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鬱一時啞然,她見平郡王不過寥寥數次,他心思縝密,處變不驚,絕不是簡單人物。
柳洛擡頭看一看天空,這時候天色已經轉爲暮藍,月亮露了半張面孔,光影都還模糊。柳洛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問我爲何來此處,如今可以告訴你了,娘娘是否還記得知棋姑娘敬獻與你的東西?”
容鬱心中猛地一跳,璇璣畫像!璇璣畫像的背後是陳國寶藏。
難道說,平郡王已經破解璇璣畫像的秘密,最終發現陳國寶藏竟是藏在這荒野之地的小廟中?這可教人猜想不到了。
她問道:“這麼說平郡王已經找齊了明月公主七幅畫像?”
柳洛笑道:“正要感謝娘娘點破‘幽州’一事。”
他自那日聽容鬱點破祖父死於幽州之後,回平郡王府遍查幽篁裡。幽篁裡原是他祖母公主璇璣生前居住之地,自祖母殉情之後便被父親鎖了門,由家人楚文看管。他幼時曾多次張望,甚至想過要爬牆進去,總在快要成功的時候看見父親的眼睛,他從來都看不懂父親在想些什麼,可是能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不願意他進入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有些什麼呢,以他幼時所見,不過是和府中並無差別的樓臺池閣,也許比府中一般建築更爲精緻一些,他記得遠遠看見過一座假山,和府中那座一模一樣,只略小些,另外上面多一個觀音像,那觀音極小,卻散發着珠玉的光暈。他那時年紀尚小,卻因出身王府,自幼見過珍奇無數,因此雖然只遠遠看了一眼,卻也知道必然價值不菲。
他問父親那是什麼地方,父親沒有回答,到他年紀大些再問,才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那是你祖母的住處,幽篁裡。”
柳洛沒有見過祖母,他的祖父和祖母都在他出生前就死掉了,但是連他也知道他的祖母是個不簡單的女人,遠到幽州那麼偏遠的地方竟然還能再回京城,回京城也不甚出奇,出奇的是還能呼風喚雨,大權在握,如果說做大以上兩點都不算什麼出奇,那麼在祖父以更強硬的姿勢介入到權力之爭的時候她竟能乾脆利落地放下一切,幽居府中常年不出——這算不算出奇?
柳洛沒有進過幽篁裡,因爲父親不喜。後來時間一長,分心的事又太多,漸漸就疏於想起,直到父親死後才進過幽篁裡一次,原來幽篁裡便是整個王府的縮影,王府中有的此處應有盡有,假山,亭閣,迴廊,甚至鞦韆,他也再次看到假山上的那座觀音,令他吃驚的是那座觀音竟與母親一個模樣,他心中甚奇,卻也沒有多想過。
等到容鬱提及他祖父之死,他就忽然想起來,祖父死於幽州,幽州與京城之地相去千里,便是六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無論如何也要三天光景,然而祖父死的那一日,祖母就殉情自盡了——是否冥冥中當真有鬼神存在?他卻不信。
他相信祖父忽然去幽州所爲何事祖母一定是知道的,她知道他活不過那一日,所以吞了毒藥,聽說她中的毒叫相思。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柳洛將幽篁裡翻了個遍,卻一無所獲,他在園子裡走來走去,走過假山的時候又見那觀音,那氣韻與神情與母親何其相似,他伸手去摸那觀音,忽然一陣叮咚聲響,一串一串的珍珠滾落下來——原來那觀音像的瓔珞天衣竟是由珍珠連綴而成,因年久失修,一觸即壞。他呆立當場,心中懊悔不迭,卻不料那觀音珠衣盡落之後露出一襲絲帛,絲帛內側竟是隱隱有字,柳洛取出來,對天光一看,竟是父親所留。
父親說:“如果你看到此書,那是天意。”
天意……柳洛擡頭看看天色,這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一輪明月滿滿當當地掛在天上,月華如練,夜都彷彿透明瞭,他對容鬱道:“進去吧。”
容鬱略一遲疑,便也起了身,遲他一步進了廟門。
廟中漆黑,呼吸之間潮氣甚重,月光從斑駁的牆上射進來,地上形成一塊一塊的光斑,容鬱借那微弱的光芒擡頭去看端坐的神像,一看之下竟然啊地叫出聲來,那神像右執淨瓶,左手楊柳枝,身穿瓔珞天衣,足下金蓮朵朵,正是白衣觀音像,可是再擡頭再看,眉甚淺,目甚清,脣甚紅,色甚麗,眉宇間似是冷然,又似是煞氣正濃,竟是琳琅之像。
容鬱在那一個瞬間想起琳琅閨房中的飛天,用那樣明麗的色彩,戴那許多琅繯的首飾,如明珠佩玉,光彩照人,而此地琳琅塑像,卻含了這樣濃重的煞氣——這纔像天子死士啊,先前飛天中所繪,只是平留王的妃。
正在轉念間,忽聽柳洛笑道:“有勞娘娘將畫像中姿勢再擺一次給我看看。”
容鬱沒有多想,照畫中擺出姿勢來。
柳洛看了半晌,忽然仰首大笑道:“原來是當時明月在。”
他心中委實得意,見容鬱不解,便解釋與她聽道:“世人都道要齊集七幅畫像方能得到我祖母留下的東西,而事實上卻完全不必,因爲這七幅畫像原本就是一模一樣的。”
容鬱聽了不由面色一灰,知道自己上當——她那一日與皇帝共參璇璣畫像之時,房中只她與皇帝兩個,旁人如何知曉?柳洛雖有耳目,所知必也不過是知棋贈畫。
她隨柳洛南下,一路提防再提防,卻不料今日柳洛言行種種,無不坦蕩,本就已經讓她放鬆了十之八九的警惕,而方纔問他璇璣七像之事他又避而不答,讓她誤以爲他已經齊集七畫像,那麼最後一問說“將畫中姿勢再擺一次”,自然不假思索就應允了——原來他之前種種,示好也罷,坦誠也罷,都只是爲引她失去警戒。
她心中甚悔,又聽柳洛道:“……你不必覺得冤枉,那本來就是我祖母留與我柳氏後人之物,不該由我得,難道還該流落到外人手中去?”
容鬱心道:璇璣畫像所藏分明是陳國寶藏,是琳琅遺留之物,幾時又變成明月公主的東西了?唉……便是琳琅遺物,難道就不是他的了?想及此處,不由輕輕嘆一口氣,再無言語。
柳洛又道:“我祖父年輕時候遊歷江湖,各門各派的功夫都有所涉獵,後來自成一家,取名臨江仙,最後兩招便是‘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我父親說,那寶藏就落在畫中下句。你方纔那姿勢,便是當時明月在的起手勢,那麼下一句,便是‘曾照彩雲歸”。
曾照彩雲歸……容鬱想不透,不知道這句話能有什麼機巧。
這時候月色照下來,廟中越發陰森,地上光斑大塊大塊展開來,顏色如玉。柳洛微微一笑道:“時辰到了。”說時遲那時快,容鬱只覺眼前一花,少年疾步而起,踏在光斑之上,愈拔愈高,便如踩在雲彩之上一般。
到與觀音玉手齊高之處,忽然右手一彈,長劍應聲而出,如一泓秋水,寒光凜凜,映得少年眉目極豔。他原本就與琳琅極像,這一下與神像對面而視,如蓮之雙生,有說不出的豔,也說不出的詭異。
長劍由下往上,竟是對準觀音的雙目刺去……
容鬱一下子覺得心口極堵,像是在地下埋了很多年,空氣耗盡,呼吸不過來,恨不得仰天長嘯一聲,將胸口淤滯之氣發泄出來
——她於是當真仰首長嘯一聲,那嘯聲如此淒厲,柳洛一驚之下手一軟,力道就小了,準頭卻還不錯,堪堪刺入眼中,落劍處殷紅一片,柳洛方覺不對,猝變突起,上百隻袖箭帶着風聲而來,柳洛此時人在半空,無從借力,縱是他輕功甚高,竟也吃不住,中了幾箭。
柳洛無力再支撐,載落到地,他反應極快,一落地即刻抱住還在發怔的容鬱一骨碌滾開去,血染得滿衣都是。
再看時,他落地之處已經被紮成馬蜂窩。
柳洛低頭一看,傷口流出的血都是濃黑色,他將袖箭拔出,傷處並無痛感,不由臉色一變,道:“刀!”
容鬱忙從袖中取寒冰刃遞過去,柳洛一咬牙,竟將中箭處生生挖下一塊肉來,鮮血淋淋,容鬱臉色雖白,竟也沒有暈過去,只道:“王爺……還好嗎?”
柳洛低了頭半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心中驚恨非常,卻只咬牙撐住,說不出話來。
容鬱扶了他挨牆坐下,想道:他傷這麼重,這一時半會又到哪裡去找郎中來?不如先去找水過來給他清洗傷口,不管怎嗎說,方纔也算是他救她一命。想到這裡便站起來,柳洛一把拉住她,雖然說不出話來,可是眼中神色分明在叫她不要走。容鬱彎身對他說:“你先歇着,我去找水。”
柳洛聞言鬆了手,嘴脣一動,容鬱聽不分明,便把耳湊過去,聽見他說的是:“我方纔在你手上下了毒,你要是不回來……”那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
容鬱心中暗驚,想道:這少年性情怎的如此多疑,不過他若是學了他母親三成下毒的本領,方纔那個瞬間便是給她下了十七八種毒也不足爲奇,只是這種情況下,他竟還是不相信她嗎——他若是死了,莫說他那些手下,便是忻禹,也第一個不肯放過她!
當下只嘆一口氣,擡頭看一看琳琅塑像,那塑像眼中仍汩汩地在流血,像是永遠都流不完一樣。
容鬱走出廟去,月亮掛在天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來,一個人也沒有,容鬱並非膽小之人,但是也看到兩邊鬼影幢幢,彷彿潛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精野獸,而腳步聲一時輕一時重,又像是有人跟在後面。
她心中恐懼,不由加快了腳步,好在前行不遠便看到一條溪流,水清且淺,容鬱洗了把臉,在溪流邊拾到半爿瓦罐子,便用瓦罐打了水回走,一路想道:好歹也是金枝玉葉的兩個人,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
倒是想到,容家被人追殺之時曾遇過比這個更困難百倍的情況,因此只覺得好笑,並不如何難過。
她走回廟的時候,柳洛已經睡着了,眼睛闔起來,那睫毛便在臉上留下疏落的影,極俊秀的面容,彷彿熟睡中的孩子——也只有熟睡中他纔像個孩子吧。容鬱暗暗嘆一聲:這一路來他提防,算計,步步爲營,比她更累上百十倍,就在要成功的時候又遇上這等事,到此刻想也知道是心力交瘁了。
柳洛的箭傷在肩處,因被他生生剜下一塊,露出慘白的骨,看來十分可怕。容鬱伸手替他清理傷口,方一動柳洛就醒了過來,手中還緊緊握住寒冰刃,他擡眼看見是容鬱,鬆一口氣,順從地讓她清理傷口,因傷處極重,他面上肌肉都扭曲了,但是並沒有呻吟出聲。
容鬱便道:“要是難過,就叫出來吧。”
柳洛搖頭,容鬱又道:“這裡這麼荒涼,不知道要到哪兒才能找到郎中,我是扶你回揚州府衙,還是帶人來接你回去?”其實不問也知道,柳洛必是不肯她帶人前來。
柳洛道:“天明再說。”他精神比先前已經有所好轉,想起先前事,盯住容鬱問道:“你如何知道神像有機關?”
容鬱搖頭道:“王爺太高估我了,我對此地一無所知,方纔……方纔只是心口大悶,不能自主,王爺要問爲什麼,我卻答不上來。”
柳洛聞言心中一震,想道:莫非是母親英靈不遠,前來救自己一命?但是父親留書中所言,確是指此地神像,眼中有物,當以璇璣圖中暗示取之——難道自己理解有誤?
他心頭甚亂,身上又有餘毒未清,想來想去,竟再一次睡過去。睡到半夜,月光稀薄,他在恍惚中看到一人款款行來,先前以爲是容鬱,到後來仔細看去,那神情氣度卻大不一樣,他心中隱約猜到,卻不敢近身去。那女子走到他面前,彎腰撫他的面孔,道:“癡兒、癡兒!”
柳洛拉住她衣襟道:“娘……娘,是你嗎?”
女子嘆一聲,像是無限哀傷,說道:“你中毒太深,若不及時解去,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啊。”說完轉身就走,步行如風,竟是不肯再回頭看一眼。柳洛心中驚恐,追上去喊道:“娘……娘!”方喊了兩聲,一旁有人推他,睜眼一看,原來只是一夢。容鬱道:“王爺,你怎嗎了?”見他面色赤紅,呼吸急促,伸手一探,額上滾燙如火,不由急起來,道:“這可怎生是好?”
柳洛燒得厲害,方一醒又昏迷過去。
這時候四下無人,天仍是沉沉地黑着,容鬱滿心驚惶,不知道天什麼時候才亮,不知道天亮以後身邊這個少年是不是還有呼吸,她再次出去打了水回來,浸溼帕子敷在他額頭,熱了又換,換了又熱,忽然一眼看見他傷口處又慢慢滲出血來,容鬱心道:這血要是不止住,無論如何他是活不到明天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她雖然有過看護病人的經驗,但是彼時她年紀尚小,大事都有父親母親擔着,她不過在一旁燒水遞東西,更別說遇上這樣的奇毒了。她煩躁地站起來,在廟裡走上幾步,忽然門外闖進一人來,容鬱被嚇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朱櫻,她原想問她如何找到這裡來,結果一張口,嗓子是啞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顫抖着指向躺在地上的柳洛。
朱櫻一看便知柳洛情況不妙,當下也不多話,取出一丸先塞入柳洛口中,又握住他的手仔細聽去,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柳洛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她才放下,說道:“怎嗎這樣不小心。”並不是問句,所以也沒等容鬱的回答,她起身走幾步,到神像之前,雙腿一屈就拜下去,磕了幾個頭,默坐了一會兒,然後道:“天明回府衙再說吧。”
容鬱聽她聲氣,竟是並沒有將餘毒清除乾淨,不由想道:琳琅怕外人覬覦,所以才設了機關和毒,誰料到最終中毒的卻是她的親生骨肉?當真這世事,全無可料。
天終於亮了,雖然遲了一點。
柳洛自服下朱櫻的藥丸以後呼吸平穩很多,雖然面色仍不時泛紅,但總算捱到天亮。朱櫻經驗老到,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了擔架來,招呼容鬱與她同擡,容鬱不敢拒絕,好在柳洛並不算重,竟被兩個女人擡着回了府衙。
揚州知府見柳洛這般模樣,立刻就慌了手腳——要知道平郡王究竟是王爺身份,若是死在揚州,莫說是烏紗帽,恐怕性命都難保——張口就要請李大夫,揚州城裡人都知道,李大夫妙手回春,活人無數。
秦禰也道:“既然有好的大夫,那就快請啊!”
但是朱櫻說不用,又說:“只要一間乾淨的屋子,蒐羅齊需要的藥材,王爺定能無恙。”她神態從容,又是近侍身份,揚州知府無奈之下只好信了她,親自帶她和平郡王去西閣,臨行朱櫻看了容鬱一眼,道:“你也來吧。”
容鬱自然不敢辭,跟在她後面,穿過迴廊,果見一清淨之地,朱櫻吩咐下人將柳洛擡入房中,知府舉步欲進,朱櫻手一橫,道:“請回!”知府不敢造次,悻悻然退出。
朱櫻把門一關,就只剩柳洛,她容鬱三人了。
朱櫻低聲問容鬱事情經過,容鬱撿要緊的說了,朱櫻嘆一聲道:“總算王爺果斷,否則便是我再早一點趕到,也救不活了。”容鬱駭然,想道:琳琅下毒之能,當真鬼神莫及。
朱櫻取過紙來,刷刷寫下十餘道藥交與容鬱,道:“這些藥叫外面人去抓,你跟着他們,把藥取回來。”
容鬱應一聲“是”,心中卻道:怎嗎這麼謹慎,倒像是有人等在門外要害他一樣,以平郡王的身份,難道還當真有人敢讓他死在這裡?她取了紙轉身要出去,朱櫻卻又叫住她,說道:“我知道你不以爲然,但是確實有人想要置王爺於死地,你萬萬不可大意了。”
朱櫻素來少語,這次卻是一再交代,容鬱知道輕重,倒也真不敢大意了,果真跟了下人去取藥。
朱櫻待容鬱走遠,轉頭來喝道:“還不醒來!”
牀上那人睜了眼睛,懶洋洋笑道:“朱姨怎嗎知我醒了?”
朱櫻冷笑不答,柳洛知道她的脾氣,也不敢過於胡鬧,往門後一指道:“朱姨對她倒是放心。”
朱櫻道:“她若心存歹意,你多上九條命也撐不到我來。”
柳洛自然知她說的是實情,也不辯駁,卻問:“朱姨如何找到我?”
朱櫻道:“你能去得的地方,難道我就不能去……洛兒啊!”她似是有無數的話要說,到後來竟然輕輕嘆一口氣,說不下去了。
柳洛知她不喜自己捲入權力之爭,甚至因這個原因長期自禁於寧語閣,不與自己說話,可是事到臨頭,竟然只這樣悲哀地一聲嘆氣,他在那一刻忽然問自己:如果君臨天下要以失去一切爲代價,你願意嗎?
他不能回答,也不肯往這方面多想,只固執地問:“朱姨,我錯在哪裡?”
朱櫻道:“你父親書上如何說?”
柳洛念道:“揚州郊,杏花村,東百里,觀音廟,璇璣句,一生明。”十八個字,他自問已經拆皮卸骨,吃透解透,但是仍中了暗算,心下頗不服氣。
朱櫻略低一低頭,道:“你以爲一生明指的便是觀音之像的眼睛嗎?”
柳洛道:“神像之上,除去眼睛,還有什麼可以被稱之爲明?
朱櫻道:“日月方稱爲明,眼明不如心明。”言及此處她嘆一口氣道:“璇璣畫像是平懿王妃留傳之物,廟中所立卻是小姐的神像,機關就設在這一層,洛兒你自負聰明,怎嗎就看不出來呢?”最後幾句話很是不客氣,柳洛心中慍怒,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推測有道理,他略略一想,又問:“這麼說那廟中原應是祖母雕像,被人套了我孃的像在外層?”
朱櫻頷首,柳洛又道:“如果一生明所指是神像的心——只怕還是祖母那尊雕像的心吧?”
朱櫻道:“我推測是如此,但是外層機關是你母親所設,並不那麼容易解開。我知道你所想,料也攔不住你,這樣吧,你給我三日時間,三日後我必趕上來。”
朱櫻肯出手,勝算何止增加一二,柳洛喜見眉梢,道:“那拜託朱姨了,朱姨需要我另派人手幫忙嗎?”見朱櫻搖頭,只得道:“那朱姨自己小心。”
朱櫻點點頭,說道:“容妃怎嗎去了這麼久?”
這時候容鬱取了藥回來,尚差幾步就要入府衙門,忽然聽見耳邊有人喚道:“容娘娘!”聲如蚊吶,卻教她嚇了一大跳,聞聲望去,見一灰色長裳的男子正飄飄然遠去,她微微一愣,到底跟了上去。
到僻靜處,那人站住回頭,容鬱脫口叫道:“秦大人!”
正是秦相,一身灰色長布衫,黑布鞋,乍看像一名私塾先生,誰又能想到竟是二十年前就名滿天下的少相秦禰呢。秦禰見她跟上來,立地就行了一禮道:“果真是娘娘!”
容鬱這一日一夜經歷頗多,心思雜亂,自然沒有發現她在溪邊洗臉之時已將易容物洗去,所以心中驚異,不知道秦禰何來這等神通,竟能看破她的易容。當下還了一禮道:“秦大人幾時發現我的?”
秦禰道:“娘娘失蹤之後宮裡發生了一些事,皇上怕人心動亂,對外宣稱說派你去道觀中休養調胎,實則派出十幾路人馬查探,並讓我一路留心,卻不料娘娘竟在平郡王的近侍中。”
容鬱知道此處萬萬大意不得,便解釋道:“那晚我本是在慈寧宮就寢,不料一夜醒來,竟然到了平郡王府上,平郡王對我雖然禮待有加,卻遲遲不肯放我回宮,後來又在我身上下了毒,即便我想回宮去,也怕……”她言至尾聲,目中隱有淚光。
秦禰略一思忖,道:“娘娘莫要傷心,慈寧宮事娘娘怕是被迷香悶了,下毒諸事容下臣先遣人回京上報與皇上再做打算,有下臣在,平郡王必也不敢輕舉妄動。”
容鬱深福一禮,說道:“我的性命,我腹中孩兒性命,就全靠秦大人了……”秦禰阻止她,說道:“娘娘萬萬不可,這是爲人臣的本分,有秦某在一日,就護娘娘周全一日,娘娘莫要擔心。”
容鬱拜不下去,只好收住,道:“我先回去了,不可教平郡王等急了。”
秦禰道:“娘娘所言極是。”便行禮道:“送娘娘。”
容鬱一笑,緩緩往府衙走去。她並不畏懼柳洛的毒,她甚至有把握柳洛根本沒有在她身上下毒,可是她不想回宮——這是唯一的機會,她可以親赴幽州查探二十年前的真相,如果她回宮,回宮——等待她的又是什麼,她不會不清楚,所以她別無選擇,既然左右不過是一個死字,遲總比早好。
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她不信任秦禰。
她不相信二十年前那個不肯給蘇心月贖身的男子,因爲他不敢擔當;
她不相信二十年後蘇心月自始至終沒有提過的那個男子,因爲連最愛他的人都不信他,她又怎嗎能信他?
而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他在二十年前扮演了怎樣一個角色,在二十年後又打算傾向於哪一方,她身在陰謀叢生之地,對人性的信任,已經降到最低最低,她有時候甚至覺得,連自己都不可相信。
容鬱回了府衙,按朱櫻說的法子煎藥,督柳洛服了。
當晚秦禰進來和柳洛討論啓程的事宜,秦禰的意思是多留幾日,待平郡王痊癒再說,柳洛卻斷然否決,說君命在身,豈容拖延,當立刻上路纔是。
秦禰逆不過他,只好應了。
一行人再次上路,只是先前精神抖擻的平郡王臉色三三兩兩的不對勁,連容鬱也擔着心事,到第二日頭上才發現朱櫻沒有跟上來,到第三日又發現她好好的出現在自己身邊,如果不是篤定昨日她確實不在,容鬱還以爲自己眼花了。
就當是眼花了吧,她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