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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澳門後,有手機的人一齊將手機拿出來。珠海的手機網絡居然被他們找着了,大家一時興奮起來,就連徐科長在同妻子通話時,也情意綿綿的。最開心的人是林處長,她顯然是在同女兒說話,萬分愛意全部傾瀉在手機上。她說:“媽媽在**爲你買了一件非常好的禮物,保證全武漢沒有第二份。”林處長小聲說話時,完全沒有了在去維多利亞港的路上被英倫戲弄得狼狽不堪的模樣。
胡虎自己說完後,拿着手機猶豫一下,纔將它遞給小周。胡虎扭頭時還看了我一眼。小周接過手機,同媽媽說了好一陣。她說自己一切都好,大家都很關照她。胡虎臉上的愁雲一下子去了多半。小周說完後又將手機遞給我。她小聲說:“儘管打,胡虎想收買我別將事情捅大。”
我先撥了家裡的電話,沒人接,這是意料之中的。他們不在家反而說明一切正常。往下我叩了一下沙子。一會兒手機裡就響起沙子的聲音。沙子聽見我的聲音也很高興。我和他也真是有緣分,他剛從拘留所出來,用來同我說話的公用電話離拘留所大門只有五十米。說着話,沙子的聲音壓得很低,我不得不讓他重複幾次,最後才弄清楚他在說,白珊這回可要倒大黴了,牛總經濟上的問題露了馬腳,數額比他的兩個前任加起來還要多,公安局很快就要下他的手。他最後告訴我,他已經是半個公安局的人了。
我說:“你是線人?”
他說:“你才待幾天,怎麼就一嘴的港味?不過,是那個意思。”
沙子問我要不要重新將白珊搞定。
我堅決地回絕了,並將手機還給胡虎。
胡虎有點蔫,在大炮臺前觀光時,幾次想同我搭腔。在賽馬場外,他終於開口,說包括先前那些話都是他瞎編的,還要我一定原諒他,他真的不想傷害小周,只是因爲感情上有些受不了,纔有後來的偏激行爲。
我沒有原諒他。
我的理由是,如果原諒了他,他以後還會無端騷擾別的女孩。
葉老師也找過我,讓我勸小周別辭職。她在我面前越來越坦率,我與小周關係的確定最高興的是她。這時候她當然不想讓小周走,否則再來一個頂替小周的女孩,她又得擔心着急,黑頭髮愁成白頭髮。
總的說來,除了孔雀,大家都比較輕鬆。孔雀總在同澳門這邊的導遊田小姐小聲說着話。依我的判斷,孔雀是讓田小姐想辦法將她的泰國寶石走私入關。田小姐說過,她天天都讓家裡保姆到珠海那邊買菜,過海關就像上家裡的衛生間一樣。
孔雀大概同田小姐談妥了。兩個女人的眼光碰到一起時,一切都如白紙黑字的合同那樣寫得清清楚楚。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來到葡京大酒店外面。剛好天空上飄來一層烏雲,使得這座著名的賭城更添了一層神秘。進門後,小週一刻不停地緊握着我的手。她幾次問我那些**的警匪片是不是在這兒拍攝的。問多了,我也覺得熙熙攘攘的人羣中隨時會有槍手衝出來。一樓大廳裡擠滿了人,各種賭法的牌桌讓人眼花繚亂。我們都不懂那些人是如何輸如何贏,何總顯然懂,但他什麼也不說。萬組長不知怎麼發現一樓旁邊有許多老虎機,便拉我們去試試。田小姐勸了一句說,不賭即爲贏。萬組長不聽,馬上掏錢買了十個兩元的港幣硬幣,他一口氣將十個硬幣全投進老虎機後,只聽見一陣嘩啦聲,從老虎機裡吐出一大堆硬幣。萬組長一下子贏了兩百港幣。他收起這些硬幣,卻不再玩了。小周連忙讓我也去買些硬幣來試。結果如同英倫所說,全部存進去了。除了林處長,別人都試了試手氣,卻沒有一個人贏回一枚硬幣。
這時,何總說:“我們到四樓去看看吧!”
葉老師問四樓有什麼好看的,何總笑而不答。
何總輕車熟路在前面走,我們只管跟着他。我問孔雀四樓是怎麼回事,孔雀說她也不知道,以前雖然也帶隊來過這裡,但從未上過四樓。往樓上爬時,四周很寂靜,只有籌碼在牌桌上來來去去的聲音在響,聽起來陰森森的。空調器吹出的風颳得人身上一層接一層地起雞皮疙瘩。
小周小聲說:“你看過電影《賭王》嗎?”
“哪一部?《賭王》多得很。”我還沒說完,小周在臺階上一腳踏空了。
小周摔倒時,大叫了一聲:“哎呀!”我還沒反應過來,不知從哪兒閃出兩個彪形大漢。他們對着我和小周看了幾眼,低頭對着自己的領口小聲說了句什麼。小周坐在臺階上,脫下鞋讓我替她扭扭腳。
跟在後面的胡虎對我說:“小心將腳氣傳染到手上。”
小周馬上說:“你纔有腳氣,你舌頭長了腳氣。”
孔雀替胡虎解嘲,她說:“只要錢包不長腳氣就行。”
他們跟着田小姐繼續走,孔雀留下來陪着我和小周。
十分鐘後小周又能走了。
剛到四樓樓梯口,就碰上葉老師拉着何總慌慌張張走過來。我們以爲出了意外,問過後才知道,葉老師從未見過豪賭的人,光看看就嚇壞了。我們連忙趕到那邊。萬組長用嘴努努背對我們的那個男人,輕輕地說,兩盤就輸了兩百萬。說話時那人又將面前的一百萬籌碼推出去。我們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第三個一百萬又輸了。當他將剩下的兩百萬推出去時,我和小周都緊張得有些發抖。可一點用沒有,那堆籌碼在牌桌上當當響過一陣後,便到了對手那邊。
輸光了的那人一回頭,我和孔雀大吃一驚。
“牛總!”孔雀情不自禁地說。
牛總像是沒看見我,他對着孔雀燦爛地笑起來,然後將她拉到一旁。兩人說了一陣後,孔雀走過來低聲對我說:“你去同牛總講一下,這些寶石有你的一半。”
我愣了愣。
“幫我一把,求你了。”孔雀又說。
孔雀轉身向牛總走去。
小周拉了我一把,但我還是跟了上去。
牛總主動迎上來:“沒想到你有這麼多投資,也能做寶石生意。對不起,我急着要花的。”
我說:“沒問題,但我的一半得留下。”
牛總非常高興,連忙答應。他從孔雀那兒拿走一半寶石,匆匆寫了收條交給孔雀,又連忙回到賭桌旁。牛總捧出那些寶石時,屋子裡頓時絢麗起來。
這一盤牛總贏了。下一盤他又贏了。
兩個穿黑西裝的大漢馬上從遠處走近我們。
田小姐連忙催我們離開。
出了葡京大酒店後,孔雀主動告訴我,她從牛總那裡借了五十萬元人民幣,然後全部在清邁買了寶石,沒想到在這兒碰上輸急了眼的牛總。她說:“牛總也有糊塗的時候,這二十五萬元的貨,我不想辦法留下來,他也會輸掉的。”
孔雀讓我挑兩顆寶石,作爲她的回報。
“我可不會裝什麼清高!”說完,我毫不客氣地從她的珍珠魚皮包裡挑了兩顆最大的紅寶石。
我對孔雀說:“我也是輸急了眼才決定同你一起出遊的。”
孔雀說:“南方看來是你的福地,你贏得了最寶貴的東西。”
孔雀還坦白,的確是牛總讓她來找我親近的,好使我忘掉白珊。這是牛總借錢給她的條件。
夜裡,我同小周坐在海邊。
她對我說,女人不管曾經怎麼做過,心裡的最終目的還是要從男人那裡獲得愛情。
剩下的時間我們只知道親吻。
小周的嘴脣不僅燙,而且清甜。
這一點沙子反覆同我說過,女人對男人怎麼樣,只要吻一下就清楚。
事實上也是這樣,白珊在名義上還是我的戀人的那幾天,嘴脣又幹又澀,像是八十歲老太婆,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口臭。
第二天一早,田小姐來送我們過海關時,說了一條新聞:昨夜有個從內地來的老闆,在葡京大酒店裡輸得太多,跑到澳門跨海大橋跳海自殺了。我馬上聯想這人是不是牛總。孔雀將珍珠魚皮包交給了田小姐。我們全都順利地過關到了珠海地界,唯獨田小姐被海關人員卡住,非要她將那隻只有巴掌大的珍珠魚皮包打開,接受檢查。
孔雀遠遠地看着那些寶石被沒收,眼淚差一點出來了。田小姐懊惱地走過來說,我不能再幹導遊了,老闆回頭就會炒我的魷魚。她環顧我們說,你們當中一定有人向警察投訴了。林處長馬上正色說:“檢舉走私犯罪,這是正義的。”徐科長和胡虎跟着附和。田小姐不卑不亢地說:“行,就當是爲你們的社會主義建設做出奉獻吧。不送了,我得回澳門去吃治反胃的藥。”
出了海關,我和小周還有萬組長他們依然上了那輛澳門至廣州的直通大巴。孔雀留在珠海,她想找路子將珠寶弄出來。何總和葉老師還要陪林處長等人到深圳去玩幾天。何總只對小周說了一句挽留的話,其餘的話都是葉老師說的。葉老師說話的中心內容是,酒店大門始終爲小周敞開着。胡虎沒說什麼,只是遞給小週一本書。我們分手後,再看那書時才發現,是本中英文對照的《新約全書》。它是**聯合聖經公會放置在我們所下榻的酒店房間裡的。我正要說胡虎他們真是什麼都敢要敢拿,忽然發現封底上有一行字:Please carry me along with you!(請把我帶走!)
小周說:“老虎居然也念佛了。”
車開後,萬組長他們又開始“鬥地主”。
小周告訴我,檢舉孔雀走私寶石的人是葉老師,夜裡她聽見葉老師拿着手機在衛生間裡悄悄地給110打電話。我只是嗯了一聲,心裡卻在擔心白珊。若是牛總完了,她怎麼辦。
從廣州到武漢的機票是小周買的。
我口袋裡的錢只能像萬組長他們那樣買兩張火車硬座。
我們到家時,正碰上爸爸媽媽推着賣米酒的小車回來。
媽媽第一眼認錯了,以爲小周是白珊,等到弄清楚後,她才高興起來。小周象徵性地幫她拿了一隻裝米酒的盆子。小週一走,媽媽便迫不及待地稱讚起來,還向我重申她的觀點,好女人多得很。
坐定後,我先往白珊家打電話。白珊的媽媽在電話那邊比從前還緊張,說她實在不知道白珊去了哪兒,連警察都找不着白珊了。接着我又往公司打電話,接電話的人聲音很粗魯,只顧追問我找白珊幹什麼。我感到發生了什麼,就說找她到公安局去拜訪一個朋友。
掛上電話我又叩沙子,等了好久,纔有一個女孩復機說,沙子正忙,他要到明後天纔能有空過來看我。我一生氣,就要女孩告訴沙子,別一天到晚穿着我的夾克衫在外面擺闊。女孩吃吃地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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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師給的榴槤糖,媽媽果然十分愛吃。爸爸卻不喜歡那股臭不臭、酸不酸的氣味,他要媽媽別多吃,米酒裡若是惹上這怪味,就賣不出去了。
爸爸將白珊送來的一包錢交給我。
我大睡一覺,第二天早起,先去銀行將這錢用白珊的名字存了,然後冒着雨去南京路。從公共汽車上下來,我向一個站在街上賣白蘭花的女人打聽,然後順着所指的方向走過去。
我很驚訝,鍾老所說的小店面,竟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公司。我曾同白珊一道在這一帶替牛總打聽過,鍾老的公司所佔房屋面積,每月租金不會少於六萬元。按照鍾老的吩咐,進門後我問哪位是蘇小姐。結果迎上來的是位半老徐娘。
我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改口叫她蘇大姐。
蘇大姐笑容可掬地將我領到一張大班臺旁邊,出乎意料地對我說:“楊總,你以後就在這兒辦公,假如這大班臺你不中意,我馬上安排人去花橋那邊的富豪傢俱城重新挑一張。”
我轉不過彎來:“誰讓我當老總的?”
蘇大姐將鍾老從**發回的傳真給我看,還附有一封給我的信。
鍾老還讓小周做我的副手。他自己現在只想享受天倫之樂,將公司拜託給我和小周了。
我還在發愣,蘇大姐就開始彙報緊急要處理的事。
昨天,公司裡來了一羣“牛打鬼”,開口就要一萬元的保護費,說好上午九點鐘來取錢。
我看了看的帖子,就將大班椅轉一圈,背對着門口。牆上掛鐘一響,外面就騷動起來。片刻後,蘇大姐領來兩個人。
我頭也不回地說:“滾回去,叫你們老大親自來。”
那兩個人一溜煙走後,小周出現在門口。
我將傳真與信件給她看過,小周滿臉頓時漲得通紅。
小周說:“鍾老這是害我們!我們對付不了胡虎那樣的傢伙!”
我說:“就這樣幹吧,鍾老又沒有神經病,說不定我們真有自己還沒發現的才華,再說胡虎在我們面前不是沒脾氣了嗎!”
“還有張虎、李虎、王虎在替補席上急着想出場當主力哩!”小周還是膽怯怯的。
蘇大姐在門口使了個眼色,我讓小周閃到一旁,然後將一雙滿是泥水的腳蹺到大班臺上。一個戴着墨鏡的男人帶着先前來過的那兩個人闖進來,他對我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我動了動雙腳,惡狠狠地說:“愣個卵子,還不快給我擦皮鞋!”
那戴墨鏡的男人真的走近來,撩起夾克衫便要擦我腳上的皮鞋。
我趕忙縮回雙腳,並大叫:“沙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的衣服?”
沙子將叼在嘴角的煙吐到地上,大笑起來:“他們說楊總楊總,怎麼一下子就成了你?”
我說:“你怎麼跑到這兒來打碼頭?”
沙子說:“有人願意我來這兒。”
我看了小週一眼,才說:“白珊怎麼樣了?”
沙子也看了小週一眼,但他沒說話。
我指了指心窩說:“沒事,小周是我的這個——”
沙子又笑起來。他說:“你出去這一趟,可是什麼好運都來了。昨天夜裡牛總在珠海被捕了,一起被抓的還有個女孩,但不是白珊。是我提供的情報。那天送你去火車站時就想對你說,有人安排我趁牛總被綁架之際救了他,然後又藉故被關進拘留所,所以牛總特別信任我,要我替他在黑道上打點人情。”
我說:“我問的你還沒說。”
沙子說:“她可能到了**。是公司的前任老總偷偷安排的。”
我立即想到,這人也許就是鍾老。
沙子環顧四周後說:“你出息了,這夾克衫我就不還了。”
沙子開心地領着他的人風一樣走了,幾頁傳真也被刮落地上。
我衝着沙子的後背說:“晚上到家裡去吃餃子。”
我撿起地上的傳真紙,又將鍾老的信看了一遍,這才體會出他說“我會幫你除掉老也割不斷尾巴的習慣”的含義。在鍾老的傳真中,還記着我們在太平山腳下,聽導遊英倫所講**大老闆李嘉誠的故事。英倫說,李嘉誠有一次從公司樓裡出來,順手掏出手帕擤鼻涕,帶出一張五元港幣。一旁的清潔工連忙從地上拾起來,還給李嘉誠。李嘉誠左手接過五元港幣放回口袋,右手掏出五百港幣賞給那位清潔工。鍾老沒有複述英倫講過的李嘉誠的故事,只是要我像這個故事一樣對待愛情。
我對小周說:“幹吧!”
小周點點頭。
我打開大班臺的抽屜,取出一沓文件。
小週上來按住我的手:“你得改天回去吃餃子,王海讓我倆晚上去他家喝冰酒,王鳳想見我們。”
小周揉了一下紅起來的眼圈接着說:“王鳳不行了,可能就在這兩天走。”
我沉默一陣,然後問在臺北飛曼谷的飛機上見到的廣告是不是說最美麗的女人喝最香醇的可麗兒冰酒?
小週一邊點頭一邊拉開窗簾。
武漢老城在五月初的雨水洗浸中極富質感。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日於漢口花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