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宮中上下無人入眠。
誰也沒想到,李太皇太后會忽然歸西。
好在宮中常年備着喪儀所需之物。
謝明曦一聲令下,兩個時辰便設好了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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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各處懸掛的紅色宮燈全部被取下,換成了白色的宮燈。喪布也掛了起來,宮中上下所有人都換了素服。
就連躺在牀榻上的俞太后,也在芷蘭玉喬的伺候下換上了素服。
俞太后面色晦暗,滿面的病容在素服的映襯下,愈發慘白難看。目中卻滿是快意。
這個老虔婆!
竟吃蓮子噎死了!
死得好!
死得太好了!
俞太后心中暢快至極,那份快意幾乎溢出嘴角。
芷蘭玉喬俱看到俞太后揚起的嘴角,兩人默默對視一眼,一起垂下頭。無人敢提醒俞太后不該露出這樣的神情。
自病了之後,俞太后的性情脾氣愈發偏執古怪,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前一刻好端端地,下一刻便會驟然動氣暴怒。
原本伺候俞太后的老人,大半都被“放”出了宮。如今留在俞太后身邊的,只有寥寥幾人。
芷蘭和玉喬皆年少入宮,對俞太后忠心耿耿。兩人不願出宮……便是想出宮,謝明曦也未必肯放行。
如此一來,兩人繼續堅守在俞太后身邊,心裡不無悲嘆自憐。伺候俞太后的時候,也愈發小心謹慎,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半個字。
俞太后無聲快意的笑了片刻,才按捺下嘴角:“扶着哀家去慈寧宮。”
芷蘭玉喬一驚,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道:“太后娘娘萬萬不可!”
玉喬搶先說了下去:“自去歲入冬之後,太后娘娘的身子愈發虛弱。趙院使叮囑過,太后娘娘一定要靜心養病,不宜大喜大悲。外面天寒地凍的,太后娘娘的身子哪裡吃得消。還是別去了吧!”
“玉喬說的是。”芷蘭接過話茬:“太后娘娘在病中,便是不去靈堂,也無人會多舌。”
俞太后根本聽不進兩人的勸慰,冷冷道:“太皇太后是哀家的婆婆,她歸西了,哀家豈能不親去靈堂送她一程!你們兩個不得再多言!”
兩人無奈之下,只得應下。找了件素色的厚氅,爲俞太后披上,一左一右攙扶着俞太后去了慈寧宮。
……
俞太后已有數月沒出過寢宮了。
事實上,自病倒之後,她連寢室都未出過。
屋子裡溫暖如春,屋外寒風凜冽。厚氅再厚實,也未能擋住所有的寒風。一絲絲一縷縷透過縫隙鑽入身體。
俞太后久病之軀,確實禁不住這樣的寒風。
可心裡的快意,已經壓過了所有不適。
她今夜,一定要親自看李太皇太后最後一眼。
走出宮殿之際,俞太后情難自禁地擡頭看了一眼匾額。福臨宮三個字頓時映入眼簾。俞太后心裡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她深呼吸一口氣,轉過頭:“扶哀家去慈寧宮。”
芷蘭玉喬齊聲應是。
隨在俞太后身後的,還有十數名宮女。
夜半三更,慈寧宮內外一片縞素。一衆誥命夫人換了素服,以最快的速度趕進宮來跪靈哭喪。老遠便能聽到一陣啼哭聲。
這聲音聽在俞太后耳中,真是說不出的悅耳。
俞太后再次揚了揚嘴角,很快又捺下去,強自擠出一個略顯哀慼的神色。
立在宮殿外的宮女眼尖地瞄到俞太后一行人,心裡一驚,飛速地跑進靈堂稟報:“啓稟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來了。”
一身縞素的謝明曦略一挑眉,和蕭語晗交換了一個眼神。
俞太后對李太皇太后果然是恨之入骨。聽聞李太皇太后的死訊,不顧病體虛弱,竟親自到靈堂來了。
“我和你一同出去相迎。”蕭語晗低聲道。
謝明曦點點頭。
尹瀟瀟忽地說道:“七弟妹,我和你一同前去。”
對上婆婆,兒媳天生便居於劣勢。李太皇太后一死,俞太后便是後宮中輩分最高位分最尊之人。若俞太后故意在喪儀的規制安排上尋釁挑刺,謝明曦應付起來少不得麻煩。
她雖沒什麼能耐,總能站在謝明曦身邊,或許在關鍵時候能派上用場。
謝明曦心裡一暖,低聲道:“謝謝五嫂。”
其實,人多人少並不能決定爭鬥輸贏。不過,人多心裡總是多些安慰。頗有些得道者多助的快意。
趙長卿跪得略遠了些,並未聽見三人說什麼。待三人起身出去了,才驚覺有異。立刻起身,快步追了上去。
……
妯娌四個一起出了靈堂。
蕭語晗尹瀟瀟趙長卿有意無意地將謝明曦簇擁在其中,如衆星捧月。
俞太后也同樣被衆人簇擁,奈何圍攏在身邊的俱是宮女,一個個低眉順眼畏畏縮縮。
俞太后一看謝明曦這架勢,氣不打一處來。目光冷冷地掠過一衆兒媳。蕭語晗還是那副溫柔和順的模樣,尹瀟瀟率直膽大,也未迴避俞太后的目光。
唯有趙長卿,在此時略略低了頭。
她是俞太后嫡親的弟子,和俞太后也曾情同母女過。
嫁給魯王后,趙長卿一直和俞太后來往密切。便是這一兩年,趙長卿也是左右逢迎,並未明顯地流露出站在哪一方之意。
直至這幾個月。
搖擺不定的趙長卿,終於選定了立場。
站在了謝明曦那一邊。
俞太后心頭又是一陣熟悉的氣血翻涌。
謝明曦已行了禮,主動上前來,攙扶住俞太后:“天氣嚴寒,母后還在病中,應該好生養着纔是。怎麼倒來了靈堂?”
身爲兒媳的謝明曦,滿面關切。
俞太后養病幾個月,心裡憋悶之極。演技倒是一如既往的精湛,哀嘆着說道:“哀家驚聞太皇太后噩耗,心痛如割。便是隻剩一口氣,也得來靈堂,見太皇太后最後一面。”
謝明曦亦是滿面哀慼:“世事難料。兒媳也未想到,皇祖母竟會有此一劫。”
做足了門面功夫後,謝明曦扶着俞太后進了靈堂。
已經進宮跪靈的誥命夫人們,忙起身來行禮。
“悲慟過度”的俞太后無暇顧及衆人,緩步走到了棺木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