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位地磚悄無聲息地陷下去,因爲速度極快,有風掠過耳畔。容鬱只能感覺到腳下是一塊踏板,也不知道有多長,多寬,多厚,她一動也不敢動,甚至不敢低頭去看,生怕自己一動就會掉下去。
從落下到着地不過一個瞬間,但是在容鬱看來,簡直是千年萬年了。
她環顧四周,手腕上的珠鏈發出極淡極淡的光芒,溫潤如玉,容鬱待要慶幸自己隨身帶了有夜明之效的珠鏈,忽又想起,這珠鏈是忻禹第一次見面時賞賜她的東西……“我爲什麼會一直帶着呢?”她腦中轉過這個念頭,馬上又轉開去——目前最重要的是解決眼前的困境。
珠鏈的光芒並不能照很遠,她只能大概看出這是一條地道,地道有多長,出口又是什麼地方?她舉起珠鏈,淡的光芒照見頭頂,頭頂黑糊糊一片牆,唯一能確定的是沒有縫隙,沒有門,沒有蓋,如果不是她確定自己不曾移動位置,她都要懷疑了,到底是不是從這裡落下來的?她努力將珠鏈舉得高些,更高些,睜大眼睛去看,然而看到的仍然是平滑的牆,嚴絲密縫,看不出有半點活動的跡象。
容鬱舉得胳膊都酸了,眼睛也酸極,不由氣餒,想道:必然是高手製作的機關,這一塊踏板落下,自有另一塊一模一樣的頂上去,地面上是半點破綻都沒有,除非能找到機關,否則想從這裡上去完全是不可能了。
她將珠鏈重新戴在手上,靠牆坐下,想道:我失蹤這麼久,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發覺……如今是晚上,衆人都睡了,含煙那丫頭也只在門外守着,要發覺也要到天亮了吧……方纔真是鬼使神差,怎嗎就一步踏上去了呢?她覺得奇怪,反覆想去,竟真的不知道自己如何走近那個八卦圖,就好像有一隻手推着她在看,推着她在走……然後就落到這個境地。
她在慈寧宮住的房間和服侍的下人全都是太后親自安排,從這幾日太后對她態度來看,並沒有加害的意思,如果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一點。她深深嘆一口氣,又想:這是慈寧宮的地下,誰有這麼大膽子在這裡開一條地道來?太后?皇帝?還是以前住在這裡的皇妃太后?他(她)開這條地道所爲又是何事?地道通向什麼地方?——她再一次想到這個問題:地道通向什麼地方?
地道總會通向一個地方——總不成皇帝和太后拿這裡做地窖儲存過冬的糧食吧。容鬱倏地站起來,不錯,有入口就會有出口,她不能從入口退回去,不妨沿着這條地道走出去。此時夜深人靜,出去後再潛回慈寧宮,那些下人怕擔責任,未必不肯代爲隱瞞。
她一時興奮起來,彷彿又有了力氣,扶牆站起,藉着珠鏈微弱的光芒,一步步向前走去。
雖然是地底下,但是通風很好,乾燥整潔,呼吸毫無困難。容鬱邊走邊想:真是花了很多的工夫呢,在皇宮大內開出這樣一條地道來是何其重大的事,那出口又是怎樣一個地方呢?她加快了腳步,而地道筆直地向前延伸去,沒有對照物,連方向都摸不清楚,容鬱心中又驚又疑,又是忐忑。
她這樣一路轉過無數念頭,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終於到了盡頭。
地道的盡頭是一扇小的門,躬身可以出入。容鬱的手向門伸去,只覺得身體抖得厲害,她的手方一觸到門,忽又收回來,她心中想道:若是門一推開,有人在門後,又或者有亂箭飛來,那當如何?
她心思轉到這一處,頓時清明很多,想起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走來,這其中若是有暗器機關,她有九條命都不夠用。不由暗道一句“僥倖”。又想:這一路都毫無機關,可見平常只用作出入之用,也許是出入口過於隱蔽,製造者有足夠的自信不被人發現,如是,那麼出口的門,應該也不至於有太大的問題。她雖然想通這一點,但伸手去推門的時候仍感到頭皮發麻,不料那門竟是沉重無比,一推之下紋絲不動。
容鬱心中駭然,想道:莫非我竟是要困死在此處?不由加大力度,一推再推,那門始終不見半點動靜。
容鬱累極,頹然坐下,珠鏈落在地上,發出清越的響聲,她撿起來往手腕上扣,手觸到珠鏈的接合處,忽然眼睛一亮,想道:地道的設計者如果把門設置成一推就開的形式豈不是很容易被發現?那要如何纔不容易被發現呢?她擬了個平推的手勢,眼中露出笑意來,舉起珠鏈矮身看去,門上果然畫了同樣的一個八卦圖。
容鬱想道:都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推而無窮,哪一個纔是生門?
她下意識往地面看去,珠鏈的光芒太淡,不足以形成影子,她只能根據平常所見來推算,假設出口仍然是影子中的震位的話,那麼在門背後應該是離位……離位,容鬱念頭轉到那一個“離”字,忽然想起一句古詩,詩中說:“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移,生當長相思,死當復來歸。”據說是離人思婦的詞,如果她這一推之下,是命喪黃泉,坐在乾安殿裡的那個人,會不會思念她呢……會不會?想到這裡她不由苦笑一聲,那詩中第一句就說了:結髮爲夫妻……她不是他的結髮妻子,他的結髮妻子是蘭陵宮的那一位,那個死時仍然微笑的女子……而平留王妃到底也不是他的妻啊。
她低嘆一聲,伸手推門,並不是由裡向外推,而是將整個的門視作一個八卦圖輪轉,轉到離位,一咬牙,將門向右推去,眼前一亮——她竟是到了一個女子的閨房,入目是牀與梳妝檯,臺上有銅鏡,牀前有屏風,屏風之後隱隱透出光暈,似是明珠的光芒,卻比她腕上珠鏈要明亮百倍。
這時候容鬱反是沉下心來,一步跨出去,回身一看,門已經自動關上了。門的正面是一幅飛天圖,圖中女子懷抱琵琶在月光中站立,衣袂飄飛,恍若仙子。
容鬱見那飛天相貌,不覺伸手去撫摸,那眉,那眼,那脣……果真與自己極像,極像。
她單膝跪倒在畫像前,緩緩舉起右手,到齊眉的位置,食指壓住眉心,輕輕唸了一句話,然後俯身磕三下頭。
這是唐門拜見族長的儀式。
她雖然姓容,她的家族雖然被流放近百年,可是人人都還記得,虞地並不是他們的家鄉,他們的家鄉是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書上說那是天府之國,富庶和美麗。她想起父親和母親奔波一生,終不能迴歸家鄉,也沒有資格參拜族長,只覺得眼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只有在見到琳琅遺書以後她方纔知道,原來……原來自己也是有根基的,並不是孤魂野鬼獨自一人……並不是,她身後站的是唐門世代祖先,而從見到遺書開始,她這一脈的先人終於可以瞑目。
她不知道自己該感謝這個女子還是更恨她。因爲她的赦令,她家族中人可以自由離開虞地,迴歸故鄉,可以重新姓唐,堂堂正正地報出自己的名字,可是……當她見到這道赦令的時候,她家裡已經沒有人了,容家在七年前的那場劫難中死了個乾淨,上至年邁老人,下到稚嫩幼兒,閤家老小,只剩她一個。
而她,又因爲這張一模一樣的面孔,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反手摸自己的下頜,想擠一個笑容給自己看,卻摸到冰冷的液體,不知道是不是眼淚。
容鬱怔了一會兒,環視四周,房間的佈置十分簡單和整潔,因其簡單,就讓人覺察出房中隱隱流動的兵氣,又因其整潔,那兵氣裡就有一種落寞的味道,因爲那個女子……永不會再回來了啊。
容鬱默默地想了一會兒,在牀上坐下了,一擡頭可以看見銅鏡中自己的面容,和壁畫上的飛天交相輝映,恍然有隔世之感——如果她仍然在生,如果她見到自己,第一句話會說什麼呢?
容鬱沒有見過琳琅,一直都只聽人躲躲閃閃地說起,直到後來遇見那個詭異的黑袍人,他說她是他的師妹,和他一樣,都是當今天子的死士——是什麼緣由讓唐門族長放下身段去做一名死士,因爲她愛着他,還是因爲,他許諾過她什麼?
——他許諾過她什麼?
——娶她爲妻還是重建唐門,抑或是,幫唐門復仇?
不外是這三個可能,容鬱默默地想:娶她爲妻自然是沒有實現的了,他娶了柳氏,也許是因爲柳氏權傾天下,又也許是因爲柳氏國色天香,他爲容色所惑,直到琳琅離去才追悔莫及。當然後者可能性極小,忻禹並不像是貪戀美貌的男子——但是誰又知道呢,二十年前的忻禹,誰能保證他沒有年少荒唐的時候?
如果他應諾的是幫唐門復仇或者重建唐門,那就更爲奇怪了,要知道琳琅的夫婿是平留王。柳氏到平郡王手中已經只剩下一個空的名號,但在平留王生時,柳氏仍握有極大的權柄,無人敢掠其鋒芒,包括天子在內。如果琳琅要復仇,求助於平留王豈不是遠遠勝於當時檸王一紙空言?
可是她沒有,她選擇的是檸王——應該是,她深愛着他吧。只是最後,他讓她失望了。
容鬱試圖去想琳琅死時的想法,但是終無所得——她是那樣傳奇的一個女子,而她容鬱這樣平凡,連命都未必能保得住,這樣卑微的人,又如何能揣測出她的心境?
既然地道出口是通向琳琅房中,那麼這條地道也應該是忻禹所爲——他們是否在這裡幽會過?容鬱臉上一熱,忽又警覺絕不可能,忻禹登基之前絕對不可能到慈寧宮去開這麼一條地道,而他登基之時琳琅已然身亡,他開闢此道大約只是作爲一個念想,時常來看看,就恍然琳琅在生。
那樣的癡心,爲着乾安殿裡那個位置,也終是辜負了……統共不過一場辜負……
容鬱忽然有點可憐那個女子,她擡頭看鏡中的那張面孔,忽然呼吸一滯,腦中閃過太后的話:
“……要等到一種叫夜鶯的鳥兒,在最皎潔的月色裡,站在它的枝頭,將枝上的*進自己的胸脯,然後流出血來,一點一滴都落在將開未開的花蕾上,那鳥兒要忍受那樣的痛苦唱歌,唱整整一夜,到天色拂曉的時候那花就開了——那個國家的人都說,夜鶯的歌是天底下最好聽的,而它用血灌出來的花兒,也是天底下最美的……那種花叫玫瑰……”
她生平從未見過玫瑰,可是當她看到銅鏡邊斜插的那一枝花的時候,眼中所見,心中所想,無非那兩個字——原來是這樣的啊,那樣嬌豔和鮮紅的顏色,因爲太過美麗,反而讓人生出無端的悲傷——因爲那樣美麗的花也會凋謝啊……而眼見的插在銅鏡旁的花開得正盛,甚至能看到花瓣上精英的露珠……容鬱駭然了,這樣的深夜,怎嗎花上還會有露珠呢?難道說——忻禹方纔來過?
她抓住牀邊的銅柱忍不住顫抖起來,這時候忽然聽到一聲嘆息,壓得極低的聲音,可是她仍一聽就認出來,那是平郡王柳洛的聲音。
容鬱手足一麻,立刻就想道:琳琅的閨房……自然是在平郡王府,平郡王出現這裡,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啊。
“王爺,夜深了,回去吧。”一個略微蒼老的女聲自外間傳來。
柳洛淡淡地說:“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呆一會兒。”
“王爺,先王有交代,不許王爺進此房,奴婢讓王爺進來已經是大大違背先王的意思,王爺莫讓奴婢爲難纔好。”容鬱聞言驚道:原來平留王竟不許平郡王進母親的房間嗎?這又是爲何?莫非他知道有這條地道的存在,怕兒子不小心撞破皇帝行蹤而遭致殺身之禍?
可是忻禹又怎嗎會殺琳琅的兒子?“琳琅”二字就是他的死穴,終其一生都擺脫不掉了。
柳洛道:“我父親已經死了。”
那蒼老的女聲還要說話,柳洛又緩緩重複道:“我父親已經死了。”話到此處,雙方默默然對峙片刻,終於那蒼老的女聲道:“是。”然後是腳步漸遠的聲音。
屏風外透出燭火來,有什麼東西從屏風後升起,凝成各式各樣的形狀,越高越細……容鬱臉色一變——竟然是煙!他在燒什麼?他在琳琅房中燒什麼!
容鬱猛地站起身來,手上的珠鏈一動,碰在銅柱上,響聲清越。她一時呆住,屏風外的人已經警覺喝道:“誰!”一步跨進來,煙霧中看見酷似飛天的面孔,先是一怔,隨後哽咽喊道:“娘!”他向前一步,輕聲道:“是你嗎?”聲音那樣輕柔,那樣委屈,容鬱不由得想道,若是琳琅能看到他這般模樣,多年前是否還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做皇帝的死士?
她不敢說話,只淚光盈盈地看住他。
柳洛似是想向她伸出手來,到半空又收回去,他說道:“娘你不要走……你……能不能留在這裡陪我,一會兒……一會兒就好。”那樣難過的神色,連容鬱都無法拒絕,她微微點一點頭。
柳洛面上露出驚喜的神色,他含淚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願意見我……娘,你在下面好嗎?我爹……爹過世了,你見到他沒有,他一直很掛念你,我也很……很想你……很想你……”話音哽咽,面上亦全是悲傷之色。
“我叫朱姨換的花你喜歡嗎,爹說這種花叫玫瑰,他說你生時很喜歡,所以一直都種在寧語閣,娘,我每日都換最好的一支給你,你……喜歡嗎?”他殷切地看住她,她眼中酸澀,只拼命忍住,用力點一點頭,柳洛眼中立現歡欣之色,他興奮地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話到尾聲,眼淚簌簌落下,容鬱呆立在那裡,彷彿她就是琳琅,看到自己的孩子孤苦無依,身邊的人,手握重權,身居高位,時刻算計和提防他,而他只是一個孩子……父母雙亡,世上再無依靠。她想伸手去抱住他讓他痛哭一場,但終究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眼中哀慼。
——若是她死了,二十年後她的孩子也會落到這種地步吧。
柳洛道:“娘,你肯現身見我,就是說,你不責怪我做的那些事情對不對……你……你也恨着他嗎?是他逼死你對不對,我一定會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九泉之下,讓你和爹能夠安息。”他說到這幾句話,顏色一正,道:“娘,你放心。”
容鬱知他所言必然是與瑞王勤王勾結之事,那個“他”所指必然是皇帝了。她想要搖頭,卻又拿不定主意——如果站在這裡的當真是琳琅的魂魄,她會搖頭還是點頭?她忖了半晌,面上顏色漸厲,但終究不發一言。
柳洛見她臉色這般變化,心中惶恐,想道:莫非是母親不贊同我的做法。
於是又道:“娘,你放心,我不會殺他,爹交代過的,我不會殺他……可是你知道嗎,姑姑也死了,和你一樣,被他毒殺。他在翠湖居里養了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都多少個了,可是我每次聽到這個消息,便如萬箭穿心……娘,你知道嗎,他竟敢這樣污辱你!”
容鬱見他眉間忿色,又提到自己,用那樣怨恨的口氣,一時驚惶得站立不穩,手一動,扶住銅柱,只聽又是叮的一聲響,柳洛臉色一變,喝道:“你是什麼人!”
容鬱知道事情敗露——鬼魂怎嗎會有實體?便是碰到銅柱也應是如無物般穿過去纔對——急切之中她眼睛一翻,身子往後一仰,面色白紙,做昏迷狀。聽見耳畔柳洛疑道:“莫非娘要借了她的身才能出來與我相見?唉,是我唐突了,這下可如何是好,把娘給驚走了。”
他後悔不迭,忽又想起一事,匆匆到前堂去將返魂香給熄了,思忖着下次還可以用。
他原本是多疑之人,但是母親的死始終是他心頭至痛,數十年如一日地思念和揣摩,朝思暮想,一旦相見,竟是半點疑心都沒起。
返魂香是得一江湖術士贈與,自然付了千金的代價。他原本也不相信,但是這名術士在京城名氣極大,城中達官貴人多有光顧,口碑極好,便也半信半疑。不料返魂香一燃,母親竟真個兒現身見他,雖然是借了他人的肉身,但總算也是見過了。
他看着地上的女子甚爲猶疑,殺她事小,但若是殺了她母親就不能再來見他,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他心中矛盾,忍不住屈身仔細打量這女子,穿着甚爲華貴,手腕上珠鏈尤甚。他心裡一動,將那珠鏈解下來看,珠鏈活釦處似有細紋,對光一照,竟是“忻禹”二字!
一瞬間便如野火燒過,滿地都是灰。
他知道她是誰了,除去那名酷似母親的寵妃容鬱,又有誰,還能佩帶如此珍寶?可是她又怎嗎到的這裡?果真是鬼使神差嗎?
他長嘆一聲,對自己說:一切等她醒來再說。
容鬱醒來是在第二日的黃昏。
她原是裝昏,可是因爲累極,竟然沉沉睡去,等到睜眼的時候,一看窗外,雲霞似火,竟然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卻不知道宮裡有沒有找她,人是在慈寧宮失蹤的,太后應當會代爲隱瞞吧。
他們母子本就有心結,她這一失蹤,無異於雪上加霜。
她一面掛心宮中事,一面呆呆坐起,問:“這是什麼地方?”一旁侍女見她醒過來,趕緊告知柳洛,不過片刻工夫柳洛就趕到了,容鬱仍在癡癡地問:“這是在哪?我這是在哪?”見了柳洛,先是一呆,然後顧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拉住他的衣襟道:“這是什麼地方?”
柳洛見她舉動中尚有些癡氣,眼中迷惑之色甚濃,心裡就已經信了個七八成,溫言道:“娘娘莫怕,這是小王府邸。”
容鬱奇道:“我昨晚歇在慈寧宮,又怎嗎會在平郡王府上?”
柳洛道:“容小王細細稟來。”容鬱心中好笑,面上卻作了一幅洗耳恭聽的神色。柳洛揮退下人,道:“娘娘不記得昨晚的事了嗎?”
容鬱自然搖頭道:“昨晚我和含煙聊了幾句話就睡了,那時候時辰尚早——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柳洛並不回答她的問話,只心事重重地看了她一眼,負手來回走幾步,道:“如此……娘娘暫時不要回宮了。”
容鬱臉色一變,道:“這是什麼道理?我在慈寧宮失蹤,宮裡還不鬧翻天去!”
柳洛冷冷一笑道:“不要問那麼多,娘娘是知道我的手段的,我說不能回宮,就是不能。”容鬱揣測他的心思,估計他當真以爲只有借自己的身琳琅才能回魂與他相見,因此不惜一切代價要將自己留在身邊——可是宮裡怎嗎交代?她面有怒色,道:“除非你有辦法讓皇上相信我已經不在人間,否則就是挖地三尺,他也一定會找到我。”
她說這話並非空穴來風,她腹中孩子便是最重的砝碼——她相信忻禹放得下她,但是她不相信忻禹會這樣輕易放棄自己的一個孩子。
柳洛道:“他最近不會有心思出來找你的,這點請娘娘放心!”
容鬱此時已經對昨晚的舉措懊悔不迭,忽聞此語,不由想道:莫非……他們已經動手?忻禹他……他還活着嗎?此念一起,登時心亂如麻。她爲保命曾與柳洛合作,可是自從知道腹中骨肉以後已經滅了這個念頭,如今——他們已經動手了嗎?
她想到忻禹,越想越亂,只得丟到一邊,問柳洛道:“那麼平郡王打算如何處置我?”
柳洛搖頭道:“娘娘言重,怎敢說處置二字?柳洛不過是想帶娘娘同行。”
“你是說,你要帶我出使荊國?”容鬱臉一沉,柳洛卻是滿不在乎地道:“誰說我要去荊國,我只打算到邊境走一趟——不是如娘娘所願嗎?”最後幾個字他特意放緩了速度,便如同從齒縫中擠出來一般,讓容鬱冷冷打了個寒戰,她默默地想:原來他竟然這麼恨我嗎?
不知道爲什麼,她竟不希望他恨她——也許是因爲琳琅的緣故,她到底,是她唐門最後一任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