傷地搖了搖頭,沒有理會維多亞的寒喧,卻是板起臉,嚴肅地說道:“有兩件事!”
“是!”維多亞又站直了身子。
“第一,行省邊防軍團正在招騎士學徒,我想你幫忙我兒子林克進入騎士學徒的行列!”
“呃!”維多亞有點迷糊地看着巴威爾。
雖然他也明白現在在招收騎士學徒的時候,基本上都要靠着內幕交易纔有可能被招收進去,但這件事對於他這個第三邊防軍團的副軍團長而言,實在有點太簡單了。
不過,這個曾發誓再也不會重新拿起騎士長劍的老大親自跑了這麼一趟,就是爲了親手送他的兒子去當騎士?!
天啊,我是不是耳朵出問題了!
巴威爾沒有理會維多亞的表情,繼續說道:“第二,我希望有機會的話,你能夠把林克送到真正的戰場,只有經過血與火的洗禮,才能讓他成爲真正的男人!”
“減肥吧”,巴威爾說完之後,轉身就走,根本沒有理會還愣在那裡的維多亞,快走出大門的時候,纔回頭丟下一句:“你現在這個樣子,早晚會不小心把戰馬壓死的!”
“不是吧”,過了好一會維多亞纔回過了神來,巴威爾卻已經走得無影無蹤了,維多亞苦笑着對着大門搖了搖頭:“老大就是老大,到現在都還這麼酷。”
“不過酷也不用沒事就想着把自己的兒子往戰場上送吧”,維多亞搖了搖頭,他不是不明白巴威爾的心思,只是實在不願意再看到自己這位老大再受到什麼傷害,再說了,維多亞嘟囔着:“帝國的敵人早就被蕩平了,要不然我們的密戰騎士團又幹嘛解散呢?那些貴族們就希望現在的騎士軍團是個儀仗擺設,好看就好,越有戰鬥力就越有可能落得象當年那樣解散的下場,哪有什麼仗能打得起來,老大還是活在過去啊。”
“不過”,維多亞摩挲着自己那滿是肥肉的下巴,眼睛裡閃出思索的光芒:“還是得把老大的孩子弄到騎士團裡來,嘿嘿,這年頭,當個不用冒險的騎士,總比在那當一輩子鐵匠強!嗯,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