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又是一個翻身, 劍子仙蹟終還是認命的睜開眼，披衣下牀爲自己倒了杯茶水，強壓下心頭不安。
自酉時龍宿服下藥引藥丸, 便久無反應異狀, 眼見天色已晚, 龍宿便讓他先行回屋, 自己也躺下休息。雖說總覺事情太過順利心有不安, 但想至有仙鳳隨侍，應當不會出甚差錯，也就順了他的意。只是心下仍舊隱隱不安, 和衣躺下一個多時辰了，卻還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眠。
端盞淺呷一口冷茶, 劍子仙蹟正在思慮之間, 卻忽聞隔壁龍宿房內穆仙鳳急聲驚呼！“主人！汝怎麼了？！”
龍宿？！
手下動作一頓, 劍子仙蹟心中一驚急急循聲出門，方至龍宿房前便見房門驟然大開, 一道鮮紅人影被股柔勁自房內扔出，方離房間房門便又猛然合上。心下一凜縱身接住，劍子仙蹟低頭細看，懷中之人竟是已然昏迷不醒的穆仙鳳！
“龍宿！”單手扶住穆仙鳳，劍子仙蹟推掌便欲開門, 卻赫然發現疏樓龍宿將人扔出房後便落了鎖。仔細聽去, 只聞房內低低傳出陣陣沉重喘息, 還有一聲頗爲咬牙切齒的‘凌晚鏡……’
“劍子, 速帶鳳兒離開！”強抑住幾欲破體而出的嗜血衝動揚聲驅人, 疏樓龍宿此刻早已是滿臉冷汗髮絲凌亂，往日裡那總帶着些許笑意的琥珀金瞳竟已然全不受控得染上一片妖異腥紅……
揚聲說話間, 快速長出的尖利獠牙劃過形狀完美的微紫朱脣，帶出一絲瑰豔鮮紅，而那雙修長無瑕的玉手亦因運功強壓藥力的緣故暴起條條青筋，顯得有些詭異猙獰：“立刻！越遠越好！”
“龍宿汝如何了？！”心下一冷，劍子仙蹟已覺失態不對，只是他現下手上還抱着昏迷不醒的穆仙鳳，這房卻是無論如何都闖不得的了，“汝暫且忍耐，吾這就去尋照夜過來！”
“麥去！”一聲重喝，疏樓龍宿厲聲止了劍子仙蹟之舉方纔調勻呼吸沉聲再言。方纔運功入定之時藥效乍然而起，而那隨後而來的強烈渴血之慾已是讓他心中明瞭，照夜這藥非是爲修補他之功體，而是要他…進化！
寧暗血辯中卻曾記載進化一說，只是伴隨進化所需便是大量鮮血，唯有充足的鮮血方纔能成就嗜血者那霸道狠絕的進化之勢。
而今，照夜既能研製出如此貼合嗜血者進化之道的藥物，就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條件，這個死肖仔分明是故意設了套子等着看他們好戲！
凌照夜汝個死肖仔，下套也不看那人是誰！真當劍子聽汝之言被吾咬了就會乖乖當嗜血者不成，他會死的！
“不必去尋他，吾無礙。汝速速離開，日出之前切莫回來。”
“吾去尋他，汝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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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劍子仙蹟氣勢洶洶的扛着穆仙鳳找到凌晚鏡的時候，那人…正在船頭點火擺盆燒嫁衣。沒錯，就是嫁衣，那火紅火紅的的袍子繡了金線綴了寶石，便是劍子仙蹟沒成過親也絕無看錯的可能。更何況，那火盆子裡還扔着個鳳翼垂珠金冠。
一片漆黑的夜裡，那人一身紅袍長髮披散，蒼白雙手點着火燒着衣，火光中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詭異微笑，看得劍子仙蹟仿若一盆冰水三九寒冬當頭淋下。若是在往常，他定是會學佛劍好友默唸一番往生咒，然而現在，他卻全然沒有這個心情
“照夜，吾要一個解釋。”
“解釋？啊，你說龍宿啊，那不過就是血族的進化罷了。你該爲他高興纔是，只要挺過這一劫，他就能成爲血族中最強的王者，一切嗜血者恐懼之物在他面前都將變成笑話。他會真正的永生，不死。”
數語言罷，凌晚鏡似是頗爲滿意自己所下定論，又看了看那熊熊焰光，方纔拍拍手立起身，又湊過臉來。在火光映射下，他緩緩朝劍子仙蹟拉開一抹笑容，然後仔仔細細上上下下打量着這白毛老道。那眼神，竟像是帶着無窮的深意，劍子只覺得背心又是一片冰涼：“不過，你居然還好端端在這裡，龍宿的耐心倒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呢。”
“汝…這是何意？”劍子仙蹟心中一緊，追問脫口而出。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提醒你，嗜血族進化不易，每次都需足夠血氣相輔，如若不然……”凌晚鏡語氣平淡神色不變，彷彿就是在陳述一件日常小事，然而出口的話卻冰冷無比：“血族修行不進則退…進化不成，自然便是變成廢物。”
廢物…… 龍…宿？
“吾一人，夠麼？”袖內驟然握緊的雙拳冰冷得全無溫度，劍子仙蹟語調沉穩堅毅目光直視凌晚鏡，心中已是做了決定。龍宿，相交千年，汝之情意劍子非是無感，卻終是不知該如何接受，所以吾詳裝不知避而不談，只當如此便可一世相交坦然處之。所以，汝追，吾逃……
呵呵，龍宿，想來汝也習慣讓小氣寒酸的劍子仙蹟佔盡便宜了，此番汝便再多吃虧一次，只讓吾這一身氣血償了過往欠汝之債，可好？
“啊，勉勉強強吧。”面對劍子仙蹟的問話，凌晚鏡卻未明確的給予肯定，只是擡手捋了捋被夜風吹得有些擋住視線的長髮，漫不經心的口吻帶了些事不關心的淡漠，“若你放心不下，我可以去附近的村莊抓幾個備着，反正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死上百八十個的也沒什麼。”
“不必，龍宿之事吾自會解決，汝只需幫吾照看好仙鳳即可。其餘之事，無需汝多做。”冷然出口的拒絕果斷得甚至有些不留情面，劍子仙蹟安置好仍在昏睡的穆仙鳳便徑自回船，轉身間白袍飛揚，謫仙之姿……
龍宿此事，他要的不是勉強，不是可能，不是或許，而是必須！即已定了主意，那他劍子仙蹟一人氣血便必須足夠，若是不然…黃泉道上一路相伴也不淒涼。
“龍宿。”
“汝回來做什麼！走！”一片凌亂的房間之中，疏樓龍宿長髮散亂匐於奢華錦牀之上，腥紅雙目早已被嗜血慾望衝擊得看不清東西，卻仍在那片雪白步入房中之時強行恢復了片刻清明。
劍子仙蹟，平日裡汝不是最愛躲最愛逃的麼！如今吾要汝走，汝又回來做什麼！
“龍宿，回頭幫吾把豁然之境修一修吧，不用好，多幫吾搭兩個檐子就成，否則見天的透光吾往後可就住不成了。”收緊雙臂制住疏樓龍宿強欲掙脫的動作，劍子仙蹟壓着他的頭按向自己已然解開衣領的脖頸，閒話家常般的語調帶了些許笑意。
尖利獠牙刺入脖頸的瞬間帶了些許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疼痛，那種感覺，並非疼得多讓人難以忍受，反而帶了些許酸滯麻癢之感，一波波的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人有種天旋地轉的暈眩感。
“汝放心，吾很好養的。嗯……往後…汝讓仙鳳殺雞宰豬的時候記得給吾留碗血就成，吾不會…啊……不會嫌棄的……”
絮絮叨叨的嘀咕着，劍子仙蹟也不知自己這話是真爲說與疏樓龍宿聽，還是爲了不讓自己因氣血流失昏睡過去而必須找些事幹。這般想着說着，劍子仙蹟卻仍因失血過多而變得昏昏沉沉，口中話語也顯得有些含含糊糊，卻唯有手上的力道半刻也不曾鬆開過……
“其實吾…想過了，晚上也…嗯啊……是可以斬無私的…嗯……往後吾就白天睡覺……反…正夜裡妖魔…也挺…多……”
漸漸地，謐靜的房間裡只剩下劍子仙蹟一人迷迷糊糊的說話聲，而被他禁錮在懷中的疏樓龍宿已不知何時停止了吮吸，緩緩睜開的雙眼雖還帶着腥紅卻已漸然恢復清明。一聲低笑，疏樓龍宿緩緩擡手回攬住劍子仙蹟，閤眼輕嘆，卻是決定……血氣逆行！
“龍宿，且慢。”輕聲開口，劍子仙蹟在氣血逆回身體的那刻便已明瞭疏樓龍宿欲做何爲，在這生死之際，他反倒平靜起來，只輕輕拍了拍龍宿肩膀，揚聲低喚。
熟悉而久違的一聲且慢，尾音帶了些許軟軟的懇求和溫柔的笑意，疏樓龍宿動作頓時一滯。劍子仙蹟極少用這樣的語氣同他說話，唯一的一次，他刻骨銘心——是那盤隱神宮裡的訣別……
一聲且慢，滿含着劍子對他殷殷的關切、信任與期望。那是白髮劍者從來埋藏心底不願流露的真切心情。在盤隱神宮中，因這一句且慢，他獨自在失去的不安中掙扎了很久，才守住了那個約定。然而這次…他定定地望着那人雪白的鬢髮，望着那人緩緩轉過臉來，在他耳側含笑開口。
“蜉蝣子，天地依……”
“……劍子仙蹟，汝這…沒心沒肺的混帳……”半晌，微紫朱脣終是緩緩離開劍子仙蹟脖頸，疏樓龍宿心中百轉千回酸澀難當，一時間，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蜉蝣子，天地依……他一腔柔情的期待，居然恰恰映襯了今日的無奈。人生苦短，若能同知己縱情天地之間，便是隻有煙月水波相伴，便是再無緣沐浴陽光，又有何懼？
然而劍子未言之意，他又如何不知……那人生來便是要站在光芒之下的。便是爲了他，劍子又能夠勉強多久？他不知，劍子也不知。若是真有那一天，若是真到了那一天……
忘塵人，千巒披，談笑千軍渡世間。
這便是劍子的期望吧？
哈，劍子仙蹟，凹吾一輩子卻要吾忘卻，這種話果真只有汝這沒心沒肺的腹黑老道才說得出口。
吾怎麼…就遇上汝了呢？
相連的血氣一斷，白髮劍者脫力後仰，疏樓龍宿就勢緊緊扣住那人單薄的身軀，狠狠地吻了上去。來不及化去的甜腥在口中散開，很快捲入了脣舌齒間，有溫熱的淚自眼角滑落。
劍子，吾不願放手啊……是不是隻有把汝撕碎了吞進肚揉進骨，汝纔不會離開？